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番外--十年一晌  民主自由的探索风波,终于随着春日的风吹进了泾阳,大街小巷处处可见用鲜红纸张铺成落笔写成的大字报。报上大都写着“凡我民族,当思振兴为业,方为人之大计……”诸如此类。  更甚者,亦有人站在高台之上,高声呼喊振兴实业,曲线救国。譬如,眼前之人,一身长衫,粗布制的,手肘不显眼处更有些许补丁,盘根错节,神情激昂,慷慨陈词,应当是学子无疑。  沈星移站在人群中的首位,地理位置绝佳,四周人群涌动,尽收眼底,他捏了捏手中的传单,若有所思。  台上氛围正好,突然间,人群四散而逃,迅速分裂,呼呼啦啦来了一大群官兵,团团包围。  为首的一身深色官服,剑眉星目,一身正气,正是赵白石。前些年,还是知府,如今,却该称他总督了。  赵白石往人群里瞧上两眼,严肃道,“把这些散布谣言的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  说话间,那些口中喊着民主自由的学生,大喊大叫,四处奔走。  没多久,便被一网打尽。  沈星移摇了摇头,不置一词,正要往回走,却又与赵白石对上了。  “沈星移?你怎么在这?”赵白石一脸吃惊,瞪大双眼,复又慢慢走到他面前,眉头直皱,显然是分外不悦。  这沈星移素来是个刺头,吃软不吃硬的脾性,眉毛一挑,露出一口大白牙,“怎么?就许你赵白石赵大人微服私访,就不许我出来转转,巡视店铺?”  赵白石气的够呛,反驳道,“巡视店铺?你巡视店铺能巡视到这里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如今这年月,还敢往人堆里扎?就你能耐!”  他字字关心,高举的是好意的大旗。沈星移却是嗤之以鼻,道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旁人或许不知内情,赞他总督大人好气度,不和他这厮一般见识,殊不知这总督大人的心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料谁不知是打他媳妇儿的主意?  他铁青着脸,一脸不屑,赵白石也是无奈至极。  十多年前的一坛子老醋,喝到如今,亦是令人发笑。  事情还得从十年前周越报信说起,当年赵白石因为轻敌,并未捉到查坤与杜明礼,错失良机,却阴差阳错记住了吴家大小姐吴灿这个女子。  他生性古板,心中想娶的女子一直是贤惠持家的姑娘。可这一来二去的交往,到底生了好感,他素来决断,便上门提了亲。  吴家并未立即答应,但他看得出吴家老爷对他印象不错,似有赞许之意,态度亦有松动。  他道,“大人抬爱小女,吴某本不该拒绝,只是事出突然,仍需吴某考虑一二。”  赵白石心头一喜,越发恭敬,“吴老爷说的是。白石明白,此次上门太过匆忙,礼数不周,还请吴老爷见谅!”  吴蔚文点头安抚,神情大好,倒是吴聘深知妹妹脾性,忧心忡忡。  他仔细打量对面身着官服的俊朗男子,怎么看都是一事无成的沈星移比不上的,可谁让周越喜欢呢!  吴聘观摩着父亲吴蔚文的脸色,方才开口,“此事,不如让吴灿自己考虑清楚吧,毕竟如今这个时候,也不兴盲婚哑嫁了。爹,您看如何?”  盲婚哑嫁?吴蔚文脸色微变,心里明白这是吴聘这个好哥哥再给自家妹妹打掩护哩!  吴灿心里哪有什么别人?就是沈家二世祖沈星移!  吴蔚文终究是念着吴灿从小流离失所,心存不忍,索性遂了她的愿。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复又叹了口气,“也好,你就带着赵大人,去见见吴灿吧!”  吴聘心知这是父亲妥协了,也是替妹妹高兴,忙不迭地就去了。  亭台楼阁,山水相连,穿过长廊,方才到了周越的院子。  赵白石远远便看见女子静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中拿着绣架,臻首娥眉,一派岁月静好之感,越发觉得这就是自己所求之人。  女子慢慢抬头,身姿清雅,言语也是轻轻,“哥,你怎么来了?”  碍于赵白石在场,吴聘也不好点明,只道父亲吩咐,略微暗示,“赵大人亲自登门造访,不好怠慢,父亲想,还是你亲自接待比较好。”  