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浑在二十九日回了东京,临行前郑婷把养了十几日胖了大半圈的乌鹊给了他,让他带去给杨五娘,并说自己春旦日不能去东京看她了。 郑权把关乌鸦的笼子往马上一放,郑重嘱咐她在自己回来前都不许出荥阳后,才翻身上马而去。 三十日就是除夕,一早府里就忙碌了起来,因为第二天就是春旦,市集不开,所以这天不但要准备晚上要吃的年夜饭、祭祀的瓜果酒水、装饰用的剪纸礼花、消夜的胶牙饧和酥豆,还要准备第二天挂在门上的桃符、鸡画和苇索,要烧的爆竹,要喝的屠苏酒等。 郑婷早上让厨房做了水引饼,炖了鸭臛,自己还炒了菜,只是右手使不上力,全程用的左手,尽管再小心,有些菜还是焦了。 中午去杨氏处时,杨氏见她来倒不意外,只是看到大盘里的水引饼,一旁的鸭臛和六个她平日爱吃的菜时,一时愣住了。 郑婷一边盛了一碗面,浇上鸭臛,递给杨氏,一边道,“杨姨娘,昨日才知道你今天是你生辰,来不及准备礼物,只能让厨房做了汤饼,自己炒了几个菜来给你庆生,祝您生辰吉乐。” 杨氏接了敛口碗,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汤饼上,过了许久才道,“怎么会想到做汤饼的?” 呃,因为这年头没有蛋糕,她下意识就想到长寿面了。 只是这时候面条都是叫水引饼或者汤饼的,面只有“脸”的意思,自然不会有长寿面的说法。 郑婷只得道,“因为麪者,麦末也,麪面同音。人说彭祖高寿是因为人中有八尺,脸比马长的缘故,所以才想到用麪做的水引饼,细细长长的。麪长即面长,面长者长寿。” 说道后来才觉得不太对,杨氏才二十七岁,她就上去给人祝寿,似乎早了点啊。 “麪长得寿……”杨氏却突然有些情绪了起来,将碗放在了案上,一手扶在自己的眼前,将眼睛遮了住。 这下郑婷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杨氏好像还没有在她面前情绪化过。 她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却听杨氏说道,“三娘,谢你做来的汤饼,只是我今天人有些不舒服,先不留你了。”说着居然是让雁行送她出去。 郑婷随雁行出去,有些奇怪道,“我方才可是哪里说错话了吗?” “娘子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我家娘子已经十年没有在除夕日这天吃水引饼了,以前二娘子还在的时候,经常在这日亲手为娘子做汤饼,自从二娘子去了突厥后就……”雁行说着顿了顿,反问道,“娘子你的右手怎么了吗?方才盛水引饼时就有些不对。” 郑婷没把齐王府的事和杨氏提过,倒不是刻意瞒着,只是不想多个人担心,如今听雁行问起便道,“后肩受了点小伤,这几天用不上力,不是什么大事。” 雁行问道,“是在郑州刺史府时受的伤吗?” 郑婷忙道,“不是李二郎伤的我,是被旁的人伤的。” 雁行道,“旁的人?” 郑婷搓了搓鼻子道,“那个,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雁行知她不想继续说下去,只道,“那娘子这几日注意养伤,雁行就送到这里,先回去了。” 郑婷,“嗯。” ………… 从杨氏处出来,郑婷还在想着安义公主在和亲突厥前一年居然还亲自做水引饼给杨氏庆生,说明她们姐妹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才是,看来郑丛听来的那些话里,果然还是掺和了不少水分,结果迎面就遇上了来找她的郑丛。 郑丛道,“你果然在这里。”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郑婷笑道,“今日阿嫂可给你放的早,这个点往常你可还在屋里看书的。” 郑丛无奈道,“我倒是宁愿在屋里看书。” 郑婷道,“怎么了?阿嫂让你做什么?” “不是让我做什么,而是让我们。”郑丛道“阿娘让我们去看驱傩,击皮鼓。” “看傩戏?那是去外面吗?”郑婷一脸惊喜,随即又道,“可昨日大哥走时,还不许我出去来着。” 郑丛失笑,“我阿耶只是让你不许出荥阳城,可没说不准你出府。” 郑丛又道,“老人常说除夕日看傩戏,击皮鼓,第二年才能无病无灾。” 傩戏? 