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耗子！”　　“吱！”　　“你给岚子再打一个电话！”　　“打着呢，头儿！”人称耗子的小伙子手速飞快，噼里啪啦地打开网络拨号页面。须臾，他学着方才耳机里机械的女声说道，“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舒皓回过头，迎面撞上来人的鹰视狼顾之相。此人姓林名察，正是他们特殊失踪专案组的组长。林组长年过四十，深浅不一的皱纹早已爬上脸，交织着额前细长的伤疤，年华砥砺间，它们早就合二为一了，安静地躺在骨子里，迸发出摄人心迫的力量。　　　　林察额前的刀疤，足有五厘米长。是五年前，他身任刑侦副支队时，抓捕抢劫犯留下的。从刑侦副支队到特殊失踪专案组组长，局子里每每有新人前来报道，总会有人对林察的这番主动请缨的“降职传说”议论个几分，这在他们看来，若不是林头“脑子进了水”，就是他们的“脑子进了水”。　　　　“头儿，刚刚查到岚哥现在的手机信号位于局......”　　　　“位什么位！麻溜地收拾好东西，跟我去一趟案发现场，”粗暴地打断舒皓的话，林察提高音量，“半小时前，市皇冠大酒店，今日大婚的钱嘉成离奇失踪。”　　　　“啊！”舒皓一面瞪大双眼，一面起身收拾笔记本。林察不管他惊讶的是去案发现场，还是讶异于钱嘉成的失踪。见眼下的小耗子还再往裤子口袋里装些什么，他二话不说，提拎起他的衣领，跳上了警车。　　　　舒皓，作为网络安全局外聘的骇客才俊，他以技术员的身份加入特殊失踪专案组。自专案组成立以来，这还是他第三次去到案发现场。　　　　这日一上车，他就像一只嗅到鱼香的猫，十分愉快地游到了“鱼食”身边。从裤袋里掏出一盒冰红茶，小耗子推推眼镜，狗腿似地戳开吸管孔，赧然递到梁璐面前。　　　　“恩哼！”眼见舒皓盯看梁璐快出了神，林察适时给他吃一记“板栗”。　　　　“头儿，轻点！科学研究表明，打头可是要影响智商的。”　　　　“还愣着干啥？赶紧的，查查钱嘉成的资料。”　　　　“得令，长官。”小耗子效率极高，林察话音刚断，他便接下了话茬。　　　　“钱嘉成，40岁，金亨食品集团总经理。他的妻子仇茜，35岁，育衡教育的客服经理。两人都于六年前从莲花村来到乌市发展。金亨食品是乌市有名的糕点企业，旗下的马蹄糕还是去年世博会的御用糕点，钱嘉成也因此成为乌市年度优秀企业家的候选人。在选票中，他的人气很高。”　　　　舒皓的嘴巴像按了开关，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在他打开金亨集团官网的同时，也不忘在自制的搜索软件里输上了关熠岚的手机号码。很快，屏幕里拉开了一段临乌市公安局附近的巷子口，十分钟前的监控。　　　　监控里，关熠岚操起长腿，朝跟前一个染着红发的男人踢去。另一个绿发男人见状飞快地拐到她背后，想要趁机偷袭，却被熠岚瞅准时机，反手一拧，胳膊脱了臼，疼得吱哇乱叫。　　　　“我靠，信号灯啊。”舒皓嘀咕，望向站在关熠岚身后的姑娘。这姑娘长得清秀，身穿黄色短裙，手里还替熠岚拎着一袋凉茶和一盒烤鸭。　　　　凉茶与烤鸭正是今日午餐时，熠岚主动提出给大伙儿加的餐。谁知在她外出购买好加餐返回的途中，竟在市局附近路遇两个流氓当众猥亵一姑娘。　　　　光天化日，人来熙往，无动于衷。即便有人驻足围观，也多半只是对裸露在外的肌肤“嗤之以鼻”，那一双双伸入裙底的手不过是禁不住“诱惑”的“生理驱动”，大多是可被原谅的。　　　　待熠岚收拾好猥亵犯后，才发现兜里的手机竟有十六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群留言：岚哥，皇冠大酒店发生失踪案件，速来！！　　　　