周越哑然失笑,倒是从未想过,有一天赵白石会专门来寻自己,更别论提亲之事,闻所未闻。  赵白石前世是西院吴漪的丈夫,虽说是吴漪耍了手段抢过来的,可也是正经成了婚的。如今,这前世的妹夫要来求娶自己,周越心里难免膈应。  更何况,吴漪死后,周越才辗转得知,赵白石真正爱的人是姐姐周莹。  想来也奇怪,素来喜欢贤淑女子的赵白石也不知何时悄悄对周莹动了心,任那些清心咒都不管用,一门心思掉进了爱情的漩涡里,不可自拔。  周越前世也是敬佩不已,至少,他有勇气道出心迹。  可如今,又算怎么回事?吴漪已经远嫁,姐姐周莹也成了自己大嫂,赵白石反倒向自己求亲?  周越沏了茶,放在赵白石面前,微微走神。方才哥哥吴聘走得匆忙,倒忘了打听打听自家父亲的态度,也好应对。  赵白石是个彻彻底底的读书人,此时尚比不得十多年后的圆滑,俊脸绯红,“赵某此次前来,乃是……求娶小姐……然小姐家中父兄都道,不希望小姐盲婚哑嫁,希望小姐……自己拿主意才是……”  “赵大人此番来意,我已知晓,只是冒昧问一句,大人究竟喜欢小女什么?”  周越不答反问,倒是难住了赵白石,他想了想,道,“小姐聪慧伶俐,贤淑持家,确是赵某所求之人。”  这些周越自觉半点不沾边,若是吴漪倒是符合一二。  她面带微笑,轻轻摇头,“看来,吴灿并不是赵大人要找的人。”  “嗯?”  “大人所说,聪明伶俐,吴灿不才,尚能管理商铺几家,倒也接近。可这贤淑持家,吴灿可是一点不符。我若是贤淑持家,便不会有我与大人的相识了。我生性娇纵任性,并非大人所求。若是吴家西院的吴漪,可能更似。”  “更何况,我已心有所属。”  赵白石并非强求之人,倒也问了句,“那人是?”  周越眉眼弯弯,“他叫沈星移。”  当年尚未成事,如今又是多年挚友,哪里值得他如此挂念?  赵白石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只能拿话唬他,严肃道, “沈少爷若执意不走,赵某也只能派人送你回去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沈星移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大摇大摆地从人群里走了出去,末了,还不忘冲他翻了个白眼,颇为孩子气。  赵白石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骂了句,“幼稚!”  *****  幼稚鬼前脚出了门,周越后脚便开始清理床铺,料理家事。  十年前,沈星移为了证明自己,远赴上海,花了三年时间,建立了自己的事业。  三年后,吴沈两家联姻,时至今日,已有七年。  再后来,沈月生娶妻,却是旧式女子,不通文墨,周越还是管着沈家中馈,幸有春杏陪嫁,一同料理琐事,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乱了分寸。  她抖落被子,铺平床单,忽然发觉有凹凸不平之处,仔细摸索,才发现一叠报纸。  都是些名不经传的小报,却都是写着民主自由,大抵还是与“革/命”有关。  周越突然感到有些挫败,心也乱糟糟的。  革/命,民主,自由,难道这是沈星移追逐信仰的宿命?  前世沈星移是家破人亡,方才走上这条路,如今父母俱在,却还是成了小少爷的劫数?  心思百转千回,周越头脑风暴,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傍晚。  春杏伶俐,知晓她有心事,虽然不知如何劝解,却也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事宜。  周越未曾出去用饭,小少爷又是晚间才回,思绪凌乱之时,门外突然探出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神神秘秘地暗中偷窥。  “太好了,爹不在!咱们进去吧!”男孩子似乎是更加大胆一点,一门心思想要同母亲亲近,急急忙忙地推开了门。  小女孩也不甘落后,“哎!哥,你等等我!我也要跟娘睡!”  怀里一下子扑进两个小宝贝,周越才停止了胡思乱想,揉揉他们的小脑袋,笑了笑。  这是她与沈星移的一双儿女,年岁都还小,比不得自家侄儿吴怀先,已经是十岁的小男子汉了。  