郑婷还没看过傩戏呢,倒是好奇起来,只是…… “看个戏击个鼓就能祛病消灾吗?”郑婷道,也太迷信了吧。 郑丛却看了眼她的额头和肩膀,叹道,“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但看你去年没回来,今年就灾病不断,看来老人的话还是要听的。” 喂!拿她做反面教材,过分了哦! 郑丛却不大情愿道,“走吧,击鼓去。” ………… 带着红笺雷四郎,和郑丛一起出了府。傩戏在城正中的街上表演,倒是不太远,走了一刻钟也就到了,只是边上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郑丛见了人群便蹙了眉头,问她可有什么要吃的。 郑婷本来是打算和杨氏一起吃午食的,结果被请了出来,中饭还没吃,这时候是有些饿了,就问道,“现在有蒸饼卖吗?我午食还没吃呢。” 郑丛笑道,“有的有的,我这就去买。”说着却是取了钱袋,反而给她了二十几文钱道,“过会儿击鼓,一下一个钱,家里的人按一人三下鼓算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我就都交给你了。” 等等,你这是打算做甩手掌柜吗? 郑婷道,“其实让阿吉去买就好了。” 郑丛却道,“四郎还要替他的家人击鼓呢,是不是?” 雷四郎道,“我不急,买了蒸饼回来也来得及”,却见郑丛看他的眼神不善,忙改口道,“呃,但还是要替阿耶多击几下的。” “你看!”郑丛道,“红笺一个女孩子,也不好让她一个人去。这样吧,我去给你买蒸饼,你去击鼓,到时候我们就在边上茶摊见好了。”说着也不给郑婷挽留的机会,直接就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郑婷问道,郑丛似乎从一开始就对驱傩击鼓心里厌恶的很。 雷四郎道,“丛郎君可能是想起前年扮瘦鬼的事情了吧。不想被其他的侲子看见吧。” “瘦鬼?侲子?”郑婷问道,“那是什么?” 红笺道,“娘子,那是傩戏里的人物。等我们先进去了,婢子解释给你听。” 几人挤进了人群,在一个竖立的大鼓前排起了长队,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十几个人了,都在等着击鼓,而一旁则是一群身着彩衣的人。 当首的人带黄金四目面具,头套熊皮,穿黑衣,围红裳,正执戈而舞;在他左边是十几个脸上涂黑,只有牙齿是白色的女童,穿着红裤,赤着脚,因为地上冷,还时不时拿脚底摩擦脚背,可即使这样脚也冻成了红色;而右边则是十一个红帽黑衣头上戴着小孩面具的孩童,手拿桃木弓,正用苇杆箭射那些女童;后排还有十来个人击鼓吹笛相和。 郑婷看见那些赤足的女童时就皱了眉。 红笺道,“那个带黄金四目面具的是方相士,十二个男童则是侲子,都是负责驱病鬼的。左边染面的那些女童是扮瘦鬼的,需要作出被方相士和侲子驱赶的样子,一般是一个一个轮换着出来,若是被侲子射出的苇箭射中,就说明是被赶走了,就可以去后头换其他的女童来。” 十二个?不是只有十一个吗?不过,为什么侲子是男童,瘦鬼是女童啊? 郑婷问道,“侲子都是男,瘦鬼都是女的吗?” 红笺道,“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的。扮侲子和瘦鬼的孩童也都是从各县的大户子女里选的,据说汉时,侲子是执鞭驱鬼,所以都是选十岁到十二岁之间的,后来改成桃弓苇箭驱鬼后,因怕屡射不中,才将参与驱傩的孩童年纪提到了十二到十六岁。” “所以女童扮瘦鬼是因为箭术不好吗?”郑婷问道,她一定要努力射箭,万一到时候她十二岁了,被选做当瘦鬼就悲剧了,这么冷的天,赤脚在地上走路,回去一定长冻疮啊。 红笺道,“也不全是因为这样……” 雷四郎却道,“前年的时候郑州刺史府的李三娘就扮过侲子。” 郑婷这才回想起之前雷四郎说的郑丛扮过瘦鬼,笑道,“丛儿是不是射箭很差啊?”算算年纪,郑丛前年刚好十二岁。 雷四郎道,“其实丛郎君当初本是选去做侲子的,李三娘也因为是女子缘故,是扮瘦鬼的,但演练时,因丛郎君屡射不中,被李三娘笑了。丛郎君气不过便与她定下赌约比射箭:在百步外的树上吊五铢钱,用正常弓箭各射十箭,射中多的胜。若是平手,则年纪小的胜。” 郑婷问道,“李三娘当时几岁?” 雷四郎道,“好像是十四了。” 果然! 