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发钗摔碎了。”薛妤姮一脸心疼地弯腰捡起发钗,“多么精致啊,真可惜。” 华笺文猛地一拍桌,愤怒地站起身,大喊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贱婢给拖下去!杖刑伺候!” “娘亲,不可!”段天凌立即伸手阻止道,“这不是铃儿的错,是薛妤姮伸腿绊倒她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华笺文愤怒地看着段天凌,“你想要护着你的贴身丫鬟,这我明白,但是你如何能冤枉妤姮呢!如果你以后再敢胡说,我非遣了这贱婢,让你无处可护。” 段天凌死死地瞪着华笺文,那模样不像在看自己的亲娘,更像看一个仇人。见亲儿为了一个丫鬟如此这般,华笺文越加愤怒,让仆役重打三十大板。段天凌虽然拉着祖母求情,但是这次连祖母都是站在客人那边的。薛母看着华笺文,柔声说道,“笺文何须动怒,只是一个丫鬟而已。” “是啊,姨母,只是一个丫鬟而已,不值得为一个丫鬟生气。” 铃儿被拖走的时候,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里。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只是一个丫鬟而已,一个丫鬟,就像一条小狗似的无足轻重。棍子打在她的身上,每一下都疼得撕心裂骨,她忍住想要不叫出来,可是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疼痛,还是小姐和丫鬟之间的对比,她竟然忍不住大哭出来。 “娘……娘亲……娘亲……”最委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娘亲。想要投入娘亲的怀抱,想要娘亲保护自己,可是娘亲也如此卑微,也无能为力。 铃儿年岁尚小,段天凌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已挨了二十五棍。鲜血渗出衣服,她已经疼得奄奄一息。他让仆役停止刑罚,仆役害怕夫人责怪,准备继续挥棍。段天凌挡在铃儿的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你们谁敢动她,我就先打死你们!” 仆役看见段天凌颤抖的身体、发红的脸和太阳穴上爆出的青筋,只能缓缓地放下木棍,然后去禀告夫人。总之,那天府内发生了很多事,段天凌大闹段府,非逼着薛妤姮承认是她伸腿绊了铃儿。 薛妤姮不承认,段天凌气急之后,整个人都扑向她,华笺文立即让人过来阻拦,段天凌使足浑身力气推开仆役和丫鬟。虽然他年仅十四,那势不可挡的气势,却生生地吓坏了段府的所有人。相比哥哥段天逸来说,段天凌生得更加勇敢果断。不过因为年纪尚轻,也更加冲动,如同初生牛犊。 华笺文见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丫鬟已经完全疯狂,本想除了铃儿,但是想到芝兰的事已经为很多人知晓,不希望段天凌得知此事之后更加憎恶自己,因此准备换一个法子。 铃儿最终被娘亲给接了回去,在家里养了半月的伤。华笺文禁止段天凌去看望铃儿,并且对段天凌说道,“天凌,娘亲阻止你们来往,是为了你好。铃儿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如果你喜欢,娘亲大不了让她给你当通房丫头!不过我想他们是很有野心的,是不甘心只当一个通房丫头的。想当年你外祖父就是纳了一个丫鬟为妾,那小妾还差点骑到你外祖母头上来呢。” 段天凌沉声不语,过了许久,他才说道,“那就不要纳妾了,直接娶妻吧。” “胡说八道!”华笺文愤怒地拍桌,“一个丫鬟而已,如何能做我们段府的正妻!你要是再给我发疯,我立即让那个叫铃儿的丫头滚出我们段府!” 段天凌冷冷地瞥了华笺文一眼,不再言语。 翌日,她去了铃儿的家。当时,铃儿趴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华笺文用手绢捂着鼻子,一脸鄙夷地走进茅舍。院子里养了鸡,地上有很多鸡粪,她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生怕踩到自己脚上,见此一切,她越加嫌恶。如此人家,如何能和她的宝贝儿子沾上关系。 刘芸小心翼翼地迎了出来,华笺文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进入了他们的房间。