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无数的台阶。 除了三人现在所站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中央平台外,周围四通八达的尽皆与台阶相连。那些台阶全是悬空的,以轮轴和各种连接带相接,可以从这个阶梯转换到另一个去。 这个地宫可不像先前的地道那么小家子气,甚至可以说是意想不到的宏伟。因为古代的照明真的一言难尽,因此只有穷尽目力望去,才能通过对面墙壁上的火把隐约看清楚墙壁上镶嵌的一个个囚笼,恍眼望去倒像是一个地下佛窟。不同的是佛窟龛的是佛像,而这些囚笼内装的却是炼化中的药人。 所有的阶梯都是悬空的,路既细且窄,又没有扶手,人走在上面就像演杂技一样,稍微有些恐高症的人估计都能直接给吓瘫了。洞穴底部是冒着绿色气泡的腐化潭,掉下去之后还能浮起来的……应该只有木头吧。 这个设计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行动不便却尚有意识的药人逃脱。药人的关节僵硬,走平路已经是摇摇摆摆,一步三晃,走这细楼梯,毫无疑问会直接摔下洞穴底部的腐化潭。 杜谦谦看得头晕目眩,再去看王子安——这人已经面白如纸,冷汗涔涔了。 旁边的接应兵客客气气地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指示?” 杜谦谦女扮男装,但声音始终还是容易露馅,偷偷戳了一下王子安。王子安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勉力道:“王爷让我来接走前几日那个曹……曹……”他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发紧,干脆装作想不起来,等待对方接话。 “曹达!”接应兵果然十分爽快地接下了。 “不错……就是曹达……你倒机灵。”王子安有气无力道。 杜谦谦有些可乐,悄悄在后面捏了捏王子安的腰,惹来白眼一记,这才老实了。 “是是是,多谢大人夸奖。”接应兵连连答道。想了想,不对啊,这是亲兵,不是大人。复又想到:管他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把马屁拍上了再说。这些亲兵在王府当差,自然是有关系的。说不定哪日,帮我马某人引荐引荐,我就能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去王爷府里做个亲兵,不,哪怕只做个打杂的小厮也是美的。 想到这一层,老马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了:“大人,我这就把他给您带来!”说完向下喝道:“小德,给我把那个曹达带上来!” “是!”下层的小兵连连答应,一溜烟去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人还没带到。 站在贵人面前,老马早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了。这会儿见手下办事不力,看着贵人“越来越铁青”的脸色,未等对方开口,他已抢先道:“大人别急,我去看看,我这就去看看……” 杜谦谦和王子安就这样被晾在中央平台上。偏生王子安是个恐高的,铁青着脸站在那一步也不敢动。 杜谦谦肚子里已经快要笑炸了,这些天相处下来,我还道你王勃冷、峻、桀、骜、高、深、莫、测,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勃! 忍了半晌,总算止住了笑,杜谦谦友好地拍了拍王子安的背,道:“你在这等着,我下去看看。” 王子安面白如纸,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别。” 杜谦谦看着他一脸焦虑的样子,使坏的心更甚了。她笑嘻嘻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呐,这有墙壁,你扶着就不会掉下去了。” 王子安虚弱道:“不是掉下去的事……” 杜谦谦乐道:“那是什么事儿啊?” 眼不见,心不烦,王子安干脆闭上了眼:“没事……” 半晌,他又道:“我跟你一起去。” 杜谦谦一开始挺可乐的,这会儿却有点心疼了。她找了半天,身上也没块手绢什么的,只能用袖子给他擦了擦:“看你这满头大汗的,楼梯那么窄,你能过吗?你别折腾了,我下去看看,尽快把曹达给你带回来,相信我,啊?” 王子安的眼睛在火把的照明下亮晶晶的,他的眼神在楼梯和杜谦谦的脸上游移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点点头道: “……当心点。” “我没问题,你还是担心自己吧。”杜谦谦笑嘻嘻道:“你靠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说完小心翼翼跨上阶梯去了。 王子安目送着杜谦谦一脚一脚平安踏到阶梯底部,这才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杜谦谦到了底,穿过一个方形的大门才看见,方才还说那外面占地庞大,却原来这地宫下面更大,比外面竟大了一倍不止。 杜谦谦啧啧道:“挖空心思把地下弄成这个样子,这滕王莫非是属蚂蚁的?堪称建筑系天才啊。” 到了这里才算正式进入了地宫,杜谦谦能感觉到一股歪风邪气扑面而来。 这里的“歪风邪气”不是指气氛上的那种,而是眼睛能看到的“歪风邪气”——这里的人长得太奇怪了!俗话说漂亮的人都美得相似,而丑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同,这里的人明显属于后者。