郑丛这小子真是滑头,说是比射中多的胜,可这时候一步有近半丈,百步差不多都五十丈了,用弓箭射五十丈外的五铢钱,他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两人一箭都射不中,他“年纪小”而获胜。 郑婷道,“李三娘射中了?” 想到李二郎的射箭功夫,才九岁就能一箭射中高空中振翅而飞的乌鸦咽喉,那已经十四岁的李三娘,应该也不差吧。 雷四郎赞道,“李三娘当时十箭里中了三箭,最后一箭还将吊着的铜钱射城了两半!后来丛郎君就应赌约与李三娘换了驱傩时的身份,由他做瘦鬼,而李三娘扮侲子。驱傩那天,每次丛郎君出来的时候,李三娘都要连射三箭,每一箭都敲在丛郎君头上,把丛郎君气得够呛。” 郑婷忍不住偷笑,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呢?她差不多可以想象到郑丛当时气变色的脸了。 不过五十丈以外,将铜钱射做两半,李家人的射箭本事真的像开挂了一样。 郑婷问道,“对了,阿吉,你有扮过侲子吗?”想想今年阿吉也才十七岁吧。 “前年的时候扮过一次。”雷四郎道,“其实以我的身份,本来是没有资格的。但是前年时,善果郎君的长子玄勖郎君十七岁,不能再作侲子,当时郑氏里没有适龄又善箭术的子弟,阿郎担心这一年的侲子都射不中瘦鬼,便让我与丛郎君一起参加了驱傩。” 郑婷夸道,“阿吉的箭术,我还是有信心的!” 雷四郎却道,“桃弧苇杆不似寻常的弓箭,我适应好久,但十箭里最多也只能射中八箭。” 郑婷道,“那也很厉害了!” 雷四郎道,“但比起李大郎,我还是差了许多。” “李大郎?”郑婷问道,“李使君家的?” 郑婷想到了那个擅弹琵琶的男子,又想到了那件被她手指勾住后,就盖在了身上的缥色衣袍。 唉呀!昨天大哥回东京,她忘了让大哥把那件衣服带还给李大郎了! 不过一想,要是她大哥知道她抓着一个男人的衣服不撒手,还害得人家把衣服都脱了,估计又得训她一顿了,也幸好没说! 反正荥阳和汜水也不远,倒是让人带去还给他就好了。 “对,李使君的长男,他当时正好十六岁。”雷四郎道,“那时李使君到郑州上任不足月,阿郎也不知道李大郎极善箭术,所以才让我去。比起李大郎每一箭都射中,我的箭术实在一般。” 唉,李家人果然是全员开挂的主啊! 郑婷想着,又安慰雷四郎道,“阿吉别这么妄自菲薄,至少比屡射不中最后扮做瘦鬼的某人,你已经很厉害了。” 雷四郎道,“娘子,不能因为丛郎君不在就这么说他啊。” 这……阿吉,你知不知道,你口中的丛郎君在你不在时,还说你傻来着。 算了!自己还是不帮他了。 两人正说着,击鼓的队伍已经慢慢挪动,再有一两个人就轮到他们了,却见不远处邢伯扶着他的儿子邢二郎来了,郑婷便朝他们挥了挥手。 邢伯忙带着邢二郎过来要行礼,郑婷忙拦住邢二郎,问道,“最近还好吗?腹部的伤怎么样了?” 邢伯替他答道,“烧已经退了,许大夫也替二郎缝了肚子,在床上躺了十几日,如今倒是能走动。所以我便带他来击鼓去去病气。” 郑婷却见邢二郎瘦了一大圈,原本就黝黑的小子,如今黑黑瘦瘦的,更显得单薄不堪,由着邢伯扶着,还有些气虚微弱,便道,“这样吧,我这已经排了队,你们先击鼓吧,我不赶时间,再排一次就好。” 邢伯忙道,“这怎么可以?我们自己排队就行。” 郑婷道,“你有力气站,邢二郎可没这个力气等啊。” 邢伯脸色为难起来。 郑婷又问道,“这几日,二郎还是只能喝大麦粥的粥汁吗?” 邢伯对此也是忧心道,“还是只能喝这个。前日见他没力气,倒是做了强糜喂他吃了两口,结果当晚肚子就不舒服了,便只能继续喂大麦粥的粥汁。” 郑婷想,肠胃吻合术后的确只能喝点流质的食物,当时巢太医既然说二十日后才能吃强糜的食物,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只是邢二郎只喝了这十来天,人就虚弱成这样了,要是再喝个十天,到时候就算伤好了,人也扛不住啊。 想到什么,郑婷问道,“对了邢伯,你家里可有胶牙饧?” 邢伯不知道她的意思,只道,“今天除夕,晚上要吃的,前日便已经买了一小盏。” 才一小盏啊,怎么够吃? 不过胶牙饧是用粮食做的,在这年头的确是不便宜,而且出了邢二郎这样的事,光是汤药的钱对邢伯来说,应该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了。 想到这里,郑婷道,“这样吧邢伯,等你们击完鼓,到时候随阿吉一起去郑府一趟,让他去厨房取一罐胶牙饧来你们带回去。