刘芸一脸心疼地看向屋内,铃儿伤势未愈,如今华笺文亲自来此,不知又会招惹什么祸事。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华笺文对铃儿说,“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想必你自己清楚!所以,离我的儿子远一点!你和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夫人,铃儿从未想过和少爷有任何可能。”铃儿红着眼眶说道。 “那你为何私下叫他哥哥?”华笺文愤怒地说道。 铃儿没想到,这背地里的称呼,竟然也被人给听了去。她喉咙有些哽痛,勉强咽了口唾沫,说道,“夫人,铃儿以后不敢了。” “不敢最好!”华笺文说话掷地有声,“记住你的身份,渐渐离我儿子远一点!到时候我自会找个机会安排你出府。否则到时候倒霉的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爹娘!你的弟弟!明白了?” 想到爹娘和弟弟,铃儿不禁流出了眼泪。她立即答应道,“我会的,夫人放心。” “还有,回府之后,当着天凌的面给我说清楚!这发钗是你自己摔坏的,不关妤姮的事,明白吗?” “明白。” 交代完毕,华笺文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看到眼眶通红的刘芸,还不忘看着她说道,“芝兰什么下场,我想你恐怕应该知道!教好你的女儿,否则你就没有女儿了!知道吗?我可不想再踏足这里两次!” 刘芸垂首点头,一滴眼泪掉落在地面上。待华笺文离开之后,她进入屋内,抱着铃儿嚎啕大哭。铃儿却轻轻地擦干泪水,微笑着看着她安慰道,“娘亲,为什么要哭啊?不要哭,看见娘亲哭,铃儿难受。” “铃儿,若不是你年纪尚小,婚嫁之事还得再等两年,娘亲真想找个人把你嫁出去。” “娘亲,铃儿不想嫁。”听见这句话,铃儿竟然哭了出来。 “为什么不想嫁?”刘芸一脸认真地看着铃儿,“铃儿,你对少爷的心意,娘亲是看得出来的。但他是少爷,你是丫鬟,你们的身份地位是不同的。夫人的态度你也看见了……” “不是因为少爷。”铃儿把脸埋进枕头里,摇了摇头。娘亲看不见她哭泣的模样,她才能自由自在地流泪。她知道她是不能嫁给少爷的,但是除了少爷以外,她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宁愿为了少爷,孤身一辈子,但是这一席话却不能让娘亲知道。 晌午,杜天德做完木工回来,见妻女哭红的眼睛,问是何事。初时,刘芸并不想告诉性格冲动易怒丈夫,后来禁不住他的逼问,还是告诉了他。杜天德听说此事,放下手中的木箱,转身就想去段府讨说法。刘芸紧紧地拽住她的胳膊,哭着说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啊?你只会为我们招惹更多的麻烦!” “铃儿被打成那样就不说了!如今竟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如何能忍?” “你要忍!必须忍!”刘芸用尽全身气力,发狂似的说道,“那是将军府!将军府啊你不清楚吗?即便是那个门房,也仗着自己远亲的身份耀武扬威!你若不忍,我们全家就没了!我们只能这样,只能这样,你明白吗?不然你以为我以前每日在段府胆战心惊的做事,是为何?为何?!” 铃儿撑着床铺,缓缓从爬起来,看着杜天德说道,“爹,铃儿没事。爹不要去,爹不要惹麻烦。是铃儿的错,都是铃儿的错。” 杜天德无奈,猛地拍桌坐下,只能吃着一根旱烟生闷气。 伤好之后,铃儿回到了段府,只是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静静地跟在他的身侧了。尤其是薛妤姮在的时候,她几乎不敢和段天凌说一句话。这样的状态,让薛妤姮很满意,却让段天凌觉得十分不快。每当他试图接近铃儿,解释一些事情的时候,铃儿都会恐惧地后退,甚至逃开。 铃儿也不再背着别人叫他哥哥,总是叫他少爷。段天凌很不喜欢她叫自己少爷,有一天夜里,院子里都没人了,他紧紧地抓住铃儿的胳膊问,“铃儿,你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你受伤的时候,我没来看你,所以生气了?” 铃儿从段天凌手中挣脱,垂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摇了摇头。 “那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淡了?