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不过一里多的路,郑婷却觉得走了许久。 可到了城门处却不见王珪和杨二郎的人影,所以实际上应该也没过多少时间吧。 郑婷想着自己是在城门处和毗沙门一起等大表哥他们,还是自己先走算了。 毗沙门却看向她道,“刺史府在城哪面,我送三娘先回去吧。” 看着对方含笑的凤眼,郑婷没有拒绝,只是伸手指了指前面的路,“在城北,往这一直走,第八个路口右拐,到底就是了。” 括苍县是开皇九年隋平陈后建的,城里道路四平八稳,南北交纵,犹如棋盘格局。只要走过一次便不容易忘记。 因为城里人多,毗沙门怕自己在前面骑着马不好控制后面的阿丑,便下马牵行。 郑婷看着前头少年认真牵着阿丑,遇到前面有运货的手推车过来,一边执着马缰将阿丑带到路旁,还安抚地摸着阿丑的脖颈,嘴里也似乎同阿丑说着什么。 郑婷好奇道,“你在和阿丑说什么?” 毗沙门道,“我叫它别怕,告诉它前面过来的不过是一辆人力的独轮车。” 郑婷道,“阿丑只是匹马,它又听不懂人话,你和它说这些有什么用?” 毗沙门笑道,“既然它听不懂人话,你又为什么给它取名呢?” 郑婷一滞,辩驳道,“所以我才叫它阿丑啊,要是它听的懂,就该知道我是在骂它的。” 毗沙门眼角含笑,煞有其事地点头道,“那我差不多是知道了。” 郑婷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知道它先前为什么要摔你了。”毗沙门道,“一定是不喜欢你这么叫它。” “我……” 郑婷哼哼道,“随你说好了,哼!” 毗沙门继续一边走一边轻缓地抚着老马的脖颈,阿丑在他的牵执下显得异常温顺,甚至走路都不怎么摇晃了。 郑婷夸道,“你真厉害,阿丑被你驯的服服帖帖。” 毗沙门却道,“阿丑它今年有二十多岁了吧?” “呃,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早上在马厩第一次见它的,是五娘给我选的,说是老马温顺,”郑婷说着,又问道,“你还知道怎么看马的年龄?” 毗沙门指着马嘴道,“它前门齿松散发黄,后臼齿脱落了大半,如果我没猜错,怕是已经活了二十五年了。” “这很大吗?” 毗沙门看她一眼,“若是人的话,差不多已经七十古来稀了吧。”说着又继续道,“而且它的眼睛也有问题,左眼可能视物困难,所以走路才摇晃不稳,一旦听到一些大点的声响,又容易受惊。” 郑婷听到这里,身子重心后移,嘴中叫道,“吁!” 毗沙门忙将阿丑拉住,“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下来走,”郑婷道,“一想到阿丑七十多岁了,我屁股就像长了刺一样,坐不住了。” 毗沙门笑道,“荥阳郑氏的女儿,怎么动不动就说屁股这种话。” 郑婷回敬他道,“荥阳郑氏的女儿又如何了,难道就不吃饭如厕了?好好好,我不说屁股,我腚疼,还请皮大公子放我下马。” 毗沙门拿她没办法,先稳住了阿丑,然后问道,“是你自己下来,还是要我帮你。” 郑婷扭捏了一下,道,“还请公子帮我。” 毗沙门伸手,穿其腋下,将人抱了下来。 郑婷忙走到阿丑跟前,她个子矮,摸不到马头,只能摸摸阿丑的脖子,道,“阿丑阿丑,今天辛苦你驮我了,不过幸好我不是个胖子。等回了府里,我让人喂你吃黄豆,你爱吃多少吃多少!”说完又看了眼毗沙门,道,“也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毗沙门笑着,又揶揄道,“幸好三娘不是胖子,这点我还是举的动的。” 郑婷心里恨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不再搭理他。 两人各执一马牵缰而走,中途路过东市,见里头热闹异常。 郑婷下意识就驻足看了几眼。 毗沙门问她,“没来过市集?” 郑婷想郑三娘以前应该是来过的,不然红笺最后也不会妥协让她同杨五娘出来市集玩耍了,但她却是没来过,有些眼意地点点头。 毗沙门道,“那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大兴城看东西市吧,可比这热闹多了。” “真的?”郑婷眼前一亮,随即道,“你不会就是跟我客气一下,画个空大饼给我的吧。” 毗沙门刚想说什么,郑婷却是伸出一个小指道,“拉钩!” 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也伸出一只手,却僵在空中。 郑婷踮起脚,将他的手拉过来,从里头掰出小指,与自己的勾在一起,口中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又竖起拇指按压过去,印在了他的大拇指上,这才将手收了回去。 毗沙门看着自己的拇指,问,“这就是拉钩?” “对啊,你既然同我拉了钩,就是立誓了,不许耍赖的。”说着又威胁道,“要是耍赖,可是会被乱箭穿心的!”故意往狠了说,看他怕不怕。 毗沙门果然笑道,“乱箭穿心这么严重?那我可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郑婷却是一脸得意样儿,然后视线扫过街头的某个摊铺,眼睛就挪不开了。 毗沙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家炊饼铺子。 现在已经正午了,郑婷早上天一亮就吃了早饭出的门,如今胃里那点东西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摸摸腰间,才发现早上换胡服的时候将钱袋漏在五娘房里了,便只好看向毗沙门道,“皮大哥你赶了半天的路,一定饿了吧。” 毗沙门顺着她的意思道,“是有些饿。” “那要不咱们去那边买两个炊饼吃吧?我请客!