就在熠岚赶往皇冠大酒店的途中时，毗邻酒店的天桥上，有位带鸭舌帽的高个青年人，正顺流而下。帽檐下，耳垂下的红疤若隐若现，青年人嘴角微提，露出轻蔑的笑。　　　　熠岚推开旋转门，迎面的四面彩绘玻璃幕墙瞬要将她引进一个巨大的彩色漩涡里。她透亮的双眸从玻璃幕墙扫过，转而移向头顶。硕大的水晶吊灯顺着蝴蝶状的华丽顶篷垂直而下，斑斓的彩光仿将大厅里的一切都融进如幻的梦境里。　　　　抬腿正要往里走时，关熠岚忽觉得有一阵风从背后吹来。回头而望，见来人一手持一杯咖啡，另一手已撩开警戒线、正要越过她，朝酒店里走来。　　　　“又是你！”熠岚走向前，欲拦住男人的去路。年轻的男人挑嘴一笑，喝尽手中的咖啡，似有若无地舔了舔嘴唇，将空杯子塞到了她手中。　　　　关熠岚：“.....”　　　　转则，他双手插进口袋，似没看见她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过她身边，熠岚心头一颤，横手拦住了他。　　　　这男人她是眼熟的。三天前，在重案组侦查母亲毒杀智障儿子的案发现场，她还见过他。　　　　“怎么，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了吗？”　　　　男人朝她眨眼，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轻笑：“不对，应该是三日不见，分外想念。”　　　　“想念个鬼。”熠岚倪视眼前人，这男人身材颀长，留着半长不短的发，额下有一双浓眉大眼，此刻正斜视着她。彩光从头顶涌下来，将他长长的影子映在玻璃幕墙上，强烈又炫目的光线中，他朝她撇嘴一笑。　　　　男人的手腕上，带着一块大金表，在毫无其他饰物的身上，甚是醒目。他身穿一套规矩的长袖运动套装，倒是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反扣鸭舌帽、脖颈绕上大金链的富少形象，大相径庭。　　　　哦不，脑子里的这一念头刚一扫而过，男人便忽而伸出一只手来，似要撩上她的手臂。感觉到他在靠近她，熠岚不自觉间走上前，捉起他垂在身旁的另一只手，猛的上前一用力，将他的身子扣在了玻璃幕墙上。　　　　“怎么，美女警花也有这样的爱好？”这一个实实在在的“壁咚”，让熠岚立马红了脸。她想抽回手，却发现男人已经死死抓牢了她。　　　　嘿，手劲儿还挺大！　　　　男人瞥向她，这个截住自己去路的女人长一张瓜子脸，齐肩的长发扎成一束马尾，高高立在头顶，干净清爽。可发丝却塔在额前，满脑门子都是汗不说，还用颇具审视的眼光望向他。　　　　“自恋狂！”关熠岚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拽他的长袖，却被他另一只手反抓住了手臂。　　　　“上班时间去汗蒸，迟到鬼！”詹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再次瞟向她冒汗的发丝，抬嘴浅笑。　　　　“谁说我去汗蒸啊，我是去......”扼住即要脱口而出的话，熠岚撇嘴，瞟向眼前的男人，用‘一副我为什么要向你汇报的表情’说，“哪像你呀，大夏天穿个长袖。看来，你们有钱贵公子的智商啊，也不在服务区嘛。”　　　　这一次詹少没再应话，只然勾嘴一笑，却并没有要松手的打算。恰时，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夹杂着烟草味，顺着他移动的步子漫进她的鼻孔里。　　　　“喷那么浓的香水，假撩骚。”熠岚低语，却叫眼前的男人抓地更紧了些。她自不喜欢烟味，呲鼻微侧过头的这一个小动作，当然没逃过男人的眼睛。　　　　詹少笑了。　　　　两人越靠越近，近到只有一步之遥，他便可触碰到她的鼻尖了。