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坐上火车之前,寂缘一直觉得没有实感。就好比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望一番总会有一种“这一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的感觉。类似的例子还包括夜里的做梦,第二天隐隐约约能有印象,具体回忆,经常是朦朦胧胧。 她姑且还算是一个学生,这还好些,数着日子应付各种卷试,每一步像踏着里程碑,走过来能留下各种分数,表明她那段时日真真切切地在活着。 盯着窗外悠悠过去的风景,来时就见过的景色,因为隔了太长时日,现在和第一次见面没什么两样。轻叹口气,她手支在窗框,并用腕部撑着自己的脑袋。 这样的动作维持不了多久,在震动下,她发现这只会徒增头疼。 “让我想起来以前去旅游的时候。”她念叨,主要是对着身边的那个人诉苦。“去的时候挺轰烈,回来的路上……我当时是睡着了来着,结果在自家醒来,潜意识还以为身在外面。” “易罔,是我太多心了吗……总觉得就从今年开始,心态变了好多啊。” 少见地,易罔在看书。而且是教科书,并不是漫画小说这种消遣读物。看封皮还很有年代感,是皮革。边缘被磨损得厉害,透出了白色,可能是露出了纸张?不处理一下情况还会更加恶化。 他是从坐定以后就开始看,已经坚持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寂缘并没有去算他翻页的次数,并不频繁,估计没看多少页吧。 “……啊,抱歉,你能再说一遍吗?” 手掐着页脚不让它合上,易罔扭过头,一脸歉意。他居然认真到忽略旁边人的动静,简直是世纪性的大新闻。寂缘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等待易罔的回复。 “‘心态’,吗。”他若有所思,仿佛这个话题引起了一定的共鸣。看他的手不自觉地还是揉搓纸张,磨了太多次,纸上卷了屑。于是轻声提醒,不让他继续虐待这可怜的书本。 “你这么说说确实是的——毕竟发生了不少呢。” 林寂缘伸个懒腰,火车上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久坐虽然不会疲惫,但会让人无止境地慵懒下去。明明连中午都没到,可能是晃晃悠悠的车背有按摩的功效,寂缘稍犯困。 “我倒是不觉得……在我看来,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莫名其妙’。”这是她的观点。想了想,寂缘把脑袋靠后,整个身体瘫在软座。“真真是莫名其妙,我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或者我‘本来’应该做什么,以及我‘错过’了什么……烦。” “我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虽然答案只是学校的课外安排。四五月期间还姑且一切正常,不知为什么,到了六月,飞纵着一大串的事件堪比连珠炮,更要命的是,她居然在这种节骨眼上迷糊。易罔这家伙,好像很清楚其中的因果,就是不说。 “嘛嘛,一切平安,这不是好事吗。”易罔轻笑,安慰她。然后压低了声线,在叨咕:“这努力也不是白费的啊……算是值了。” “易罔?” 易罔眨眨眼睛,重新把注意力放归到书本。“……寂缘有没有想过,我们一直被保护着,之类的?最简单的说法好像是叫‘笼中鸟’。” “这是什么引人反感的说法……你怎么突然?” 略低头,斜着眼睛去看易罔书本上的文字。和之前一样,每当视线将要涉及,易罔就屈了手臂,将它挡住。“呐,还有啊,你一定不让我看看它吗?一眼都不行?”问,好奇心毕竟是不会轻易湮灭的。 这引来了易罔的一阵思索。停顿了几晌,他傻笑,手挠了挠头,于是便不再遮掩。趁着机会,寂缘稍微侧身,去打量书上的文字。 “……这是什么字?” 姑且能看出是方块字的形式,寂缘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文盲。一眼扫过去,认得出的字寥寥无几,简直是难以理解。 “以前用过的,现在失传了吧。我记得和你说过,我喜欢历史……这东西算是我强行给自己加课。” 意思是,通过研究古文字,来增加知识……他若是对此有兴趣,那当然是好事。不过寂缘更有疑惑,问: “这本书是你的东西吗?