我是哪里做错了吗?是不是上次挨打,怨我没能救你。我真的尽力了,是我娘亲……” “少爷……”铃儿努力忍住不要哭出来,“铃儿只是一个丫鬟,请少爷不要对我如此关怀。” 一语言罢,铃儿转身就逃,刚出段府的大门,她终于忍不住蹲在一棵大树旁边抱膝大哭出来。鸟儿听见她的悲鸣,都垂下脑袋看她。她抬起脑袋,看着黑漆漆的天空,竟然看不见任何皎月星光。一个人瑟缩在初夏的狂风中,如同那埋在地底的小虫。好在,娘亲提着灯笼来接她的时候,她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丝明亮的光。如果说,段府让她看见了黑暗看见了现实,那么是家让她看见了爱和温暖。 进入段府,段天凌总是想尽办法哄她。她的耐心中带着温柔,无论铃儿如何抗拒,如何逃避,他都一直坚持着,可是,坚持太久,总会累,总会怀疑,总是害怕,总会担心。每当深夜的时候,他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感情,直到哥哥段天逸回来看望娘亲和祖母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是喜欢上铃儿了。 段天逸那时已成长为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此次回家,除了探亲之外,还有见李府千金一面。李府千金,是华笺文为他安排的亲事。原本两人已经定亲,不过为了尊重李婉的意见,华笺文还是同意让他们先见上一面。 深夜,两兄弟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仲夏夜的星空。 “哥哥,你喜欢李婉吗?”段天凌问道。 段天逸微笑着摇了摇头,昔日白皙的脸颊在塞北的风吹日晒下已变得暗黄,他的脸颊变得更瘦削,更棱角分明,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男人的气概。他摸着段天凌的脑袋说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其实当你渐渐长大,会发现,拥有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但是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其他的事可做,比如保家卫国,实现自己的意志。对于李婉,我只能说,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挺适合当一个妻子的。” “哥哥,那你还记挂着芝兰姐姐吗?” 段天逸苦涩一笑,说道,“都已为人妇,如何惦记?” “其实……”段天凌想要告诉段天逸他听到的流言,但是他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所以最终没有开口。 “其实什么?”段天逸问。 “没什么。”段天凌摇了摇头,问道,“那你支持我和铃儿在一起吗?” “我是你哥哥,你现在还会什么都听我的吗?” “会的吧。” “那如果我说不支持呢?”段天逸笑着问。 段天凌勉强一笑,低垂着脑袋看向地面,没有回答。 “哈哈哈,那不就对了。我们段家的男儿就是太深情,对一个丫鬟都能那么上心。你看其他的世家公子,哪个不是风流成性的。” “风流成性的人,大概是还没有遇见那个牵绊他的人吧。” “哟,我的小弟。”段天逸再次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解了啊!” “什么小小年纪,我娘都说让我和薛妤姮订亲了!”段天凌一脸傲娇地说道。 “那你会和她定亲吗?” “才不会,她那个人凶悍又任性,虚伪极了,所有的温柔大方都是装出来的。我若是和她成亲,肯定连家门都不想踏进的,我是绝对不会娶她的!绝对不会!” “那你想违背娘亲的意志吗?” “为何不?”段天凌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可是不孝啊!”段天逸一脸严肃地看着段天凌。 “母不慈,儿如何孝?” “不要为了一个丫鬟破坏亲人之间的关系,母亲可从小把你辛苦养大的。忠孝廉耻勇,可是我们男儿应该践行的德行标准。” 段天凌抬头看向星空,星星万般璀璨,他却只能看见铃儿那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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