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水疑惑的看着在他怀中的女童,一直淡漠的表情也变得森冷,“我记得蛮巫婆婆说过,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白薇充满爱怜的凝视着怀中的孩子,无比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小脸,“是的,她曾经死了。”    他皱眉,青色长剑重新回到了手中,杀气顿生,“你要知道,鬼婴的意义代表着什么!她的存在不仅不为我所容,更不为这天地所容!”    鬼婴,是世间所有罪孽怨气集结的存在。鬼修者,只要阴冥灵气便可存活修炼,屠戮只是兴致使然。而鬼婴,杀戮,却是为了生存。只要存活于世一天,哪怕不是为了修炼,也必须吸食人血精气,自古便不为世间所容。    “便是鬼婴又如何,杀戮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这比那些只为了一己私欲而枉杀无辜的人好多了。更何况,她也不是鬼婴。”白薇冷笑,眸中闪过一丝对人世的厌恶,可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的浅笑,“她现在,是仙人之体,体内流的是仙之血脉。”    “你将仙根给了她?”易云水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他不禁愕然,实在想不通,她怎舍得将修炼百万年才得来的仙根如此轻易的便给了一个凡胎。只是他却未曾细想,那凡胎,却是自她生的骨肉。看着她,易云水有些惋惜,曾经仙道盛行时,多少人穷尽一生,也入不了仙境,换不来长生。而她如今,却将这些轻易的便舍去了。    仙根一弃,长生不再。    “只可惜,我用了多年才堪堪将仙根融入她心脉,重新唤醒她,但终不能彻底为她所用,这仙体,始终不全。虽我曾为仙,握有令人起死回生的秘法,可却因她昔日未降生便死于胎中,三魂并未真正蕴育完整,尽管以我残存的几分仙魂之力日夜蕴养,依然不能补全她的神志。自她复活出生后,大半时日都是在昏睡中渡过。而我,旧伤未愈,加之失去仙根,已是时日无多了。”    怀中的女童似感应到了什么,不安的动了动,紧张的挥了挥小手,抓住了白薇垂落耳畔的一缕头发,这才继续安睡,只是小手依旧抓着那缕秀发紧紧不放。    白薇宠溺一笑,目中却多了分凄凉。    易云水收回长剑,有些歉然,“是在下鲁莽了。这么说,你也并不是鬼修了,可为何造出这片煞气如此浓郁的阴冥之地?”    “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当初我夫君亡逝,胎死腹中,岳西村人人知晓,如我决心以秘法复活孩子,定然瞒不了众人的眼。虽然岳西有蛮巫婆婆可以遮掩一二,但却仍然难以逃过大凉王势力的查探,以防万一,我只好寻找隐蔽之地。此处原先是一鬼修王者的领地,他一向好杀戮,过往的商客皆被他屠戮,造成此地阴冥煞气久聚不散,虽然阴气重了些,却也正好可以遮掩我的行踪,让我安心的使用秘法让她重生。虽我仙力不全,但对付一个区区鬼王,也是绰绰有余。那鬼王被我收服后,我以万年寒冰封住了我夫君的尸首,锁住他的魂魄,以鬼王的魂力蕴养,保他魂灵不散。而后在此潜修,以秘法将仙根融入腹中胎儿的心脉。用了整整二十年,才将她复活。”    她将女童放回到冰床上,双手抚摸那寒冷刺骨的冰床,好似隔着那万年寒冰,抚上了她夫君的脸,“二十多年啊……翼郎,把你封住这么久,怕是会怨我了吧……可是我怕你若知道我们的孩子也死了,你会更怨我……怨就怨吧,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到时有多怨,你都可以细细与我说……”    “……”易云水自幼便与师父隐居深山,少于人交往,并不懂这世间多情,看着白薇这般,纵是性情向来漠然,也不禁有些动容。    这该是何种情深,才能如此心甘如怡,无怨无悔。    静默许久,易云水还是打断了她的思念,“可你不该杀人。”    “如今我只剩下仙灵,没了仙体根本无法修炼,过不了多久,待我残存的几分仙灵之力消散后,终究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可是我不甘心,昔日若无村长几人的通风报信穷追不舍,翼郎也不会死,我们一家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若不泄掉这份不甘,我怕自己会堕入魔道,丧失神志,到时我便再也见不到翼郎了,甚至会因为本能抢夺仙根,届时多半会让我的女儿陷入绝境。”白薇说着,抬眼望向他,目中流露出一丝恳求,“我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所以,蛮巫婆婆才会请我来,接引你入蛮山。”易云水垂眸,不去看她。    “蛮巫多半猜到我杀人的缘由,只是不知我并未入鬼修道,更不知,我仙体已废。即便我入了蛮山,也活不了多久了。”白薇苦笑,站起了身,一边抱起孩子,一边说道,“昔日神战时我曾与她一同对敌,知她也受过重伤,如今至多只存个长生之体罢了,无半点仙力,自然也就看不出我如今的情况了,更别谈阻止我的复仇。可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即便往日她未曾帮我半分,我也不能在她的地界上太过分。如今我该杀的人已不在了,这复仇,也该止了。只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这可怜的女儿了。”    她抱着女童,走到了他的跟前,突然朝他跪了下来,“我自知杀孽太重,没有资格求你,但仍希望你能看在我花神一脉也曾与蛮山山神一脉一气连枝共御强敌的份上,能够收留她。鄞都一战,我主陨落,花神一脉也四散分离,前些时日桂花仙子身负重伤找到我,将花神神魂交托于我,可如今众神不出,四陆也同时下了禁仙令,要复活花神神魄,已无可能。可这神魄,却能补全我儿的魂灵,如你愿意,便让她在蛮山内潜心修炼,成为我花神一脉的新主,若不然,请您将她转托于蛮巫,让她做个凡人。同为神侍,我信蛮巫定会善待于她。”    “……”易云水并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掐指捏诀,一道温和的蓝光从脚底荡漾开来,朝着依旧跪地托孤的白薇涌去。白薇面不改色,依旧跪在原地,双手将女童托起,眼神坚定的望向他,只是那道坚毅的身影,随着光涌而过淡了几分。    突然从白薇体内发出了一道红光,将那道蓝光消退,一朵晶莹剔透的红色蔷薇从白薇的眉心飞出,停落在了女童的眉心上,紧闭的花瓣片片绽放,花蕊处盘坐着一个身姿有些飘渺的小小白衣女子。    那女子缓缓的睁开了眼,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四周。易云水从腕墨镯中取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玉瓶,解开了玉瓶口上的禁制,一滴带着莫名馨香的水珠从瓶口缓缓升起。易云水食指轻弹,水珠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迅速的融入了她的体内。随着水珠的融入,白衣女子的身影顿时凝实了几分。她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原先的迷茫已不见,眸中满是清亮明晰的光。    白薇望着那花中女子,身子颤抖了一下,“神主……    她自花蕊中站起了身,温和的看了白薇一眼,浅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向着易云水微微欠了欠身,朱唇轻启,“多谢这位公子以原液相赐,让奴家得以短暂清醒。只是不知公子耗费如此珍贵之物唤醒奴家,所为何事?”    “花神大人多礼了。”易云水收回了玉瓶,不卑不亢的回了个礼,“不过是一滴原液罢了,虽为珍奇,但若一直置之不用,也不过是废水而已。”    花神浅笑,并未信了他的话。