与囚笼里的药人所不同的是,这些人明显还有着人类的思维与意识,他们一个个从囚笼里伸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手,喉咙里呜咽着什么。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哭泣,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杜谦谦一边走一边问候着李婴的全家,没事做这种活体实验,简直夭寿啦! 她没有在甬道口多做停留,而是继续往下深入,下面这层是一片黑色的巨型广场。广场上画着纷繁复杂的图形,像是某种符咒,符咒中间镇着一个巨大的铜鼎,大到四五个人一起跳下去还能打水仗。 铜鼎周围坐了一圈穿着道士衣服的人物,手持拂尘,口中念念有词,丝毫没有注意到有外人闯入。周围围坐着的,也是一群“歪风邪气”的人,这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只互相依靠,歪歪斜斜地坐着,身体上的青紫色淤痕已经扩散到全身,看上去和斑驳的梧桐树干似的。 杜谦谦心里一阵阵发毛,咒骂两句,脚步不停。曹达是药师,还有利用价值,应该不会在这些人里面。 再向下走一层,仍是一个巨型广场,广场上放置着无数的丹炉,每个丹炉前围着三两个穿着粗麻衣裳的药师,有些丹炉内袅袅升烟,正在炼制丹药;有些正敞开着,药师们在向里面添加着各种不明物质。杜谦谦注意到老马和名唤小德的手下正在挨个辨认着这些药师。 杜谦谦看得好气又好笑,直接点名不好吗,非要这样一个一个找,难怪找了一顿饭的工夫都还没找出来。那些药师的神情有的专注有的愤懑,但他们涣散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在杜谦谦出现在甬道的那一刻投了过来。 所有人的右脸都有一个烫红的“奴”字印记,所有人都对着杜谦谦散发出了巨大的敌意。 “?” 杜谦谦被这里面的微妙的气氛给镇住了,她很快开始往外边退,那些药师却被她后退的步伐振作了精神,有人开始步步紧逼,人群也开始骚动起来。 那边的老马见状,压着嗓子低喝起来:“干什么!都给老子滚回去!” 药师们见状,有胆小的停了动作,有胆大的却已带头骚动起来:“这小王八羔子是滕王府的走狗!咱们人多,揍他!” “……” 杜谦谦没想到关在滕王府地宫里的这群人对滕王府有这么大的敌意,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就要溜。 人群突然闹哄哄的,熙熙攘攘拥挤起来,把杜谦谦埋在里面。 “妈的!你们是吃饱了找死么!”老马也不压声音了,在后面大声呼喝道。 “怕个鸟!”有胆大的吼道:“就是要把药人引来,让这帮狗腿子自己也尝尝厉害!” “妈的!滚开!给老子滚开!”老马怒吼一声拨开人群,朝杜谦谦挤来。那边的小德见状也不找人了,急忙赶来相助。 远水救不了近火,求人不如自救,杜谦谦仗着自己身量纤细,在人群里泥鳅似的钻来钻去,硬是没人能摸到她分毫。眼见已经快到甬道口,却被一群“歪风邪气”的人围住了。 杜谦谦暗叫不好,这层广场的周围还有无数的囚笼,想必也是关的试验品。这些试验品这会儿已经被放出来不少,晃晃悠悠地堵住了去路。 这些“药人”还未成型,听觉并未完全退化,声音小的时候他们听不见,一旦听见大的动静,全都暴走起来。但由于并不是炼化成功的成品,所以分不清敌我,也全不听从谁的指示,甚至有些已经互相掐了起来。它们的神智虽然退化,但是力气却出奇的大,互相打起来的药人有的已经缺了胳膊,有的被卸了腿。 这尼玛,要是被打一下还得了?杜谦谦头疼不已,正在退无可退之时,已经被一个有力的胳膊提溜起来。 这只有力的胳膊没有拧掉杜谦谦的头,也没有把她撅成两段,而是半挟半抱地带着她往外跑去。 “放开我……” 杜谦谦反射性的低呼一声,立刻被人捂住了嘴。 “别吵。” 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声音很低,但是非常清楚。 这声音并不十分熟悉,但杜谦谦明显能感觉到这人是来帮自己的,立刻闭上了嘴。 这只胳膊直到出了大门才把杜谦谦往地上一扔,道:“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穿着滕王府的衣服也敢来这二层地宫。” 杜谦谦被掼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抬头一看,差点咬了舌头:“曹达?” 这人右脸上火烧的疤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奴”字烙印,但那双眼,那对眉,不是曹轩至又是谁? 杜谦谦讪讪道:“我这不是救人心切嘛。” 甬道里的混战还在继续,而老马和小德已经启动了应急开关,一股水幕从大门落下,将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被淋到的未成型药人发出怪异的嘶哑尖叫,旋即随着强酸性液体消融在地。里面的药师们也连连后退,纷纷避让着那股水幕。 老马开启栅栏,将所有人和“人”全部关在里面,这才关闭水幕。 杜谦谦见老马脸色奇怪地盯着自己,想来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她亮了亮腰间悬着的佩刀,压低声音装腔作势道:“走。” 老马张了张口,终究没有提出质疑。杜谦谦轻轻呼出一口气,侧身安排几人先走。曹轩至在前面开路,小德跟在其后,老马第三,杜谦谦断后。 杜谦谦一路注意着身后动静,忽然听得前面惊呼,连忙抬头望去。 王子安端坐在地,双目紧阖。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棕色的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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