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婷睡的正香,却听边上有个温柔的女声道,“小娘子,到偃师了,该起了。” 严师?什么严师?姜娘子在江南呢。 “红笺,别吵,我再睡一会儿。”郑婷嘟哝着,下意识想侧个身,人却被按了住。 “娘子,婢子不是红笺,婢子叫冰如。” 那个女声继续道,“您现在动不得,翻身会碰到伤口的。” 郑婷这才眯缝着眼,仰头看去,却看到一个梳着双髻的二十来岁的婢子,正跪坐在一旁,自上而下含笑看着她。 她想抬手揉了揉眼,却扯到肩胛处的伤,倒抽了一口凉气,因这疼,人也瞬间清醒了大半。 “你刚说,到哪了?”郑婷问道。 “到偃师了。”冰如道,“再往东去便是巩县,只是现在已经过了申时了,我们赶不及在落日前进巩县城的,便先在偃师住一晚。” 郑婷这才记起,偃师是她从荥阳来洛阳城时,经过的最后一个大城,从九山祠出发,他们那天还是在偃师吃的早食呢。 只是她现在怎么又会回到偃师,听着婢子的话,似乎下一站是要去巩县。 这是……回荥阳去吗? 不是说要先把她的伤治好,再带回去荥阳的吗?怎么就这么急着赶她回去。 这要是让她大哥见了,一定又得掐她后脖子,然后去她阿耶那边,好好说她一顿了。 已经可以预见之后的日子将会多难过了。 “李二小子他人呢?他不一起回去吗?”郑婷气问道。这个说话不算话的混球! 却听冰如道,“二郎昨日便被大郎君绑回汜水了,大郎君说,让他近日不得离开汜水县一步。” 哈?绑回去? “等等,”郑婷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是我理解的那种绑回去吗?就是拿麻绳把人捆了往马车里一塞就带走的那种?” 冰如犹豫许久,“大概是娘子你理解的那种吧。” “哈哈哈哈哈!”郑婷忍不住大笑,笑的厉害差点牵动伤口,忙收敛了一些,直道,“干的漂亮!” 一报还一报,李二小子可算遭报应了,也被关了禁闭,真呀么真开心! 冰如道,“娘子,我们先下车吧,已经到官馆门口了。” “嗯!”郑婷点头,刚要想起身,却见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缥色的长袍,是男装,很大,都可以给她当被子盖了,而且样式看着也很眼熟。 郑婷抓起这件袍子问道,“这衣服是怎么来的?” 冰如解释道,“这是我们大郎君的外袍。娘子早间还昏睡着,是我们大郎君将你抱到车上的,结果娘子的手指将他的衣袖勾了住,大郎君便将衣袍脱下,盖在娘子身上。” 郑婷一听,脸上一红,自己居然扯着人的衣袖不让人走吗?还让人把衣服脱了。 不过这个把李二小子绑回去,又把衣服盖她身上的大郎君应该就是李二郎的大哥,李大郎吧。 想到先前在安德王府西院时听到的琵琶声,以及爬上墙头时看见的那个青色身影,他当时穿的,应该就是这件衣服了,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郑婷问道,“你家大郎君,是否会弹琵琶?” 冰如道,“娘子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有见过我们大郎君吗?” 郑婷道,“有过一面之缘。”隔墙偷看的那种,“真一面”之缘。 冰如道,“那难怪了。我们大郎君与使君一样,都善弹曲项琵琶,技艺甚佳。” 郑婷点头道,“的确技艺很好。”比姜娘子都好! 冰如搀扶着她下了马车,一下车郑婷才发现天已经快黄昏了,才想到先前冰如说的,已经过了申时了。 那么说,她居然是睡了一天一夜吗? 待进了房间,才脸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冰如道,“冰如,我先前睡了那么久。之前就没有如厕过吗?” 冰如笑道,“娘子你先前高烧着可能不记得了,中午时我们曾途径白马寺附近,在金村歇了有一个时辰,喝了汤药后,婢子扶你如厕过一次了。” 这样啊,难怪她现在倒是没有特别急的感觉。 只是一说起汤药的问题,郑婷便沉了脸问道,“冰如,你知道先前给我看伤的大夫是谁吗?”居然用嘴喂药!太可恶了。 冰如道,“知道啊,是二郎从太医署请来的巢太医。” 那个中年大叔嘛!!!! 郑婷一听,突然觉得今天的晚饭都不可以省了,可一想不对啊,当时她的箭簇还未取,人意识也还清楚,当时的那个感觉,她还记着一些,虽然有些微胡茬,可那人却是没有长胡子的,而巢太医的胡子可不短。 “巢太医可带了什么医童来吗?”郑婷问道。 “并未带什么医童啊。”冰如道,随即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巢太医是之后才来的,一开始替娘子取箭簇的,是越州刺史府的吴典签。” 郑婷:“典签?”那不是文吏吗? 不是正经大夫,难怪那般行事了,这个仇她记下了,下次见了,一定要戏弄回来! 冰如却道,“吴典签医术了得,还与巢太医共宿一宿,两人彻夜谈论医术呢。今日早间,巢太医也没有急着回太医署去,而是随吴典签去了越州刺史府。” 这样吗?听着医术挺了不起的,没想到医德这么差。 因为先前在马车上出了不少汗,冰如又替郑婷擦了身体,重新换了膏方,还说等烧退下去,不这么惧热流汗后,倒是可以三天再换一次肩上的膏药。 晚上的时候,冰如让人煎来了汤药,顺手又给她泡了一碗蜂蜜水,端来之后才意识,人已经醒了,可以不喝这个了。 郑婷忙将人拦下,说她喝药之后,还是要这蜂蜜水把嘴里的苦味冲去的,既然泡了就不要浪费。 几口将汤药喝下,再喝蜂蜜水时,郑婷却突然愣住了,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唇。 冰如问,“娘子怎么了?” 郑婷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又湿又软的……哎呀,我也说不上来。” 冰如道,“婢子听西院的人说,娘子从昨天下午起就一直高热昏睡,兴许是做梦了吧。” 郑婷道,“可能吧。” 喝了药后,人又犯起困来,躺在被褥里,倒是很快就睡了过去,只是总觉得人热的很,睡不熟。 后来实在热的难受,倒是醒了过来,还以为是没开窗的缘故,可一抬头,见直棂窗上的帘子并未放下来。 奇怪了,昨晚怎么就睡的挺凉快的,可能是今天的被褥盖厚了吧。 深夜麻烦冰如给她换了一床薄一些的被衾,才睡了过去。 ………… 从荥阳城到洛阳城,她骑马行了半天半夜就到了,也不觉得路上有多远。可当她从洛阳城回去,换了交通工具,坐马车时,居然用了四天才到。 车夫舍不得拉车的马太累,一路上都行得极慢,仿佛马鞭是装饰一样。而冰如,郑婷则怀疑这个姑娘是不是怕黑不敢走夜路。 每天中午花一个时辰给她熬汤药这个不算,但凡是不能在落日前赶到下个县城时,她肯定就在当前的官馆住下了。 比如前天,她们到巩县的时候才未时三刻,连下午两点都不到,居然就休息了。 这要是李二郎那个暴脾气遇到冰如这样的,估计第一天就炸上天了。 昨晚的时候,她们是在汜水县的郑州刺史府歇息的,就住在刺史府的西院里。 冰如倒是问要不要去告诉东院的李二郎一声,郑婷赶紧把她拦下了。 可算了吧,她肩上的伤还没好呢,可不想见李二小子,万一哪句话又让这小太爷不高兴了,来掐她后脖子,她是一点躲避的能力都没有。 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听东院里传来一阵鼓声,鼓打的是极用力,声音震天响,郑婷都快怀疑这鼓会不会被敲破了。 只是这节奏嘛…… 冰如面带同情,她说她刚问了扫除庭院的婢子,说这是李二郎在练鼓,这半月来,李二郎经常晚上击鼓。 郑婷也一起带上了同情的神色,郑州刺史府的仆从婢女都不容易啊,李二小子一点音乐细胞还没有。 想到他之前还说她唱歌是他听过的人里,唱的最难听的。 郑婷决定,下次要是李二小子再这么说她,她一定要回敬他一句,“你也是我见过的人里,击鼓击的最难听的!” ………… 不过也亏得是赶路慢的缘故,等她回到荥阳的时候,虽然箭伤还没好,睡觉还得倒趴着,右手也没有力气,拿不了重物,但好歹烧是退了,平时站着也不用冰如一直扶着了。 本想着回府上后,会被大哥一顿好说,不想冰如却给了她大哥一封信,说是她们家大郎君写给郑郎君的。 大哥览信后,虽然还是有些生她的气,但倒是没有直接训斥她,只说她接下去几日不能出房门,跟阿耶回江南前都不准离开荥阳城。 郑婷小声说了句,“我还答应了五娘,旦日的时候送活的乌鹊给她呢。” 郑浑道,“那就让人带去好了。” 郑婷没办法,但想着自己肩胛处受了伤,也骑不了马,只能坐马车,光是从洛阳城回来就用了四天,再去也赶不上春旦日了。 又想着李二郎与杨五娘熟悉,安德王与李家又做了半年的邻居,倒是可以让冰如将乌鸦带回去。 可一想到这一路上,冰如与马车夫的那个速度,她觉得还是差府上的人快马送去好了。 