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萧家,祖上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县令而已,到了萧霖祺父辈这一代,萧霖祺的父亲萧渊,因年幼参军数年英勇奋战受到赏识而屡获军功,后在一次皇帝巡查士兵被反贼行刺事件中护驾有功,受皇帝嘉奖晋封正四品禁军统领。萧家二房,也就是萧霖祺的二叔萧源考取举人后入仕拜官成六品文官。兄弟二人皆加官晋爵实属萧家一大喜事,渐渐地,萧家这才在皇城中占稳脚跟,也逐渐有了名气。 后洛河一役,萧渊临危受命上阵杀敌派往前线,但在萧霖祺出生之时,那场惨烈的战役萧渊攻打敌营之时不幸中箭身亡,由于战场状况极为惨烈,尸体终未寻到,只得随那几万忠魂马革裹尸一同葬在了大漠。 萧霖祺的母亲袁氏在生他时,因丈夫逝去终日以泪洗脸,在生产当日难产导致身体虚弱落下了病根,不足半年便郁郁而终。但萧霖祺作为族中嫡长子,也是一房唯一的一根独苗,其父虽逝,但深受皇恩嘉奖与抚恤,萧氏一族在他身上也给予了厚望。虽从小养在二房正妻膝下,但萧霖祺极为聪敏又乖巧懂事,小小年纪便显示出过人的聪敏,会写得一手好字好文,在平辈中博览群书文采出众,甚得长辈喜爱。 恰逢萧家二房萧钦守刚升的正四品御史,惠及族里,广邀好友摆宴相庆。朝内的官员来来大半,还有少数位高权重者念在萧家一房忠良且皇帝特予赏识的面子上也纷纷到场祝贺,可谓热闹非凡。 那天的萧府,正是华灯初上之时。 月凉如水,盏盏灯影在薄纱窗上勾勒出浅浅的剪影。 夜色下的萧府,鎏金龙脊的屋檐幢幢相衔,天青如烟雨色琉璃砖墙的抄手游廊如歌妓水袖飞舞般蜿蜒回转。 流水般的玉盘珍馐,琉璃美酒杯盏,窈窕舞女腰肢,丝竹声缠绵悱恻不绝于耳。 萧家二房萧源则在众人的举杯邀饮中喝得酩酊大醉,正妻陈氏则流连于各家贵妇正妻之间,接受着各种奉承与追捧,满面春风,甚是得意。 萧霖祺素来看惯了众人之间的虚以委蛇,打心眼里也不喜这种场合,一时心中郁结,见着窗外月凉如水便独自出了主厅走至了青莲亭间。 方才入夏,池里的荷花零零星星的在星空下簇拥着盛开着,莲影衬着沉沉月色倒映在池面上,竟也有几分孤芳自赏的意趣。偶尔有清风从莲叶田田间拂过,花瓣枝影摇曳如宴席上舞姬的裙裾,在一方碧水池面上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打碎了池面如纱笼罩一般的月光。 萧霖祺倚着阑干,闭目养神,仿佛想把胸口挥之不去的郁结缓缓散开,兀自享受着这片难得的宁静。 不过片刻,前门便传来一阵喧闹。 还未等到家丁传报,远远地便瞧见一丝光亮从九曲回廊的尽头出现。乌压压的一群人从回廊口向着主厅走来,人虽众多,但众人皆是安静地行路,未曾发出一丝杂音,脚步也轻巧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一个约莫比他还小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在一群人中间走着,身上裹着云漠进贡上来的纯白色银丝狐裘,远远看去甚是瞩目,像极了一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 一群穿着上好的锦缎丝绸的侍女们烟视媚行,娉婷袅袅,仿佛一股缠绵醉人的香薰风穿廊而过。每一个婢女手里均捧着一颗颗硕大如拳的明珠,白玉的光泽流转,衬着夜色,七彩流转,为女孩子照亮眼前的路。 离女孩子近些的婢女面容最为出众,神情娴静温婉似水,穿着贵重的碧水色天蚕丝裙,外罩着银丝苏锦小袄,露出一截皓腕,手持香雪团扇,轻柔细致地替小女孩扇风纳凉。 待众人朝他的方向走近了些,他才看清楚那个女孩子的模样。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明亮,白皙的肤色如雪,五官跟街边捏的陶瓷娃娃一般精致无二,身型小小的甚是可爱,乌黑的发被盘成两个小巧的花苞,缀以手指大小的珠翠,随着脚步声清脆作响。 一群婢女遇见他,纷纷散开来,轻轻福了一礼。 