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与君世世为夫妇 惟愿此生不离不弃,荣辱与共. 出了门转过影壁,胤祥在车上等我。四块车壁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正软榻上坐着一尊没啥表情的大佛。我小心肝儿瞧今儿天气好出来打着鼓,他见我进来,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子,只是讶于我的一副病态,只指了指旁边让我坐下。 我没有坐他旁边,而是挑了侧座坐下。车厢里头气氛沉闷的很,我忍不住挑了帘子,外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北京这条长街我也曾千百次的来过,但是能够重新复原康熙盛世之下的北京城,我作为一个围观者是一种眼福,但是身边的爷沉沉的表情,让我不免失去了兴致。 照例是下车入了永和宫,他突然把我按住,道:“我们之间的不融洽,人前该怎么做,爷不用教你,嗯?” 我忽然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轻蔑,却很好的荡然无存,只是冷笑着撇开他的手,语言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怎样做个好皇子福晋,我大概不用您教。” 他嘴唇动了动,却也是冷笑了一声,眼睛里仿佛是十足十的荒凉,一道白光射入我的心里,我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的心里不过都是岑寂的荒原,只是彼此都吝啬给彼此一点阳光。 “很好。” 我只觉得他是故意和我置气,心里只是闷闷的难受。今儿天气也实在是明朗,阳光透过斑驳的枝桠投在永和宫门前的石阶上。有鸽子扑楞着翅膀从澄净的天空之下飞过。院子里静得很,几个小宫女垂首站着,任由风吹起她们的裙角。阶下两只猫儿狗儿在打架,廊下的鹦哥儿抻了抻脖子,懒懒的叫了几声,便又回去啄修自己雪白的羽毛。再看看我和他,如此不合时宜。 他拉过我的手,入了大殿。 德妃正和另一个宫妆模样的妇人谈笑,我随着胤祥缓缓跪下行礼,他唤那贵妇人“良娘娘”,我抬头怀着复杂的心绪看了那妇人一眼,也跪下行礼如仪。 德妃笑着叫了免,把我拉到榻下的小绣墩上坐下,对着那宫妆妇人道:“眼见着儿子们都成了家有了媳妇,不偏说,老四媳妇寡寡淡淡的,老十四媳妇也不常来,偏先头敏妃苦命的去了,留下老十三…”她一面说,一面拉过我的手,长长的护甲按在手上,未免有些不舒服,我强拉着笑,努力表现出一个和睦亲亲的皇家媳妇,目光触及胤祥,却发现他的强笑背后,掩藏着同我一样的无奈与慨伤。 “十三媳妇我倒是喜欢的紧,天可怜我们竟投缘,只是老十三!”德妃嗔怪的看向胤祥:“娶了个好媳妇竟不懂得好生爱惜着,没来由的惹病了,让我老太婆又是担心的,你怎的同你那额娘交代?” 胤祥仿佛突然明白了来意,眼底不免有些稀薄的暖意,只是道:“望乞额娘的怜,儿子知道错了,回去定会好生待媳妇。只是儿臣家里那一堆福晋,原是儿子先头娶的真心不称意,哪承想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顶了我那一府子莺莺燕燕的,而今真个悔多情!” 一席话说得良妃德妃都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只是我知道我们这咫尺背后是冷若冰霜。 良妃掩了掩帕子,许是这些年身子单薄,连着装也偏淡素清冷。由她想到八爷八福晋,我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撑着笑,陪她们把这出戏演完。 良妃道:“我这辈子便只有胤禩一个儿子,竟还没得十三贴心。府里头也没见得添些人丁,我却也这么催八媳妇,他们哪里有这小两口这般的如胶似漆,琴瑟和鸣?老八寡情,便也只对八媳妇上心,像极了他皇阿玛的。” 德妃呵呵笑了笑,道:“你便瞧老四便是好的?我只见不得他,比老八还是寡淡的,和他媳妇一个样子。我和老四不亲,前头孝懿皇后带着他,他便不肯花多少心里给我这个亲娘,他却是养娘比生娘亲!哪里有十三十四来得贴心?说起前人,那一个比得上前头的仁孝皇后了呢?” 两个人有的没的打着机锋,我撑得快要睡去,两边脸都笑得麻木了,上头两位方才肯歇歇。胤祥窃笑着看了我一眼,忙向德妃告了退出去。 我揉揉早已笑僵了的脸皮,被他带着上车回府。他一直执着我的手,直到转过影壁后才松开,颇淡的道:“假笑了一日了,回去给鸡蛋揉揉。平日里多穿些,别委屈了自己……”他欲要伸出手来捏捏我的两颊,手腾到半空却又收了回去,道:“我去瞧瞧钗儿,你自去歇着吧。” 