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方回的词中,江南的烟雨朦胧唯美。实际上江南的梅雨天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又闷又热又潮湿。哪里有词中那样美的意境。  这一日一早起来,九香就抱怨脸上出了藓,痒得要命。  般若帮她看了看道:“我记得上次谁给了一点蔷薇硝,我找出来你擦一点,准保两天就好了。你看着前面,我去找出来给你。别挠了,挠破了更难受”  九香答应了一声,可痒得实在难受,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挠了几下。  般若记得放在房里的梳妆台上,可是找了一遍没找到。小猫被她进来的脚步声吵醒了,打了个哈欠,弓起背伸了个懒腰也跟了进来。见她在找什么,便跳上梳妆台上探头探脑。“别捣乱,让我找到东西再说。”般若翻了一会儿,终于从台下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一小包蔷薇硝。小猫见了凑过来向她喵喵地叫了两声。  “这可不是好吃的,小馋猫。”般若点点小猫湿润的鼻子,小猫抱住她的手指想和她玩。小猫还小,正是好奇又贪玩的时候,般若想着时间还早没什么客人,便逗了它一会儿才出了房门。  般若走到前面,发现已有客人在了。般若看那个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子很高,背很直,头上只挽了一个髻,用一个银钗子簪住了。身上的衣服虽然样式简单大方,但料子却是不错的。听九香介绍了一番,那女子道:“多谢,我先瞧一瞧。”九香答应了一声,转头看见般若出来了。  般若将蔷薇硝交到她手里,“你去后面搽吧,这里我来。”  “谢谢若姐。“九香笑嘻嘻地接过纸包。  那女子听到般若的说话声,转过身来,却象是被吓了一跳。  般若笑道:“姑娘,可有什么看中的?”  那女子愣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  “我是这里的掌柜,姑娘可有看中什么,如果有什么想法,我们也可以定制的。”般若答道。  “掌柜您贵姓?”那女子看着般若又问道。  “免贵我姓王。”般若有些奇怪,这个女子神情迷茫微妙。“姑娘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女子回过神来,慌忙摇头,“请王掌柜帮忙介绍一下。”  “姑娘可有看好什么?”般若问道。  那女子低头看了看,指着面前放着的一个绣屏道:“这个。”  般若看她指的是一个花鸟的绣屏,“姑娘想买绣屏啊。是自己用还是送礼?大概什么尺寸?”  “送礼,不拘什么大小。”  “这样。”般若想了想,“姑娘送礼,是为了祝寿、乔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祝寿吧。”女子用打量的神情看着般若。  “如果是为了祝寿用,可以选这个花开富贵,比较喜气。”  女子摇头,“请问哪个是掌柜的手艺?”  “这些大都是我们店里的绣娘的手艺,结合了几种绣法的长处。不过我的手艺普通,可登不上大雅之堂。”  般若看她的样子只怕寻常的入不了她的眼,“那这个松鹤延年如何?比较清雅,寓意也很贴切。”  “还是普通了一些。”正说话间,又有客人来了。女子道:“王掌柜,您先去忙,我慢慢瞧一瞧。”  “也好。那请慢慢挑一挑。”般若知道有些客人不喜欢被打扰也不勉强,便去接待了新上门的客人。新来的客人看了一圈挑拣了一番,什么也没买就走了,般若将人送到门口,慧婷正好到了。  昨天慧婷病了,在家休息了半日,般若以为她会再休息个几天,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若姐,我来晚了。”慧婷有些局促,她今天到的有些晚了。  “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不多休息一天?”般若摸摸她的手,还是有些凉凉的。  “我觉着比昨日好多了,所以就来了。”  般若叮嘱道:“那你别勉强,你手上的急活我交给凤琴几个了。年轻轻地别把身子熬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谢谢若姐,我知道了。”慧婷感激道。  “这有什么可谢的。绣房里人多东西多,若觉得气闷吃不消了,就去后院休息一会儿,不要强撑。”般若见她点头,拍拍她的手,“进去吧。”  店里那女子一直看着般若笑脸迎人,柔声软语,不妨般若一转身和她对上了眼,她便笑道:“王掌柜好生关照这些绣娘。”  “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大家都是一起共事的,自然要相互体谅。”般若淡淡笑道。  那女子似乎有所触动,过了好一会儿方道:“王掌柜怎么想着开这么一家绣坊?”  “自然是为了生活。”般若淡淡一笑。  那女子吃了一惊,“掌柜的生活过得很艰难吗?”  般若笑了,“那倒也不是,能够自力更生不是挺好嘛。”  那女子仔细打量般若的装束,是已婚女子的打扮,“瞧掌柜的样子是成了婚的模样,不知您的相公是做什么的?”  般若见她问个不停,心中更是奇怪,但嘴里还是客气地回答,“先夫几年前已经亡故了。”  那女子抱歉道:“不好意思。”  般若摇摇头,“这有什么,是事实罢了。姑娘看得怎么样了?”  女子拿起那个松鹤延年的绣屏,“就是这个吧。”  “好,我帮你包起来吧。”般若接过绣屏,仔细地包起来。  女子抬头看这店面简简单单,也没太多的装饰。“这家绣坊开了有多长时间了?开这绣坊挺辛苦的吧?”女子一边瞧着她包装,一边和般若聊天。  “还好,也不算辛苦。开了有两三年了,如今还算稳定。我瞧着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您怎么知道?”女子忙问道。  “姑娘的口音一点不象这里的人。”  “从前我一直住在北平,三年前才搬到了京城,只是没来过扬州。”  “北平,是个好地方。”