到时候你用煮好的热麦粥汁把胶牙饧化成甜羹,再加一些盐在里头,然后喂二郎吃,虽然味道怪一点,但是吃了之后,会比现在有力气一些。”这差不多就相当于生理盐水内服了。 邢伯又要客气,郑婷却不许其推拒,又偷偷对雷四郎道,“阿吉,到时候你去我屋里,让玉书取一些钱来给邢伯父子。过年过节了,都不容易。” 雷四郎道,“放心吧娘子,我知道的。” 将排了半天的队伍留给邢伯父子,郑婷和红笺又重新去排队,雷四郎因为要送邢伯父子去郑府,便一同在前头先击鼓。 郑婷和红笺又回到了队尾,排在了一个瘦弱的男孩的后面,她这会儿倒是有时间看方相士和侲子驱病鬼,发现虽然后头有专门的吹笛击鼓的声乐,但侲子射箭却是根据那面竖在队伍前的大鼓。一个五铢钱击一下鼓,一声鼓下射出一箭,一般若是射中了,这个侲子会继续听鼓射箭,而队伍前的人也会换下一个,若是射不中,则换下个侲子来射,而队伍前的人会继续付钱击鼓。 郑婷于是问道,“这个击鼓是否能驱魔,是根据苇杆是否能射中瘦鬼来看的吗?” 红笺道,“是啊,射中了就相当于是替家人驱走了病鬼,之后的一年,都会平安康泰呢。” “这样啊。”郑婷道,“希望轮到邢二郎时,这些侲子能射的准些吧。”现在来看,真是箭术都太渣了,十一个人一圈轮下来,有时候一个都没有射中的。 郑婷算了算,她要替阿姥、阿耶、杨氏、大哥、大嫂、郑丛六个人击鼓,算上她自己一共七个人,照这个情况,运气差一些,一共要射个七八十箭吧。郑丛居然只给她二十几文钱,他这是以平均三箭射中一个算的吧。 郑婷看了看自己的钱袋,幸好她还带了五十几个钱出来,凑一块应该差不多了。 队伍一点点挪着,却见一个侲子分开人群姗姗来迟,看他身高,在其他十一个侲子里是最矮的,估计撑死十二岁吧。 唔,看来七十几文可能有点不够了…… 正想着,却正好轮到邢伯他们,一鼓击下,果然没有射中,然后换上了新来的侲子,只见他随手搭弓射箭,苇杆便直直打在了瘦鬼的身上,一个瘦鬼下去,换了新的上来。 邢伯家里人不多,一共只有五个人,但家里没有余钱,他主要还是为邢二郎来驱病鬼的,只是才花了两个钱就把二郎的病鬼驱了,看着多下来的钱,想着来城里一趟也不容易,就索性又击了四鼓,本来是想着替自己,内人,大儿子和小女儿各击一鼓,能不能射中都看运气。不想新来的侲子又连射四箭,每一箭都射中了一个病鬼,邢伯只花了六个钱便将一家人的病鬼都驱完了,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而人群里却爆发出一阵掌声。 接下去是雷四郎,他替他阿耶阿娘以及大哥,加上他自己一共四个人,也是咻咻咻咻的四箭直接搞定,人群中又是一阵掌声。 郑婷正在感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矮子箭术也不赖”的时候,红笺却道,“听秋华说,前年雷四郎、李大郎、李三娘射箭时,也是能连中数箭。每给一户人家驱魔,人群都会这样鼓掌呢。” 郑婷问道,“前年我们没来击鼓驱魔吗?” 红笺道,“娘子,那时候夫人刚走,你心情又不好,便没有来。还是崔氏替你去击得鼓呢。” 郑婷:“唔,这样的嘛……”前年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 红笺却道,“不过每年的侲子里都会有个善射的,不然一个县里有钱驱魔的有这么多户人家,要是射不准,不是半天也驱不完了吗?” 一个隋五铢一箭,这个价格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的,对家里有钱的,倒是不心疼这几个钱,但是对家里窘困的,能在边上看个傩戏就不错,毕竟也没有把握,轮到自己的时候,正好遇到那个善射的。 因为这新来的侲子箭法了得,原本只是在边上看热闹的人群,又有不少都排到了她的身后,一起排队等着驱病鬼,只希望自己能运气好,等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这个神射手。 郑婷倒是不指望这个侲子能百发百中,一直轮到自己为止,毕竟在她前面还有十来个人,算下来也估摸要六七十箭。 果然这个侲子在连中九箭后失了手,又换了其他十一个上场轮了一番,之后倒是每结束一个人后,下一个人的头一发箭总会失利,中途如果连中的数量超过五箭,也会故意再失一箭,由其他的侲子射一轮。 也因为这个原因,原先突然排起来的长龙,倒是有一半又散开了。 