赫连驰同样看着林晞晴,目光却有些复杂难明。 “呃,我……”林晞晴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能留意他们二人都说了什么。她也尚未理清自己的想法,沈未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她,她该如何回答? 林晞晴无措地看看沈未,又看看赫连驰,正思索着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害任何人,突然听赫连驰开口道:“算了。” 林晞晴怔了怔,赫连驰已经侧开视线,眸子掩在阴影中,辨不分明。 “你……怕了?”片刻,沈未不由得勾起了嘴角,“你怕她说出的名字,不是你,对不对?” 赫连驰不言,沈未的话仿佛尖刃直刺他心底。是啊,他怕了。他的刀刃锐利而冰冷——却,无法斩断他此刻心底的惶恐。 他不仅害怕林晞晴会说出沈未的名字,他更害怕,她说出的是自己的名字。沈未说得对,他是黑夜里的野兽,他根本无法给她更好的生活。 “怎么,已经无话可说了吗?”沈未继续道,嘴角得意更甚,“究竟是谁——不自量力?” 赫连驰始终没有开口,他忽然转身,欲抬步离去。 “赫连驰!”林晞晴脱口叫住他,“你……” “抱歉。”赫连驰平声道,没有回头,说罢足尖一点,飞身跃上房檐,只留下一个孤独的深灰色背影。他没有勇气继续留下来,纵使再多不舍,可他不该如此自私。 “喂!”林晞晴抬脚,顿了一下,回身向沈未看去。她轻叹了一声,顿了顿,又叹了一声。 “……对不起。”沈未不由得垂了目光,竟不敢直视林晞晴双眼。她什么都没有说,他却觉得似有凉水浇在他心头,那些蠢蠢欲动的得意和欣喜,一瞬间全部消失无踪。 “唉……”林晞晴再次长叹了一声,等沈未再抬眼时,她已经跃上屋檐,沿赫连驰消失的方向追去,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林晞晴踩着房脊,一直追出了两条街,可哪里还有赫连驰的踪影。唯有太阳仍旧粼粼地照着,洒在人间千点万点灼目的光晕。 ———————————— “请问……林晞晴林姑娘,住在此处吗?”一个背着包裹的老人家正恭敬地询问茂源客栈的老板娘,他身着布衣,样貌毫不出众,与那个浓妆艳抹的老板娘形成鲜明的对比。 老板娘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眯起了眼睛,不知在做什么黄粱美梦,忽然被拉回现实,很是不高兴。 “你找谁?”老板娘没好气地问。 “我找林晞晴林姑娘,这里有她的一封信……”老人家倒也不生气,还是恭敬地回答。 “去去去,我没听过这个人。”老板娘见那老人家衣着简陋,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难道是我看错了?”这老人家是个好脾气,没有计较老板娘的恶劣态度,自语着解下包裹,翻找起来,“我再看看……” “要看出去看啊。”老板娘啧啧两声,“别妨碍我做生意!” “哎,马上就好,马上。”老人家谦恭地笑着,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是不是也要把我赶出去,免得妨碍你做生意?” 正是林晞晴,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了柜台前。 “林,林姑娘,您……认识啊?”见到林晞晴,老板娘连忙站了起来,躬着身子,赔笑道,“我见他……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怪罪。” 林晞晴已经在客栈住了数月,是个有钱的主儿,老板娘万万不敢得罪。 林晞晴睨了老板娘一眼,不再理会她,对那个老人家温声道:“抱歉,范伯伯,不知道您来了,去我屋子里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把东西给小姐,就要走啦。”范伯伯回过身,打量着林晞晴,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许久不见,小姐好像比离家的时候,看起来更有精神了。” “倒是您,怎么穿得这么简单。”林晞晴笑着摇摇头,“您要给我什么东西?娘亲让您送来的吗?” 她其实有些疑惑,府中上下有不少人,却硬是劳动总管家亲自跑一趟,娘亲要给她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然而,范伯伯却静了静,忽然叹了口气:“我倒宁愿,此行未能找到小姐。” “怎么了?”林晞晴心里一悸,“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小姐看过这信,就知道了。”范伯伯又叹了一声,从包裹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林晞晴。 林晞晴接过信,蹙着眉,望了望范管家,这才小心地把信封打开。 信纸只有薄薄一页,林晞晴却看了将近一刻钟,直到最后,她泪眼朦胧,再也看不清任何字迹。 “娘亲真的……走了?”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滴落,溅在轻颤的信纸上,洇湿了仍残留着母亲温度的墨痕。 范伯伯望着林晞晴,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为什么娘亲突然匆匆打发她去寻找父亲,为什么娘亲将十几年未曾离身的绯剑交给了她,为什么临走时娘亲眼中的神色,就好像经此一别,再见无期……原来如此,娘亲想必,已经觉察到自己的病情了吧? 她只恨自己为何一直全然无知,娘亲重病在卧,盼着父亲的消息,她却一路贪玩,拖延着行程。而最后的时光,作为唯一的女儿,竟连陪在娘亲身边都不能。 “夫人走得十分平静安详,小姐不必太伤心了。”范伯伯开口劝慰道,“夫人虽然走了,可小姐的路还有很长,不要自责了。” “我知道了。”林晞晴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呼了一下,“范伯伯,家里其他人呢?都安排妥当了吗?” “夫人去世前,已经将所有事情处理得停停当当,小姐不必忧心。家奴婢女已被夫人遣散,房产也尽数变卖,剩下的银子,夫人都存在了常鑫钱庄。”范伯伯掏出一方印章,递给林晞晴,“这钱庄在各州都有分店,小姐拿着印章,便可以支取银两。” “范伯伯,辛苦您了,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林晞晴轻叹了一声,“这些银两……” “这些银两,小姐自己收好,就不要担心我这老头子啦。”范伯伯将印章塞进林晞晴手中,“再说,夫人已给了我许多银两,足够我后半生衣食无忧了。”他伸出手,理了理林晞晴肩上衣服的褶皱,仿佛父亲即将与女儿分别,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范伯伯终究道:“夫人的信,我已经带到,我……该走了,城外还有朋友在等着我。” 林晞晴微怔了怔,才叹息着应道:“本还想留您吃饭,但既然如此,就不耽搁您的行程了。我送您到城外去吧?” “城门不远,不必送了。小姐您多保重,我这就走了。”范伯伯婉拒道,对林晞晴微微躬身,最后又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向客栈外走去。 林晞晴目送着范伯伯的背影,忽然有一件事闪进脑中,她下意识地开口叫住了他:“范伯伯,等一下!” 范伯伯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疑惑道:“小姐忘了什么事吗?” 林晞晴却静了静,目光渐渐沉凝,缓缓开口:“范伯伯,您知道……‘七星剑法’吗?” 话一出口,范伯伯神情微变,目色闪烁,却不回答。 见到范伯伯的神色,林晞晴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叹了口气:“第一招叫做‘七星悬空’,那,第二招呢?” 范伯伯仍不答话,注视着林晞晴,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然而,林晞晴却自始至终面无波澜,范伯伯猜不透她的意图,手心不禁微微出了汗。 沉默片刻,终是林晞晴先叹了一声:“您若有难言之隐,我就不多问了,您多保重。”说完微微笑了笑,便转身向楼梯走去。 范伯伯照顾了她和娘亲十余年,已算是她的半个父亲。他为人谦和,处世仁善,总有些事情,该留些余地罢。 然而,她却忽然听见身后,范伯伯轻声开口。 “我真名叫范清卓,江湖上称十四剑。” 林晞晴怔了怔,她隐约记得,娘亲同她讲过,范清卓是长真派掌门人的师弟,称他为十四剑,是因他左右双手使七星剑法均所向披靡。多年前,他为了救一个朋友,不惜惹恼了朝廷,亦被长真派除名,再后来,江湖上就没有他的消息了。传言他已经被人暗杀,哪知他竟到了南疆,在自己家中躲藏了起来。 林晞晴转回身子,询问地望向范清卓。他轻叹一声,语气渐而杳远:“江湖上人人唾骂我,说我叛离师门,背信忘恩,可是……唉,我怎能教忠义之人平白蒙受冤屈?只可惜,纵使我拼尽全力,却依然没能救他一命。” “我只身逃亡江湖,改名换姓,隐匿踪迹,只当范清卓已经死去。”范清卓垂下目光,叹息道,“然而师兄素来谨慎,除非他亲眼见到尸骨,否则定然不会相信。长真派与朝廷多有来往,因此皇上也派了人来搜寻。”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小姐,你知道那时,奉旨捉拿我的人是谁么?” 林晞晴摇摇头:“不知。”但随即恍然,“您的意思是……父亲?难道您是认为,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之处,于是……” 范清卓微笑着点头:“小姐依旧冰雪聪明。” “那父亲他……”林晞晴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慌。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