嘿嘿,就是我今天出来的急了,没带钱……”郑婷搓着手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帮我垫付了,等我以后带钱了再还你。” “走吧,”毗沙门笑着,宠溺道,“想吃什么馅的。” “玫瑰豆沙的!”郑婷说道,然后想到这是在隋朝,忙道,“我先看看有哪些味道的。” 隋朝时候管面食都叫饼,而所谓炊饼其实就是包子馒头。 这炊饼铺就开在东市门口,人来车往,生意倒是好不热闹。 郑婷挤了好半天才挤进去,结果发现里面的炊饼全是咸口的,像什么羊肉薤菜馅的,猪肉菘菜馅的,鸡蛋春韭馅的,甚至连豆腐胡荽馅这种黑暗馅料都有! 胡荽是什么,那是香菜啊!是人吃的嘛! 最后还是要了个普通的猪肉菘菜馅的炊饼,毗沙门则要了两个羊肉薤菜的,两人一起捧着包子牵着马在路边站着啃着吃。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郑婷一边啃一边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毗沙门问道。 郑婷道:“我看你穿的富贵,腰带上还镶金戴玉的,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居然和我一起吃路边摊。” “我当你想说什么呢。我十五之后,便常在外行走,有时候路上赶的急了,一天吃不上饭也是有的,如今只是沿街吃个炊饼而已。”毗沙门道,“倒是你,刺史府的伙食应该不算差吧。” 郑婷其实也就吃了几天的刺史府厨房饭,倒是不觉得有多好吃,每次红笺送上来的菜,不是煮的就是蒸的。煮菜油水少清汤寡味的,蒸肉又太油腻吃多了不克化,而且总就那么几个味道,偶尔吃一下还行,时间久了倒是越发怀念起以前妈妈做的小炒,爸爸炖的鱼头了。 只大口咬着手中的炊饼,郑婷道,“也就一般般吧。” 毗沙门却是笑她,“刺史府的伙食都一般般,这炊饼你倒是吃的香。” 郑婷白他一眼,顺口就道,“那也要看是跟谁在一起吃了!” 她从小说话就不爱正经,相熟了之后就爱在口头上占人便宜,只是这话出了口才发觉不妥,忙抿了抿嘴偷眼看了看毗沙门,见他似乎并没放在心上,舒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起来。 ———————————————————————————————————— 吃完炊饼两人又走了有一刻钟时间,才到了刺史府,郑婷本来想邀他进府小坐喝杯茶什么的,但一想到这里的茶汤是真难喝,加盐不算还放葱蒜香料,简直要人老命,而且毗沙门也说路上废了些时候,怕王杨二人等他,就直接告辞了。 送走毗沙门,郑婷牵着阿丑去了后院马厩,跟仆役千叮万嘱,一定要好好照顾,并亲手喂了阿丑吃了不少黄豆,捧着它的脖子道了声“今天可辛苦你了,阿丑公公”,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跨进院门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杨五娘的胡袍,赶紧转身想走,就听门口的玉书叫道,“娘子回来了!” 然后耳朵拔尖的红笺飞一般就从屋子里出了来。 郑婷避无可避,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甩甩袖子,摆了个行头道,“红笺你看,我这样英武不?” 英武不英武是不知道,反正红笺知道原委后是像只鹦鹉一样叨叨叨地在她耳边念了有一个时辰。 最后红着眼道,“娘子若真想骑马,红笺也不拦了也拦不住。但你下次不能瞒着婢子一个人就去了,万一出个什么事,红笺……”后头又是一阵嘤嘤嘤。 郑婷赶忙好好哄着,发誓保证以后出门一定次次带她,决不食言,这才将人哄了回来。 待止了抽噎,红笺抹干泪道,“娘子还没用饭吧,婢子让厨房将饭菜端来。” 郑婷本来想说自己刚吃了炊饼不饿的,但想到自己要是不吃,厨房那边还得留着灶火将饭菜热着,也是麻烦,再说她现在长身体,一个炊饼不能管一下午,也就让红笺下去拿饭了。 中饭果然又是蒸菜煮菜,却是一盘煮菘菜,一盘蒜泥蒸猪肉,另外两个野菜,她也叫不上名来,反正后世已经是不吃了的。 吃一口菘菜,又吃一口猪肉,倒让郑婷又想到了之前的炊饼,放下筷子托着下巴想着炊饼的味道,然后又想到了毗沙门,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就扬起一个笑来。 红笺见了有些好奇,一边替郑婷夹菜,一边道,“娘子在想什么?可是上午出去见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了?” 郑婷却笑呵呵道,“红笺,你说怎么有这么奇怪的事呢?” 红笺问,“什么奇怪事?” 郑婷道,“明明长得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啊,可为什么我偏偏就觉得好看呢?” 红笺笑道,“既然娘子心里觉得它好看,那它必定是长得好看的。” 郑婷赞许道,“小丫头不错,有眼光。” 红笺被夸的脸上羞红,“娘子惯会取笑我,倒是吃饭啊。” “哦哦。”郑婷连忙捧碗又扒了两口饭。 红笺往她碗中夹了一片猪肉,问道,“娘子,这好看的东西,是死物还是活物啊?” “是活物,”郑婷回道,然后一想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忙又道,“是个公子。” 只听“啪嗒”一声,红笺手里的筷子落到了地上。 郑婷刚想问她这是怎么了,就见红笺瞪大了眼道,“括苍县何时竟然来了国公之子!怎么办,使君和沈姨娘都不在,这下可要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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