郑婷想,这家伙是故意首箭失利的,应该是不想来击鼓祛病的人太多吧。 毕竟如果一文钱就能驱一个病鬼,那全县城的人都来了。 郑婷正想着对方心里可能有的小九九,在她前面瘦弱的男孩却一连击了十三下鼓,中间也不见停,他看着瘦弱,击出的鼓声也不铿锵,一击完,也不看侲子是否射空,直接回身将鼓槌给了她。 看她身上的衣服不错,不像差钱的,可只击十三鼓就结束,不会是因为出门只带了十三文钱吧…… 郑婷忙用右手接过槌杆,却见那侲子连发十三箭,居然是连中,这次人群中掌声雷动。 唔,所以要连击,效果才好吗? 郑婷左手抡槌也连击七下,刚想看那侲子射没射中,却听边上那个瘦弱的男孩道,“你就是郑使君府上的郑三娘吧?” 唉? 郑婷回头看去,问道,“你见过我?” 郑婷可以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他的,而且边上的红笺对他也是一脸的莫名之色,想来原主应该也不认识他。 瘦弱男孩道,“我们之前没见过,不过听我二哥提起过你。” “只听说就能知道了?”郑婷笑道,她长得这么有特色吗? 却听男孩道,“二哥说你今年八岁,右后肩有伤。从外貌看,你年龄相符,接鼓槌时用了右手,击鼓时却换了左手,说明惯用手是右手,却只能用左手击鼓,应该是受了伤。你接鼓槌时,右手上没有伤口,手腕也灵活,手肘弯曲正常,伤应该不在手和手臂上,那便只有右后肩了。” 看她皱了眉头,男孩则继续道,“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前年时见过方才跟在你身侧的男仆,知道他是郑使君府上管事雷伯的儿子,所以才能肯定你是郑三娘。” “你猜对了,”郑婷道,“不过我现在也差不多知道你是谁了。” 男孩笑道,“我是谁?” 郑婷道,“你是李二郎的弟弟。” 知道她后肩膀受伤,有个家里排行老二的哥哥,只能是李二郎的弟弟,至于为什么能见过阿吉,应该是前年驱傩的时候见的,他的大哥和三姊与阿吉都是侲子,他知道阿吉的身份也正常。 只是他年纪小小,居然光是看她击鼓就知道她右后肩受了伤,而且过去两年了,还能将阿吉的样子记住,也是厉害了。 男孩笑道,“我行三,字大德,开皇十九年腊月生,应该比你小一些。你可以叫我李三郎,或者李大德,也可以同我二哥一样,唤我一声三弟。郑家阿姊。” “李三郎?你也是开皇十九年生的啊。”郑婷好奇道,“那你今年不也才八岁,这么早就取字了吗?” 李三郎笑道,“我从小病弱,阿耶怕我长不到及冠取字的时候,便在我幼时就将字号提前取好了。” 郑婷一时语塞,想起李二郎说过,他和三弟都是先天病弱,只是李二小子如今一副霸王模样,倒时常让她忘了他身体不好的事情。这个李三郎孱弱的样子,倒是有“体弱多病”的样子,只是见他眉眼间暖阳般的笑意,像是一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自己都如此乐观积极,她也不再去替他惋惜,只笑道,“大德,你怎么一个人就来荥阳城了?” 李三郎笑道,“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同我二哥一起来的。” 哈?李二小子也来了吗? 郑婷刚想问“他人在哪?”就听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 这是侲子又连中七箭的欢呼声,加上之前的十三箭,他已经连中二十箭了。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箭术好。 郑婷下意思想到了什么,回头朝那侲子看去,脑袋上却被飞来的苇杆“笃”地敲了一下。 …… 郑婷:混蛋!她又不是瘦鬼! 原本的三分怀疑,如今已经变成了七分确定。 手执桃弧的侲子还保持着对她弯弓射箭的姿势,弦上的余震未消,不待她说什么,便掷了桃弓朝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将头上的小孩脸面具推到了头顶,李二郎笑得十分得意,道,“你身上的瘦鬼已经被我射跑了,赶紧给我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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