我的眼里渐渐朦起了湿气,我俩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淡淡交汇,是同样的生涩,隐藏着同样的不舍与怜惜。 我迈开步子,花盆底硌在脚心,也是一步一步踏在心上。我在脚下走着的,是我一个人的骄傲,还是我们两个人的寂寥? 第二日,在我又对着字帖发呆的时候,胤祥身边的总管小厮穆桓打了千儿进来送了张纸条,我接过撂在一边,穆桓却生硬而固执地道:“请福晋看看。” 我闻言打开,是满文在上,汉文在下的一个大大的“心”字,穆桓道:“爷说了,劳烦福晋给个交代,爷的心在这里,福晋要还是不要?” 我望着那字只是怔忡,缓缓问道:“爷这些日子做什么呢?” “闷在书房里头不出去,只是每日必来福晋屋子下站会才肯走的。福晋不肯吃药,爷便着人请了四福晋或者十四福晋来,福晋吃了药才算完。平日瞧瞧钗福晋,福晋,穆桓多说一句,钗福晋怀的是爷的血脉,爷是必须要去瞧的…福晋,穆桓知道福晋和爷都为难,福晋心里头若是没有爷,此刻也不会留着字帖子看,爷心里若是没了福晋,何苦一日复一日的把字帖子送来,何苦操忧着福晋?天家有天家的难处,福晋!” “下去吧,什么都不用回。”我闭着眼睛,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那个腾在半空的手,那个笑,在脑海里环绕,无止无休。 几日间,我终究是想通了,没有他的日子我过不下去。 天空重新换上了黑装,府里的灯接二连三的被点亮,我在暮色中行走,仔细的看着这偌大的院子。这里,从今以后便是我的家,书房里的那个人,便是我此生的依靠,即便我曾今满心里拒绝,但是遇见他,我的节操都见鬼去了! 书房里安静得很,我把佣人都遣走,今儿夜里穿了软缎平底,走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小几上的一卷书被风吹乱,我走过去将它收好,不经意翻到封面,是卷《饮水词》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难道,你也一样么? 隐隐风吹着烛火,豆大的火焰被放大在墙上,越发显得一室冷清,那原是一张笺子,上头整整齐齐写了八个字: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他背着我站在大案前挥毫,我悄悄上前,他仿佛有所察觉,回头看却不料是我,慌得退后了几步,抵在案沿上。泪水不争气的下落,豆大的泪珠顺着双颊滴在领边,斑驳了一片。那上头的花木便恰似惹上了白霜,瞬间没了颜色。 他又想擦,又忍着,只是道:“怎么还出来?虽然五月间,你身子弱不知道?快别哭,把眼泪擦了,回房歇着去。” 我哭着把那张纸扔到他身上,怪道:“你都这样了,让我怎么好生歇着呢?你的心我要了,我的心呢,请爷给明示,我的心你要是不要?” 他的眼里仿佛是冰雪笑容,傻笑着看了我好久,我也咧开嘴笑着与他对视,半晌,他方紧紧把我拥入怀里,摩挲着我的肩,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要…一定要!” 我稀里糊涂的躺在大槐树下,十分恼怒的望着天上一轮弯弯的蛾眉,还有书房里那个正翻箱倒柜的人。 好久他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躺在我旁边。他小心翼翼的从盒子里拿出两块玉璧,呵呵的傻笑,把一块递给我,道:“爷就知道这个没有白弄。你瞧瞧这上头的字儿,咱们今生夫妻,便是患难与共了,你可愿意?” 我这才接过了仔细看,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生温,圆璧旁边镂空雕刻着连理枝。中间用金丝铭着行楷的四个字“患难与共”,翻过来看,也是同样手法的四个字“与子偕老”,底下刻着“愿生生世世为夫妇”。一个圆璧成两半,只有合在一起时字才尽显。我感念他的心意,更是感念于此生夫妻能够患难携手的真情。 我道:“要就要,只是我要了,你别想我会还你。” 他也笑,把我揽在怀里。我俩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在夜空中把两个半璧合二为一,生生世世为夫妇,生生世世为夫妇。我知道,一块玉璧,会永永远远的镌刻在我的生命里,带着一个人炽热而浓烈的感情,两颗彼此相照的心,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绵延永世。 此后风雨凄迷,我们是两个人一起面对,更是夫妻。 那一天,是五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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