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个。” “唔……严格来说,并不是。不过现在把它当成是我的所有物,也没有情理或者逻辑上的错误……呐,你下一步是不是想问:书里面都写了什么?” 寂缘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咋舌。“是、是啊,被你发现了。”她支吾。心里的想法被揭穿,感慨这个人原来还是了解自己的同时,稍微有点不自在。 “历史书嘛,故事成分居多。”易罔捻着页脚,就是不翻。在他的摧残下,真的快要卷边。“这本是讲着历法更换以前的事情了……差不多有两百年。” “隔了这么久啊……还可信吗?” 易罔点头,并且表现得相当有自信。“当然可以,尤其是‘这一本’,绝对是值得相信,值得去读的。”道,心情似乎不错。“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借——呃,当我没说。” 他果断地收口,但为时已晚。寂缘蹙眉,颇为疑惑: “可你刚才不是说,这‘相当于’是你的东西吗。谈得上‘借’?” 如果隐瞒,会引来寂缘更多的追问。深知其中利弊的易罔叹口气,终于舍得解释: “这么说吧,里面的是我的家史……两百年前的各大世家的家史,不光我们一家。不过编纂者不是写现在学校教科书的那些人,是一位更可信的……家伙。” 林寂缘打了个哈欠。车外的风景好像已经晃到了一处麦田,阳光给的充足,照得脸上暖烘烘的——这并不是好事,因为会使人更加慵懒与怠惰。摇了摇头打起精神,寂缘追问:“听你的意思,好像这个编写者很有阅历似的——但这书看起来很有年纪了啊。” 虽然第一反应是“编者直接借给了他”,但考虑到书本的年代感,总不会是一个老人家给的吧。如果它的封皮比较新,那这个说法就能有微弱的可信度,但现在不。 “唔,是一个既有年纪更有阅历的人,挺厉害的。” “……呐,能借我看看吗?” 易罔稍微表现出犹豫,不过没拒绝。接过这本,到手之后发现它意外地轻,和厚重的外表并不相符。帮着掐好页数,寂缘把书合上,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它的封皮。 的确是皮革制,并且有种“这皮革几乎承担了全部的重量”的感觉。本以为封面总该会写着文字,至少标题和作者信息总应该有,然而却找不到。不甘心,寂缘还翻过来看了看反面,正反并没有任何区别。 不翻开里面的话,连是不是颠倒了都看不出来……也就是说,是书馆里没有流传的,自己家传的,类似于私史的玩意儿? “不写标题不留名字,这作者是个怪人吗。”无心的一句话,表明了心里的态度,稍微有点不尊敬。听到这句,易罔忍不住笑出了声,愉快地说: “哈,确实很怪,怪到不可思议了都。” “你这句话说的,简直是在说老熟人。”寂缘无奈,这当然只是随口说说,毕竟太不可能。然而易罔目光闪烁一瞬,并且下一句话也稍结巴: “嘛,差不多吧,毕竟是‘她’——呃,其实就是魂梦借给我的。” 果然又是她。 林寂缘完全不觉得惊讶。 “原来她还是个历史爱好者吗?”轻描淡写地问,林寂缘用相当轻的力道做了一轮深呼吸。于是发现自己的容忍力居然也有明显的增强,好歹是比这学期初的时候,强上了可能都快有一倍。 “我是觉着,哪怕称她为‘历史学家’都不过分啦……好像是偶然的时候发现我和她爱好差不多,算是难得的有了共同话题吧。” “……这样呢。”寂缘喃喃,心里有点别扭,但又不能抱怨。自己明明是这么了解易罔这个人,偏偏不巧,他们两个最不缺少的是“共同话题”,最缺少的也是“共同话题”。 “不过以我的知识储量,在她面前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弟子咯……说起来,有好多事件,她还帮我讲过课——比如榕村的那个祭典。” “讲课……” “别看那里是个小地方,‘曾经’可是大事件的发源地——啊,这个说法是从魂梦那里听过来的。说起来,关于那个事件,她应该是很有发言权的了。” 听着挺奇怪的? “等等等——我怎么记得,祭典已经是旧历时候的事了?照这么说的话,至少活在当下的我们,换做是谁,都不会‘很有发言权’,不是吗?” “你这么说是没错。”易罔伸手,试探几下。林寂缘心领神会,默默把书交还回去,然后易罔才接着说: “想一想,其实是我单方面‘愿意相信她’呢。” “讲道理,能认识这么厉害一个人,我反而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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