不过此般，她倒是没有注意到他投向她的暧昧眼神，因为她看见他裤子口袋里露出来的黄线，竟与自己挂在脖子上的证件之线一模一样。　　　　关熠岚：不会吧？我说守在警戒线旁的小警察怎么不拦着他？难道这少爷来到这里，是经过俞局长的允许了吗？　　　　思冥间隙，她又不忍朝男人打量而去，这时，有一道冷冽之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姐，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　　　　哟嚯，这话怎么听都是挑衅的意味。　　　　熠岚见状，迅猛抽开被他扣住的双手，提高分贝回击道：“詹少爷，现在是你在打扰我的工作！”　　　　詹少将手重新插回口袋，抬嘴一笑，不再接应她的话，转而走向三楼。　　　　三楼的休息室，初步勘察已经完毕。熠岚带好脚套，见詹少也戴上了手套、脚套，本以为他会跟着她一道走进来，却见他在拐进门后又退了出来，探头在走廊里张望。　　　　走廊尽头，林察正在询问掩面而泣的仇茜。詹少走到林察身旁，林组长点头示意。　　　　“你是说，原本你和甘伟为婚礼准备的捧花就是纸鸢花，对不对？”这句话，问的不是仇茜，而是她身旁的何露。　　“是。”反复摩擦着手背，何露轻蹙起眉。　　“那在‘庆典’前，钱嘉成有什么异常吗？”林察继续问。　　“异常？”见詹少盯住自己的手在看，何露有意识地停止了摩擦，她尴尬一笑，“警察同志，这你就要问甘伟了。今天早上和新郎一直在一起的，不是我。”　　　　何露很紧张，林察当然看的出来。他示意身旁的詹奕凯可以先去第一案发现场看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了仇茜的面前。　　　　与底楼大厅的富丽堂皇不同，熠岚一走进休息室，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古朴典雅的气息。来到古色古香的茶几前，她透出鼻峰，低头闻了闻茶壶与点心，有一股杏仁味就此蹿入鼻中：真是好拙劣的下毒手法啊！点心与茶叶已被痕检员装进证物袋里了，熠岚微顿，开始环顾四周。　　　　休息室内的地表、墙面并无任何明显血溅痕迹与弹痕，表明爆炸或凶杀并没有在室内发生。香气弥漫，温馨明亮，门锁和窗台都干净极致，詹少与熠岚一样，甫踏入休息室的第一印象也如此。　　　　爆炸？方才何露提到过，在他们发现休息室门被反锁、既要撞门的那刻，室内彻响出的正是一阵巨大的爆破声。但奇怪的是，爆炸——是带有十分强烈情绪的作案手段，既然如此，凶手为何不直接在休息室就将钱嘉成炸死？这有些违背常理。难道说，引爆只是一个烟.雾.弹？　　　　当然，最可疑的还是捧花。这么重要的东西，怎可能会在婚礼上出现差错？何露说，他和甘伟给新娘准备的捧花正是纸鸢花，那么，为什么现在的捧花变成为一束红玫瑰？脑子开始整理刚才询问的信息，詹少努努嘴，歪头思考起来。　　　　然而，熠岚努力翻爬窗台的身影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扑哧！”詹少没忍住，笑出了声，熠岚回头冷冷瞥他一眼:“笑什么笑，过来搭把手啊。”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帮你！”　　做梦......心里这般想，但她嘴上却说：“哎，你知道的，我可是能以妨碍警方办案的理由拒捕你的！”　　詹少耸耸肩：“那是你的自由！”他说罢，提嘴一笑，扭头，转身。　　“喂，你......”真就这么走啦。熠岚话锋未落，假装转身的詹少回过了头。他走上前，伸出双手将她稳稳往上一拖，随即自己一个纵跃，也跳了上去。　　　　“美女警官啊，缺乏锻炼啊！看来你的肾......”　　“嘘！”