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焱听了沈绮仙的话,直起病歪歪的身子,下床来找衣服穿。 不过他的衣物都穿了好些年了,大多磨损不堪,只少数一两件还算穿得,却也褪了颜色,沈绮仙看着都想替他抹一把辛酸泪。 由此,她也十分友善地替陆锦焱打了一盆清水,供他擦洗身子。 陆锦焱梳洗时,沈绮仙自然是避开的,在门口等了许久,待他再出来时已焕然一新。 瘦骨嶙峋的部位都被衣料遮掩住了,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露出一张俊秀的少年脸来,倒有那么一点像今后的陆锦焱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沈绮仙不由得皱了皱眉,无意识地便流露出嫌恶之情。 她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地面对这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细微的表情恰好叫心思敏感的陆锦焱捕捉到了,刚建立起来的自信瞬间决堤,瑟缩着埋下头开始拉扯自己的衣服。 “怎、怎么了?是有何不妥吗?” 意识到自己把对穿越者的恨意牵连到真正的陆锦焱身上,沈绮仙连忙收敛了情绪,勾起嘴角鼓励他:“没有不妥,你该自信一些,快去将门口那株兰草挖了装在花盆中吧,再迟些就赶不上给老太君祝寿了。” 陆锦焱完全小孩子心性,听她如此说,又兴高采烈地去挖兰草了。看到他瘦弱的身影,沈绮仙不由又提醒道:“记得找个好看点的花盆,洗干净了再装进去。” 随后,她只等了大概两刻钟的工夫,陆锦焱便捧着一盆兰草回到屋子里。 两个小孩儿从韶光院出来,沈绮仙寻了个借口,在院门前同陆锦焱分道扬镳。 于是,一个直接去正厅寻老太君,一个则回后院去找娘亲。 沈绮仙按原路返回,路上碰到几个国公府的奴才正焦急地寻着什么,她猜测可能是灵泷发现自己失踪了,惊动了国公府的人,已经派下人来寻她了。 沈绮仙张嘴打了个哈欠,眼眶红了一圈,才‘慌慌张张’跑过去,那群奴才一见她,果真围过来询问:“您可是沈参政家的三小姐?” “我爹就是沈大人,你们是娘亲派来寻我的吗?”她故作童言无忌道。 那群奴仆皆像松了口气似的,忙带着她去主子那处交差。 沈绮仙以为他们要回后厅的,没想到却是直接去了众男客所在的正厅,问其详却说是二皇子亲自驾临,送了老太君一副墨宝。陆国公大悦,干脆临时组织了一场赛诗会。众女眷也被请到了正厅旁观,沈绮仙的母亲梁氏就在其中。 沈绮仙到达正厅时,赛诗会已进行得如火如荼,一眼望去皆是青年才俊,有几个眼熟的还是将来朱詹的左膀右臂。 她不敢久留,便被仆人带到屏风内,还未瞧见梁氏的身影,对方就率先看到了她。 梁氏疾步走来把她一把抱住,搂进怀里一阵后怕地叨唠起来:“你去哪儿了?可吓死为娘了……” “我方才去内院出恭,无意看到一只蝴蝶,一时贪玩便追了上去,待回过神来时已经看不到灵泷姑姑了……都是仙仙的错,害娘担心了。”沈绮仙是真有愧疚,暗骂自己这次思虑不周,下回行事定要吸取教训。 梁氏那儿舍得训她,揉揉她的脑袋还反过来安慰道:“下回莫要如此莽撞了,找不着娘亲你也吓着了吧?” 沈绮仙立即摇头:“仙仙没事,倒是害了您和灵泷姑姑担心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灵泷姑姑呢?还在外头找我吗?快遣人去把她叫回来吧,是我自己贪玩走丢的,娘可千万别责怪她。” 梁氏愣了愣,面露欣慰地抚上她雪白的脸颊,心道:还是女娃娃懂事儿早啊,一禁了她出去鬼混便转性了。可眼瞧着她那两个哥哥却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方才举行赛诗会,他们两个更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连她这个做娘的都没什么脸面了…… 梁氏目光凝视着沈绮仙,思绪却飘向远处。 正在这时,堂内忽地闯进一个瘦小的身影,众人皆停下议论,好奇地看过去。 沈绮仙被梁氏抱着坐在屏风之后,隐约能窥见外头人影浮动。为看得清楚些,她故意朝前头挪了挪,恰巧对上屏风折叠处的缝隙,如此便能将堂内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了。 方才跑进来的瘦小身影正是陆锦焱,只见他捧着一盆兰草局促地站在正中央,而周遭人的目光无一例外地聚拢在他瘦弱的身躯上。 沈绮仙真怕他顶不住压力落荒而逃,自己却不能做什么,只好在心里暗自给他鼓气。 兴许是感应到沈绮仙的鼓励,陆锦焱竟没有退缩,而是壮着胆子将花盆往老太君的方向支了支,刚准备开口,堂上一人却蓦地站起身来打断他。 “今天是老太君寿辰,怎么随随便便放人进来?快将他带下去,别误了贵人雅兴!”大喝出声的是新国公夫人王氏,她本就是个没甚底蕴花瓶,这下慌里慌张更是衬出了她的心虚。 果不其然,座上的陆老太君和陆国公都露出了不悦的神情,陆老太君要多一分疑惑,而陆国公则是觉得损了颜面。 