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小路而行。    一路上,只有“咔嚓咔嚓”踩过枯叶的声音。何子鑫几番动唇,但看到身旁除了那栋尖子塔高楼外、对其余事物都兴味阑珊的女人,又欲言又止。    童喃目光锁定处,是师大专门为刘教授置办的办公室和实验室,坐落在学校最安静的角落。    刘泽海教授远近闻名,曾担任师范大学心理学院院长,现担任中国心理学会理事长,对心理学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更在去年获得了中国心理学会终生成就奖。    他对于其余人来说可能是个敬仰的前辈,但对童喃来说,远远不止。    她第一次见刘教授不是在大学,而是高一。    那时候她还是个混天混地叛逆小太妹,养父母对她从来不上心,她从小就只能靠自己。年前养父母车祸去世,她更是堕落颓废,感觉人生没有目标。    期中时,刘教授来学校演讲,演讲主题跟童年有关。童喃有发言权,随便回答了几个问题,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演讲结束后,刘教授叫住了她。    他说他听出了她在说的其实是她自己,然后两人就她的童年聊了很久。    刘教授分析劝导,问了她不少问题。她的回答和解释都是她自己的理解、直觉、和想法,但刘教授却从中发现她对心理学独到的见解。    最后,她还记得刘教授说的一句话--“你对心理学有天赋,我在师大等你。”    那之后,她好像忽然有了目标。    两人保持着书信联系,刘教授也对她关照有加。    大一入学那天,刘教授等在校门口。看到她,他笑容和蔼又自豪,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刘教授一年前退下了院长的位置,不再教课,只是偶尔受邀做个演讲或公开课,大多数时间都在世界各地观察、讨论、专心搞研究。    这不,前几天刚回国。    一踏进办公室,童喃立马甜甜唤道:“刘教授--”    听到声音,落地窗前的轮椅急忙忙转过来。    “童喃来啦。”轮椅上坐着的老爷爷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童喃正走过去,与此同时,刘教授也两手转着轮子向她而来。转得急,腿上盖着的毯子不小心扯到了地上。    “我来我来!”童喃立刻跑过去蹲下,捡起毯子轻轻地给刘教授盖上。    目光触及他的双腿,童喃鼻头一酸,动作也有片刻缓滞。    下肢瘫痪六年,如今小腿收缩严重,瘦骨嶙峋。可她记忆里深刻的,却还是当年运动健身、健壮有力的刘教授。    而那千钧一发,改变了一切的那一刻,时隔六年,恍如隔日--    “轰--!轰--!”    爆炸声震天,硝烟四起。人群在惊闻巨响后惶恐混乱,尖叫推嚷。    不远处的高楼荧光屏轰然下坠,火光蹿起,弥漫。滚滚浓烟像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很快天际便被一片灰雾笼罩。    众人都在仓皇逃窜,唯有童喃看着不断坠落的钢筋混凝土,整个人像定住了一样,心脏蓦然莫名的砰砰狂跳,连呼吸都像被人扼住,惴惴不安。    警车立即赶到,一大批警察护着人群往安全的地方疏散。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有一辆警车是从爆炸发生的方向过来的。    这个念头闪过的那一瞬,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放肆生长的强烈预感,不顾警察拦阻,逆着人潮狂奔。    踏进前院的那刻,她才明白人间地狱是什么意思。    烧焦的味道刺鼻,碎裂的石块不停掉落,一片片倒塌的残砖破瓦堆成废墟,高楼摇摇欲坠。救护车刚到,担架抬着满身伤痕血迹的伤者,躁乱的现场,她仿佛只能听到他们的痛呼。    然而更多的警员却都在旁边的草地上。    她毫不犹豫跑过去。    这时,不知从哪出现一个跌跌撞撞的男人,朝着警员集结的地方跑去。很明显能发现在看到他的时候,所有警察脸上都轻松了不少。    那个男人满身灰尘,衣衫破损,血迹渗出。只是那个背影……童喃一眼就认出了。    程致励。    三个月没见,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迈步跑向他,可下一秒--    “砰!砰!砰!”    男人高举着枪,枪口还在冒着烟。离大门还差一段距离的草地上,人影头朝门口,倒地。    前一刻还在欢庆的警察,下一刻就行动起来。    童喃往旁边走了几步,看清了中枪的那人。    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匍匐倒地,鲜血从腰腿处不停喷射,满脸痛苦。他缓缓挪转身子,侧头直勾勾地看向开枪的男人,男人也看着他,双唇微张,似乎有点愕然。    童喃的震惊无言以表。    早些时候她还在学校操场碰到过刘教授,他精神满满地在跑圈,还说要参加马拉松比赛……    可如今……    一个灰头土脸,一个血肉模糊。    一个站立举枪,一个倒地呻-吟。    她最爱的人,和她最尊敬的人。    仿佛有所感应,程致励慢慢回头,动作有些机械。    视线一与她相撞,他的神情更加措楞,眉眼间竟穿梭着颓靡和脆弱,像个迷茫无措的孩子。    而她只是深深看他一眼,眼神复杂难言。    一眼,万年。    然后她敛了眉,挪开眼,转身,趔趄远去。    身后的高楼逐渐坍塌,砖瓦碎片不断飞落,掀起阵阵灰烟尘埃。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紧盯着她,伴随着警车鸣笛,警察叫嚷……    可所有的一切好似都被她阻隔,意识陷入如一片死寂的荒凉。    ……    “童喃?童喃!”    “……”    “想什么呢!”    刘教授的轻声呼唤,将童喃从回忆的沼泽拽了出来。