原液之珍贵,是因其为天地初开时的万物之源,即便对于一品神位之神,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如今这片天地已演化亿万年,原液早已不见其踪,用一滴便少一滴。他如此随意的用在了自己身上,足见其所求之重。    不过仅仅是一滴原液所蕴含的万物源气,也至多是她随时会消散的神魂凝结,恢复短时的清醒罢了。以她如今的状况,除非是入原液池中吸收足够多的原液,才能重新修回神体。而至于恢复往日神力,所需更是不菲。所以眼前这名男子若真求些什么重事,她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的。且能拿出这等贵物之人,恐也不是什么凡人。    “公子说笑了,若这等神物也算是废水,那普天之下,也没什么珍奇之物了。还是说说公子之意吧,纵有原液滋养,我这般模样,也维持不了多久。”    “也对。想必现下的情况大人也清楚吧?关于茶花仙子所说之事,不知您意下如何?若您不愿,也可入我蛮山,虽说不能复甦,但至少也可保您神魂不毁。”    花神垂眸看了花下女童一眼,“薇薇,这便是你的孩子吧?”    白薇含着泪点了点头,之前面对易云水的镇定全无,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被花神温柔的眼神制止了。    “仙凡体么……也罢,神族末路,或许也只有她才可将我花神一脉传承下去了。我愿将神格赠于她,补全她的魂灵。如今天道已变,众神都在寻找新的出路,成神之路只怕更为艰难了。我也不多求,只望蛮山一脉能护她周全,便是做个凡人,也足矣。”    花神言罢,合上了眼,原本因原液凝实的身形再次变得飘渺。绽放的花朵发出了耀眼的光,花瓣片片飘落在了女童的身上,女童似在梦中有感应般,也变得不安分起来,双手不停在空中乱挥,发出阵阵咯咯的笑声。花瓣落尽后,花神的身形变得更淡了,似是随时会消失一般,可自花蕊中却多出了一枚菱形的晶体,缓缓的随着飘落的花瓣落在了女童的眉心,烙印下了一枚粉色的六瓣花印。    在最后消散的那一刻,花神温柔的看着白薇,张开了双手如阵清风拥住了她。白薇顿时泣不成声,紧紧的将女童拥入了怀中,哽咽不停的喊着花神和她夫君的名字。    易云水看着眼前的一切,略带惋惜的向着花神消散去的方向欠身行了礼。    待白薇情绪缓和后,他接过了她怀中的女童,淡淡的应了她的请托:“即是花神所托,我定当护她一世周全。至于是否愿甦醒花神传承,便由她自己定吧。若要成神,我长生观便是她的护道者。”    白薇感激的欠身道谢,纤手轻柔的抚上了她的脸庞,“公子如此大恩,白薇无以为谢。此后她便唤为易茶茶吧,花神白氏一脉便是蛮山的神属了。他日见到山神蛮大人,结盟神契自会显现。这也是神主大人的遗愿,望公子切勿推辞。”    “……这神族之事,便由山神大人自己决定吧。倒是仙子你,真的不愿入蛮山?若入蛮山,看她至成年,我想还是可以的。”    白薇摇头,缓摆腰肢向着那冰封的男子走去,“不了,翼郎他等不及了。”    调动了体内最后一丝仙力,她解开了寒冰的封禁,一缕幽魂从那冰封男子的体内飘了出来,向她张开了双臂,那飘忽不定的容颜,始终有着一抹浅笑。她看着他,伸出了双手,与他相拥在了一起,微笑呢喃:“翼郎,翼郎……你不怨我,太好了……”    易云水未去打扰他们,抱着茶茶离开了石室。走出了乱葬岗,在荒林边上远远的就看到了小胖子正趴在大黑的背上呼呼大睡。易云水上前轻轻唤醒了小胖子,轻说一句回去了,也不管仍在揉眼的小胖子,自顾的缓步向着蛮山走去。    小胖子见着师父的背影,对他冷漠的态度并不以为然,反倒十分欣喜的拍了拍大黑的脑袋,直接骑着大黑跟了上去。    两人就着夜色走了许久,直到初阳渐升,小胖子终于察觉到了有些什么不一样:“诶,师父!你你你……你抱着什么?”    易云水望向了自己的怀中,只见茶茶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睁着大大的眼,小手抓着易云水一缕长发,咯咯笑喊:“娘,饿饿,喝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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