郑浑倒是不知道郑婷心里在想什么,只将冰如等人送走后,蹲下身,单手就把郑婷抱了起来,将人举坐在了自己的臂膀上,直接带回院里。在看了她的伤后,把她好好地训斥了一顿。 嘛,果然这顿骂是逃不了的。 但郑婷听得出来,她大哥话里话外更多的还是对她疼惜,便极乖巧地听着训。 却听郑浑对崔氏道,“这几日就麻烦六娘替我看着她一些,能多教些礼教就多教些,我这三妹是越来越皮了。” 不知什么时候从大兴回来的郑丛就在边上看着她挨训,胸前还挂着她送的小金牛,却一句话都不帮她,还在边上翘着嘴角偷笑。 见郑浑让崔氏多教她礼教时,崔氏却没有接话,郑丛倒是直接替他阿娘回道,“阿耶,阿娘一定会看牢姑母,不让她乱跑的。丛儿平日也会多去姑母处念《礼记》给她听。” 崔氏有些责怪道,“丛儿!” 郑浑却道,“那就都交给丛儿了。” 郑丛忙笑道,“阿耶放心。” 啊!你这可恶的小狐狸! 郑浑道,“嗯,那我就安心走了。” 郑婷忙问道,“大哥要去哪里吗?” 崔氏道,“春旦日有朝集,启民可汗也要来朝。今上命朝廷百官,五等侯爵,与朝集吏都要参与。你大哥他明日也要再回京城了。” “那阿耶不是也要参加吗?”郑婷道,“过年也不在家里过的吗?” “天地君亲师,君命总是要从的。”崔氏虽不舍,但仍然笑着说道。 郑浑看向妻子崔氏,铁汉柔情道,“你与丛儿在家里好好等我,等我正月初三回来,给你带东京的礼物。” 崔氏垂眼笑道,“你人回来就好,谁要什么礼物了。” 郑婷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 忙道,“大哥,阿嫂,那我先回自己院里去思过反省了。”不打扰你们恩爱了! 刚要开溜,却见郑丛随手拿了本书道,“阿耶,那我先送姑母回去。顺便念些《礼记》给她听。” 郑浑看也不看一眼道,“去吧。” ………… 郑婷回了自己的院子,只觉得离开了好久,一开门红笺便扑了出来,把她抱了个满怀,嘴里叫着,“娘子,你可算回来了,红笺想死你了。” 她抱得位置不对,手臂按在她的伤处,郑婷的脸瞬间就痛得皱在了一起。 郑丛在一旁笑道,“红笺,你再这么抱下去,你家娘子可要给你痛昏过去。” 红笺忙松了手,紧张道,“娘子你可是受伤了?” 郑婷挥挥手道,“没事,小伤。” 郑丛却从一旁婢子手中拿过膏方递给红笺道,“膏方三日一敷,你快收好。” 红笺忙将膏方拿了下去,又上来想看伤势,郑婷只说晚上再看,顺便同她解释经过,然后看着郑丛道,“你小子可真好,我送你金猪压岁,你却借我的名义逃学不念书。” 郑丛笑道,“姑母怎么知道我是不想在房里念书呢?万一我真是来给姑母念《礼记》的呢?” 郑婷道,“我可不是你阿耶,眼睛可尖着,你拿的那书的封面上可是四个字,哪里是什么《礼记》。一定是借机偷懒来着。”说着从案上抱起阔别以久的三只,放在怀里顺毛,道,“我房里除了围棋可没什么玩的,你下次来‘念礼记’的时候,记得带些解闷的小玩意儿过来。” “姑母真是开明!侄儿下次一定带六博过来。”郑丛笑道。 “你那居然还有六博!”郑婷道,“要是你阿娘知道,你就完了。”那可是赌具啊! 郑丛笑道,“我昨日才回来的,阿娘还没查我行李呢。之后将它放于姑母这里,我阿娘就更不知道了。” 郑婷叹道,“阿嫂要是知道你这样,不知道多伤心。” 郑丛却道,“我阿娘老让我温习旧书,怕我记不住。其实那些我看过一两次便都记住了,她却不信我,关我在屋里。我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啊。” 郑婷道,“博戏可是两人才能玩的,你是左手和右手玩的吗?无不无聊啊。” 郑丛道,“还真让姑母猜着了,是挺无聊的。不过以后不就有姑母陪我玩了?” 郑婷却向他摊手道,“那我的礼物呢?不是说要替我去东西市看看,向深目阔鼻的胡商买稀罕的物件于我吗?” 郑丛道,“集市里倒是没看到稀罕的物件,不过在太学的书库里,倒是让我发现了一件稀罕的东西。” 说着郑丛将手中的书放在了郑婷的手上,背面向上,笑道,“这是侄儿亲手抄录的。侄儿猜,姑母你应该会喜欢的。” “你不会是想用一本书就蒙混过去吧?我才没那么好哄呢。”郑婷道,然后将书翻了过来,“啊!是《西域图记》!丛儿,这个礼物我好喜欢!爱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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