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醒

徐归缓缓睁开双眼，想象中的黑暗并未降临，映入眼帘的是满池绽放的娇艳荷花，以及于清晨薄雾中朦胧浅笑的人。　　　　她见着眼前这张熟悉而陌生可怕的面孔，不由轻声唤道：“越玦。”　　　　这个名字跨越了数千年，于梦魇中再次唤起，然后回荡、永不停息。　　　　“越玦”，是徐归的心魔，也是她的宿命。　　　　徐归脑袋一片混沌，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魔界中一处僻静的园林，周遭空无一人，除了近处的荷花能看清轮廓外，其他景物皆是虚幻模糊，好似是梦中之景，稍稍一碰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人见她愣愣地呆着，便问道：“归儿，又睡糊涂了？”　　　　“你是谁？”徐归问道。　　　　三个字一出，两人皆是一愣，越玦更是捧腹大笑，道：“归儿，你果真是睡糊涂了，竟连我都忘记了。”　　　　徐归低头看着自己纹路清晰的手掌，迷惘道：“没有忘，只是感觉好奇怪，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如同梦境，虚无缥缈，真实却虚假。　　　　骤然，她抬起头看向越玦，道：“越玦，好久不见……”说罢，两行清泪缓缓而下，止也止不住。　　　　　　越玦深觉莫名，见她蓦然红了眼，倒是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将人揽在怀中，安慰道：“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就哭了呢？”　　　　“不知道……不知道……”徐归拼命摇头，双手紧紧地搂住越玦的腰，不敢松开丝毫。　　　　其实徐归清楚，眼前的人不过是心魔幻化出的一道影子，心魔会让她沉溺在这虚假而又无法抗拒的温情中，在她最柔软的时候来个致命一击，摧毁自己的神智。若不能及时挣脱这绝望的噩梦，她便会永远的困在这里，直到羽化方能休止。　　　　只是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这人了，甚至梦中也极少出现，她愿意被欺骗，愿意沉溺，愿意在虚无中感受仅剩的一丝温暖。　　　　即便这丝温暖仅仅存在于无数绝望的夹缝之中……　　　　幻影越玦轻轻拍着徐归的脊背，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来，他柔声劝慰：“归儿，莫怕，我在呢。”　　　　越玦垂眸看着怀中黯然落泪的人，平静地将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她的背部，直达心脏。　　　　毫无防备的徐归只觉背后一阵冰凉，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抬眼看着越玦，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落下，她笑了笑，道：“能见到你真好。”　　　　眼前之人一脸哀痛，身影在微风中渐渐消散，就连背后的匕首也隐没不见，只剩一个刀痕，不断地往外涌出鲜血。　　　　徐归目视那人消失，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半丝悲伤，好似眼前的人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于她并不重要。　　　　她仰头看看蔚蓝色的天空，唇角微微上扬，慢慢合上了双眼。　　　　　从此之后，便只有无尽的黑暗等待着徐归的到来。　　　　徐归在短短的时间内便经历了两次常人无法接受的噩梦，此刻的她早已是心力交猝，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面对眼前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也只是盯着，而后毫不在意地闭眸继续沉睡。　　　　她逃不出心魔，也不愿逃出。　　　　徐归喜欢这份纯粹的黑暗，也喜欢心魔编织出来的一个个谎言，至少在这些或真或假的虚妄里，她能见到那人。　　　　只是徐归忘记了，在她陷入深渊之时，外面还有一人正惊慌失措地守在旁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穆玄知道徐归设下的东西是绝对安全的，只是当夜幕降临时，原本荫绿的树林变得森然可怕。无助的他只能抓着徐归冰冷的手，惊恐地望着四周，嘴中念叨：“徐归姐姐，求求你快些醒来吧。”　　　　只可惜徐归未能听到穆玄近乎祈求的声音，一心一意体会着黑暗的滋味。　　　　穆玄知道徐归设下的屏障是绝对安全的，只是当夜幕降临，森林中万籁俱寂的时候，他方知晓何为恐惧。穆玄惊惶无措地环顾四周，看到倒在地上鲜血干涸的黑熊精，无尽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紧紧地抓着徐归的手，将之置于额上，细细感受着这骨节分明的手给他带来的冰冷寒意。宛如对挚爱之人诉说情语，他低声呢喃，声音在黑夜中绵冗逸散，催得整片森林都昏昏欲睡。　　　　穆玄念着念着，不知不觉竟度过了看似漫长的黑夜，等他嗓子沙哑再无法出声时，他才知晓原来天亮了。　　　　“天亮了。”　　　　穆玄嘴巴张张合合，却只能无声的说出这三个字来，他双眸平静，无悲无喜地看着徐归。　　　　这世上除了他无人会知晓，整整一夜他都在祈求着让徐归醒来，他甚至愿意减掉半生寿命，换回徐归今生平安。　　　　穆玄见徐归紧锁着眉头，却是迟迟不肯醒来，顿觉疲惫得很，寻了个安稳之地，靠着徐归躺了下来，闭眸，沉睡。　　　　其实心魔并非永无止尽地纠缠着修仙之人的，心魔来无影去无踪，若是这人心智强大，心魔出现片刻便会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像徐归那般明知死路一条却还要沉溺其中的，心魔便会久久缠绕，直到在梦魇中将人摧残致死。　　　　徐归醒来，被背叛，陷入黑暗。然后再醒来，再被背叛，再陷入黑暗。一次一次，不断循环。她知道这是在走向末路，但是她依旧不愿意清醒，她害怕一无所有，害怕到无法用理智来面对现实。　　　　徐归走在黑暗中，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双臂，无助地瑟瑟发抖，骤然，黑暗中回荡起一个空灵的声音。　　　　“徐归姐姐，求求你快些醒来吧。”　　　　“徐归姐姐……”　　　　徐归抬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不悦蹙眉，想着这道熟悉声音的主人是谁，为何叫自己姐姐。　　　　“徐归姐姐……”　　　　声音并未停止，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徐归只觉熟悉得很，偏偏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她捂着耳朵，发了疯地挣扎着，想要将脑中呼之欲出的答案揪出来。　　　　“徐归姐姐……”　　　　是谁，是谁在叫我？　　　　“徐归姐姐，天黑了，我好怕，你快些醒来吧。”　　　　醒？我这不是醒着吗？　　　　“徐归姐姐……”　　　　“徐归姐姐……”　　　　“归儿……”　　　　徐归的泪水骤然冲出眼眶，挡也挡不住，她跌坐在地上，仰面哭泣，悔恨不已。　　　　她想起来了，那人已经投胎转世了，她沉醉在这片美梦中，却忘记了那个梦正在等着她。　　　　穆玄。　　　　她睁开双眸，入眼便见穆玄一脸期待地盯着自己。　　　　穆玄见徐归终于清醒，高兴地险些跳了起来，他抓着徐归的手，问道：“徐归姐姐，你终于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归摇摇头，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她沉默地环顾四周，道：“这是哪？”　　　　穆玄听罢，吓了一跳，道：“徐归姐姐……你……怎么了？”　　　　徐归瞧着倒在地上的黑熊精，猛地记起了自己陷入心魔前发生的一切，这会儿见穆玄苍白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便道：“无事，只是突然有点恍惚，现在没事了。”　　　　她牵强地勾出一抹笑来，生怕穆玄还在担心，只是嗓眼的苦涩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在心魔创造出来的梦境中，她是怎般卑微地、无助地挣扎。　　　　徐归背向穆玄，伸出双手将周围的屏障打开，暗自苦笑，笑自己的不知悔悟。　　　　她道：“走吧穆玄，我们该离开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