般若知道再过些年,大明的京城要迁到北平去,以后是大明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姑娘是来扬州游玩的吗?”  女子愣了一下点点头,盯着般若试探地问道:“掌柜去过北平?”  般若摇头,“听说过,但从未去过。现在的交通……”她一摊手,没有说下去。这时的交通去北平没有一两个月根本不够,而且现在的她哪有闲钱可以去旅游。  那女子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好了,姑娘,给你包好了。”般若包好绣屏将包裹递给女子。  九香等到那女子付了钱接过包袱走了,两三步从里面溜到般若身边,耳语道:“若姐,这个女人有些奇怪。”  “你也这么觉得?”般若一边整理柜台,一边漫不经心道。  九香点点头。“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我心里总有些害怕。”  “你就这点胆子。”般若笑道,“不过,这个女子的确很特别。”般若停下手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如标枪一般挺直。不过她蛮喜欢这个女子的感觉,相貌平平,但给人的感觉利落爽快,更有一种英气,和一般的女孩子大不相同。她转回头,“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咱们开门做生意,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讲究个和气生财罢了。”  “也是。”    已是傍晚时分,细雨微蒙,京城东安门外少有人行,忽然一骑快马冒雨飞奔而来。那马上之人向守城的士兵亮了一下腰牌,便直入了城中。一日奔波,再加上一路冒雨而行,身上已出了几身的汗,再加上路上风尘仆仆,真是又臭又脏。那人便先回了自家宅中,简单清洗了一番,换上一件干净的大红色圆领二地纱绣过肩麒麟纹麒麟服衣裳,往宫中去了。  宫门口的侍卫见了来人,知道是锦衣卫的人,粗粗检查了腰牌便放了进去。那人便去了乾清宫求见皇上,内侍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忙道:“今日是初一,是皇上陪皇后用膳的日子,将军请歇息片刻,等皇上得了空,小人便报上去。”  “有劳公公了。”那人开口谢道。声音清脆,竟是个女子。她一路奔波,根本没来得及吃饭,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但身在宫中,只能一杯杯地喝茶水充饥。直等到月上柳梢,皇帝才回了乾清宫。  没一会儿,小内侍请女子进去,皇上召见。  女子进去行了大礼。“臣见过皇上。”  “婴宁,起来说吧。”皇帝一抬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这名唤婴宁的女子拱手道:“此事事关姑娘,当年臣没有保护好姑娘,一直非常自责。所以臣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回禀皇上。”  “当年,不是你的错,是朕,朕太自大了。”皇帝感叹道。“难为你对她一直是忠心耿耿。”  “臣的命在十几年前就是姑娘救的,若没有姑娘,哪来今日的婴宁。”  皇帝点头,“你急着回来,应该有些眉目了吧。”  “皇上料事如神,臣沿着那条线,一直查到了扬州。”  “扬州?”皇帝眼中光芒一闪。  “不错,臣查到一家绣坊,居然发现那绣坊的掌柜竟然……竟然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吗?”皇帝确认道,他面色无波,似乎并不意外。。  “是。这些年臣见过和姑娘长得相似的,但也没有象到简直就是双生子一般。只是……”婴宁一皱眉。  “只是什么?”  婴宁沮丧道:“只是那人名字和姑娘完全不同,也不认得臣。而且臣感觉她和姑娘也不同。”她一边说一边回想细节,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还有吗?”  “臣后来去扬州府查了户籍资料,据说这女子是两年多以前从一处叫三渚村的地方搬到扬州,臣又赶去了三渚村打听,那村落里的人说这女子不是当地人,嫁进村子好几年了,也说不清她是哪里的人氏。”  皇帝皱眉道:“她嫁了人?那她丈夫呢?”  “听说她嫁过去没多久她的丈夫就死了,是当时官府抽了壮丁,洪武三十五年时死在战场上了。”  皇帝低头沉思,如此一来,时间上又对不上了。玲珑是洪武三十五年失踪的,当时战争刚刚结束了。  “好了,朕知道了,你也累了,下去吧。”  “是。臣告退。”婴宁轻声出了殿,皇帝独自出神。  这些年自己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她,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今的他已经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这日上午,周王匆匆进宫,说在扬州时无意中找到一个和玲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晚上婴宁又说在扬州查到这么一个人时,他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是心潮起伏。  他信任阿橚和婴宁,知道他们对玲珑最是真心。他们两个同时认定,让他又升起了一线希望。无论她是不是玲珑,他都想见一见。  “陛下,权昭仪命人送了汤过来。”小内侍进来轻声回禀。  “权昭仪?”皇帝看了一眼内侍,“你把汤收下,让来人回禀给权昭仪,就说朕有事要忙,让她早些休息吧。”  “是。”小内侍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雨后的月色格外清亮,透过窗格映进殿中。玲珑,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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