童喃猛然回过神,才发现她还顿在给刘教授盖毯子的动作,蹲的腿都麻了。    “没什么。”童喃讪笑着撑起身来,关心道:“刘教授,您的腿还好吗?”     “老样子,都习惯了。”刘教授自然也想到了她刚才为何发愣,反过来安慰她:“都过了这么久,我早不放心上了,你也别自责了。”    童喃扯了扯嘴角,依旧神情恹恹。    刘教授无奈笑了下:“真没事了。”    “嗯。”    刘教授拍拍她的手,又问:“对了,你们现在……?”    童喃一怔,旋即摇了摇头。    “因为我?”    “跟您没关系。”    “童喃,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    “真的跟您没关系。”看着刘教授询问的眼神,童喃低下头盯着鞋尖,没有再解释。    这几年刘教授在邮件里,通话里屡次三番的劝导她,她也回来探望过刘教授,每次都有类似的对话,每次她也都只待一天,像是在躲着谁。    她虽然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但她当然能看出刘教授不在意了。受害者本人都放下了,她也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他只是在做他的本职工作而已。”刘教授语重心长的语气。    童喃抬眼,对上那双略深的眸子,似真似假地叹道:“是吗?他的本职工作就是射伤无辜群众?”    刘教授眼眸微闪,神色不明。他的双手不自觉揉了揉腿,垂下眼,也不做声了。    ……    九月底,冷空气南下,南山市气温骤降。    秋风伴着大雨,路上行人皆来去匆匆,虽是周六,但也只有以购物天堂著称的南城路还算热闹。    一家服装店门口,三个姑娘正叽叽喳喳开怀大笑,清脆的笑声响彻。    童喃勾着许倩倩的肩,笑眯眯打趣:“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真的是,都认不出来了!”韩以琳也连连咂舌。    许倩倩当年是个比较内向的女孩子,和她关系不错的也只有童喃和韩以琳,可后来几人还是渐渐失去联系。    比起自来熟的童喃和天生热情的韩以琳,本就内敛的许倩倩可能有许久不见生疏了的关系,这下更是害羞,脸微红:“哪有呀。”    看她这幅模样,童喃忍不住笑着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最近在忙什么呢?来这儿工作的?”    “我开了家美容院,有个VIP客户想让我当私人美容顾问,就过来跟她先谈谈。”    得知她的职业,童喃和韩以琳对她从寸头T恤假小子到长发长裙大美女的转变,就不惊讶了。    俗话说得好,女人逛街的战斗力堪比奥特曼。    她们去了几乎所有甜品店,把人气产品试了个遍……    她们去了好几家服装店,两手拎满袋子,差点套一个在脖子上……    她们去了新开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吃了顿让钱包成功减肥的大餐……    下午许倩倩有事,所以十一点多就散了。鉴于那两人没开车,童喃心情好做了回免费司机。韩以琳让她送到某个公园见朋友,许倩倩的目的地是个郊外的私人别墅。    童喃先把韩以琳放下,再到郊外别墅。看许倩倩东西多,童喃就帮她提了上去,道了别。    “哦对。”许倩倩叫住一脚跨进车里的童喃,“我有个礼物忘了给你,你等一下。”    “好。”童喃应声下车,与此同时手机响了,显示左迪来电。    “童喃姐,我试了下,没法更清晰了。”    童喃揉了揉眉,沉吟。    天台的监控她一帧一帧仔细看过了,监控侧对着陈广,可陈广正好反方向转身,只能拍到背影。虽然有几帧画面捕捉到了他抬头正欲转身的瞬间,但因为是侧脸,清晰度也很差,所以没有有用的信息。    之前借口有几个表情没看清对分析有影响,问左迪能不能增强清晰度后再带她看一遍,得到这个结果,也说不上意外。    她虽然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她知道如果用这个说法,程致励会把她喷死。    “咚--”    钟声唤回了童喃游离的思绪。    郊外寂静,回响阵阵。    “童喃姐?”电话那头的左迪狐疑。    “抱歉哈,走神了。”童喃轻咳一声,想了想,问:“那有没有其他角度?或者别的监控拍到的?”    “我找找看吧。”    “谢了。”    两人又聊了三两句,挂了电话。童喃靠着车门,叹口气。    沉闷的响声早已散去,半掩的别墅大门却被衬得更加凝重。    童喃发微信问许倩倩好了没,之后百无聊赖地敲着车,随意打量着别墅周围。    别墅整体白色,面积不算大,小巧玲珑。躲在一片大树林后面,一条灰色小路与公路相连,非常隐蔽。    过了会儿还没回音,童喃又看了下时间,都上去二十分钟还没动静,不禁疑惑,决定去看看。    “倩倩?倩倩?”    童喃扫了圈空无一人的客厅,在楼梯旁探头冲上喊:“倩倩你在楼上吗?”    还是没回应。    童喃更加担心,从茶几上拿了把小刀,小心翼翼地上楼。    别墅里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吓人。    走廊尽头主卧的门大敞着,还能闻到淡淡血腥味。童喃心里咯噔一跳,紧握着刀冲进房间。    猛地僵住,空气骤停。    三秒后,她一个箭步冲到床边,颤抖着伸手探了探鼻息和脉搏。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的手无力垂落,踉跄后退。    “倩倩……”    床上,女人全身赤-裸跪着,背贴墙头微仰枕在窗台。她的双手握着刀柄,刀刃深深插入紧贴右胸下方的位置。鲜血染湿了床单,她像浸在血泊里。    紧闭着眼,竟觉得表情安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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