打断詹少的话，熠岚指指窗台，用套上手套的指尖摸了一把散在窗台上那些稀稀拉拉的黑色粉末。　　　　两人顺势落地后，目光都触及到窗外的那面白色墙壁。凹凸不平的墙面中间裂开好一道大口子，散布在周围的线条如树枝般延展开，那是明显弹痕划过的轨迹。　　　　弹痕！原来室外才是爆炸的第一现场。　　　　詹少的视线至上而下，熠岚在他身边蹲下，见他正在用手扒泥地。此番认真的模样，与方才油嘴滑舌的样子，倒是判若两人。也不知为何，眼下的她，又一次想要撩开他的长袖想一探究竟，却被他迅速闪开了身子。　　　　“啧啧啧，你真对我这么有兴趣？”詹少挑眉，神色却很严肃，“你有多余的念头倒不如集中放在案子上去。”　　　　这话一出，关熠岚的身子顿时一滞。　　　　少顷，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略过，似发现了什么，撩过她手中的另一只空的证物袋，放了进去。　　　　熠岚凑过头来，低头一望，见证物袋里又多了一丝羽毛。　　　　“这羽毛，来自仇茜和何露高跟鞋上的装饰。”脑子里回闪刚才在进休息室前，林察在询问仇茜与何露时，他对她们脸上表情的解读。而恰时，熠岚低眸，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起身朝另一侧走去。　　　　“有发现。”也不知她在泥地里又看到了什么，詹少只觉得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兴奋起来，“是白色纤维，看起来像是从西装上落下的。”　　　　这一瞬，两人对了个眼，像是明白了什么。　　　　一小时后，初步勘察、取证、询问结束。　　　　林察将特殊、失踪专案组成员，围拢在一块，说：“梁璐，下午带上甘伟，去一趟金亨集团，了解一下钱嘉成的人际关系。熠岚，你留在这里，和我一起询问宾客。耗子，你带上证物袋，叫顾法医先验一下黑色粉末。另外，通知痕检组，检验茶壶上的指纹。还有，别忘了查一查，钱嘉成公司的财务往来和个人收入，以及他们夫妻俩的通话记录。”　　　　老林下令，一众人领命，正要散去干活时，浑厚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慢着，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成员。”随着组长的介绍，大家依次点开俞局发在群里的履历。　　　　詹奕凯：二十九岁。微表情（微反应）心理学&行为分析专家、犯罪心理学研究者，师从美国行为分析大师威尔曼。　　　　众所周知，威尔曼可是FBI、CIA的侦查顾问，更是保罗艾克曼微表情研究机构的会员！　　　　众人看到此，不禁频频点头，可面面相觑间，复将目光重新投向他。詹少扫一圈身边人，最靠近自己站的带眼镜小年轻双眉提升，瞳孔在这一瞬间睁大。旁边的林组长，不知是有意控制，还是事先了解过他的履历，此刻，唯有上眼睑微微一提。站在外则的那个短发女警察，虹膜上缘的眼白大幅度露出，嘴巴不由得半张开。而于此同时，方才与他扭打过一番的关熠岚呢，则猛吸一口气，额肌往里一缩。（注）　　　　呵，十三年前，他还是穿梭于灯红酒绿的“乌城四少”。而十三年后，他竟摇身一变，成为了微反应&心理学专家，还成为了特殊失踪专案组的空降兵，令谁都无法不感到惊讶。　　　　詹少迈开步子，无理迎面而来的惊愕眼光，他面向林察，礼貌伸出手，瞬时一阵低沉有力的嗓音划开空气中一片诧异后沉默的尬尴：“请多指教，林组，我是詹奕凯。”　　　　身体微倾，视线平行，林察轻轻晃动手臂。这一下，该轮到詹少诧异了。如此得体有理的握手回礼，他当真是第一回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