毕竟陆国公府对外从未提起过有个名叫陆锦焱的庶长子的,今朝他当着众多贵人的面现身,大家定要传他陆国公府内院紊乱了…… 王氏心虚,陆国公同样内心揣揣,蹙紧眉抬起手来也要唤人将陆锦焱打发下去。 不过好在陆锦焱这孩子虽说胆小怯懦但并不愚笨,他见有下人上来拿他,立即抱着花盆冲到老太君面前去。 “祖母,是孙儿不孝,没能赶上时辰来给您贺寿。这是孙儿亲手种的兰草,献给祖母,祝您长春不老、福寿安康!” 老太君瞅着眼前骨瘦嶙峋的小孩儿错愕不已,再观堂下宾客也面色各异,屏风内更是传来轻微的议论声。 愣了半响,才终于记起眼前的少年是何许人也,素来慈蔼和善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僵着嘴角看向陆国公。 “这孩子……” 回答她的还是王氏,娇艳的脸上强扯出笑容,左右看看对众人解释道:“哎哟,章姨娘也真是的,不将焱哥儿教好,给老太君贺寿怎能莽莽撞撞穿着旧衣来,不知道的还当是国公府苛待了你呢,你们几个快带焱哥儿回章姨娘的院子换身衣裳,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可得好好照看着。” 王氏一语便将陆锦焱的身份落实到庶子上去,国公府的确有个章姨娘,但并非陆锦焱的生母。此等内情外人定不会去细究的,只是略微惊讶国公府竟还有个如此大的庶子罢了。 王氏话虽说得好听,看向陆锦焱的目光却犹如裹着糖衣的砒/霜,陆锦焱不禁吓得一抖,抱着花盆跪俯下去:“母亲恕罪,是孩儿莽撞了……” “唉……” 在屏风内目睹一切的沈绮仙不禁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喟叹,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暗恨:陆锦焱这孩子还是太懦弱了,此时正该反驳王氏的谎言,将她的假情假意揭穿才对。若不然宾客走后他定会遭到王氏更加恶毒的报复…… 她正焦急之时,忽见堂中一个玄青色的身影站了出来,指向陆锦焱大喝道:“陆锦焱你好大的胆子!母亲也是你能叫的?” 此人正是沈绮仙做梦都想打好关系的陆锦涣。 众人一听此言,皆是面面相觑,心说难道还有隐情?眼也不眨地往堂上看去,生怕错过了什么重大秘辛。 因此,整个正厅都静下来了,只剩下王氏惊慌失措的喘息声—— “阿涣……你、你胡说什么?母亲何时……” 她话未说完,就被陆锦焱磕头告饶的声音打断了。 “求夫人饶恕,我真的知错了,求夫人不要关我紧闭,我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陆锦涣不知想起什么,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惧怕,也跟着跪下来:“求母亲饶恕,孩儿不该在您面前提及庶出兄弟,求您不要罚我去后山挑水,孩儿真的知错了……” 此语一出,引起全场哗然。 原来陆国公府深宅大院里还有这么一出继母苛待继子的戏码啊,想来此事传出去后,半年之内都会成为京城家家户户口中的谈资了…… 王氏这回彻底没了气势,惨白着脸,颤着唇瓣看向陆国公还想狡辩一二,却被后者一个眼神吓得退缩回去。 陆国公颜面尽失,陆老太君的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他们一个站起身来扶起两个小辈,一个则拱手对众人道:“蠢妇愚钝,未管好院内之事,让贵客见笑了,还请各位移步落霞亭赏景看花,我已让下人备好了西域瓜果凉茶供诸位品尝。” 众人见戏都唱完了,便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朝陆国公道道谢,从大门出去。 宾客渐次退散之后,王氏仍做垂死挣扎。 “夫君……”她泪眼汪汪望向陆国公。 对方却目光阴沉地看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蠢货,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便怒气冲冲甩袖离去。 此一言犹如一道催命符,将王氏的三魂六魄抽去一半,瘫坐回椅上。 老太君似乎也不愿看她这恶毒的儿媳,黑沉着脸将陆锦焱和陆锦涣打发回座位,自个儿也起身走了。 陆锦焱头一次被人维护,竟有些坐立不安。 反观旁边的陆锦涣就自如许多,执起茶杯吹了吹,纤长的睫毛沾染上雾气,眸中不辨情绪,隐在瓷杯之后的唇角却微微勾起。 躲在屏风内目睹一切的沈绮仙暗自吞咽一口唾沫,她此时只想立马跟陈晓涓千里传音,问问她陆锦涣到底是何底细,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懂得煽风点火、借刀杀人……难道他与自己一样,也是个穿着小孩儿壳子的重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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