俩孩子里大一些的是哥哥,名唤沈牧,乳名念念,今年六岁,小一些的是个女孩,叫做沈妙,乳名心心,今年四岁。  两兄妹都是活泼的性格,加上一个常常幼稚无下限的沈星移,时常叫她头疼不已。  兄妹俩这么着急过来,当然还是因为沈星移。  小少爷平常缠她缠得紧,就连儿女都是趁着睡着抱走,极少有这样难得的机会。  且不论周越,就是素来霸道的沈星移,遇到这两个磨人精也是无计可施。  更别说,沈星移还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周越铺了床,才转过身道,“今晚就在这里睡吧,娘亲保证,不会让你爹把你们抱走。”  沈牧人小鬼大,许是过去的经历太过惨痛,不由得又问自己母亲,“真的?”  “当然。”周越答道,末了,又怕他们不信,复又添了句,“你爹他不敢不听我的。”  沈牧不信,抬头正视母亲,明显怀疑,“是吗?那我有好几次,在门外听见爹欺负娘哩!娘叫的嗓子都哑了!哼!爹这个大坏蛋,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保护娘!”  沈妙还小,不知哥哥说着什么,一味附和,“对!坏爹爹!保护娘!”  周越却一下子被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算了,这个锅,还是让沈星移自己背吧!都是他闹得!  母子三人正亲亲热热地说话,沈星移便进了门,一看见这两个,头都大了。  “你们怎么在这?”  沈星移的语气明显是不悦,沈牧瞥了一眼母亲,嘴巴撅得老高,可怜巴巴,“娘……”  周越方才又羞又气,也没给他个好脸,“他们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今晚他们跟我睡!”  沈星移一脸懵逼,“他们睡这儿,我睡哪?”  “随便你。实在不行,书房也成。”  这地位下降的太明显,沈牧恨不得马上蹦起来高呼,瞧见爹爹幽怨的眼神,又摆了个鬼脸。  沈星移气的牙根痒痒,索性进了内间梳洗。  周越平复心情,招呼俩孩子上床睡觉,到底是小孩子,瞌睡来的快,等沈星移出来,都已睡熟了。  床铺宽大,倒也可以挤挤,沈星移明显发觉了周越不太对劲儿,转头看了她好几眼。  “怎么了?”  “没……”  周越脑子里乱的很,天人交战,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她望了望俩个孩子,心肠也软了下来。为人父母,想的都是儿女。  无论沈星移做出怎样选择,自己都应该支持。可这两个孩子呢?家中父母兄长呢?  人这一生,牵挂实在太多了,多到放不下。  她忽然下了决定,轻声道,“星移,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们不会成为你的牵绊。”  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会把两个孩子平安排好,然后,跟他同生共死。  这是她选的路,怎样也不会后悔。夫妻应是如此。  沈星移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眉毛一挑,“你不后悔?”  周越枕上他的肩膀,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腹,“我不后悔,永远不会。”  沈星移伸手搂住她,“可我舍不得。我用尽全力娶回家的姑娘,我舍不得叫她为我担心,为我落泪。我怎么舍得?”  “我知道你定是看了那些小报,才会胡思乱想。其实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想,我们能不能以另外的方式资助那些报刊?毕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周越泪眼婆娑,方知又是一场乌龙,朦胧中露出一点笑容。  与你相遇,此生不悔。  夜幕低沉,一家四口,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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