小女孩从婢女中间蹦蹦跳跳地站在他面前,一袭孔雀羽缠金缎花的殷红石榴裙,裙裾在夜风中如花飘飞,神采奕奕的杏眸定定看着他,忽地莞尔一笑瞬时明艳照人,她眉眼弯弯如月牙儿,开口问道,"小哥哥,你知道萧府大厅如何走吗?" 那是她第一次开口与他说话。 声音软糯清甜,如同江南水乡刚采摘下的莲花初开,亭亭玉立,清香萦绕。 "姈儿妹妹,我自然是知道的。"他对她浅浅一笑,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不知何故,竟漏了半拍。 阿姈眼波一闪,垂下眼皮,没有言语。 "为何我姨夫姨母一夜惨死?又为何你会出现在萧府?为何又对外宣称我姨夫是死于病疾?"萧霖祺接连发问,吐出的字字冰冷似刃,眼底的怀疑之厉色更甚。 阿姈抬头望着他,眼眸清亮却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浅的哀伤,又像是悲怜又像是哀叹。 萧霖祺面对那样的眼神,心中不觉压抑起来,像是胸腔里的心脏被人紧紧地揪住,血肉被一点点撕裂,说不出的痛楚在四肢扩散开来,仿佛随时都可以让人发疯。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萧霖祺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焰闪烁,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凌厉的戾气。 阿姈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萧霖祺,像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控的模样,记忆里的他一直都只是那个会温和地对她笑着的陌上翩翩少年郎,会无条件包容她所有的胡闹和小脾气。 可是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他,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控制不住的煞气,那眸中隐隐显现的如野狼般嗜血的幽光,让她有种被人一刀刀缓缓扎进心口的痛楚。 微风拂动,桃花瓣簌簌扬扬地落了一地。 满地残红,水光潋滟。 "那天……"阿姈微微敛目,将目光从萧霖祺身上收回看向别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低低得恰好能勉强听到,"我刚从宫里回来,正巧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是一盒江南的金丝缠卷酥,想着你未曾尝过我家乡的味道便紧接着赶着马车来到了萧府。" 萧霖祺安静地倾听着她说的每个字,一如幼时他仔细聆听的她说的每一句话,仿佛还是会那般温暖地捏捏着她的脸蛋。 此情此景让阿姈心下一阵恍惚,看到自己的停顿让萧霖祺稍稍蹙眉,不由得垂下眼皮,继续说道,"刚进萧府,我嫌被人知晓后礼节繁琐,便偷偷从你曾经带我走过的偏门而入。偏门我恰巧自己偷偷配了钥匙,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一路上都未曾见到任何一个婢女或者小厮。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只想早些将糕点给你。然而,当我路过主房时,听到了瓷器打碎的声音。" "瓷器碎裂的声音?"萧霖祺一双黑亮没有情绪的眼睛微微一动。 "是。当时我本不愿打扰,因为你姨夫姨母素来失和,以为主屋发生之事不过只是夫妻琐事,便绕道而行,并不愿被人瞧见,所以后来为何发生了那般事情,我也并不知情。"阿姈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有几分僵硬。 "绕道而行?并不知情?"萧霖祺仔细地听完,抓住阿姈话里的字眼喃喃重复道,忽地扯唇一笑,笑意里带着说不出的讥讽。 "是的,除此之外,我并不清楚。" 阿姈垂下眼帘,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在眼眸深处划下一道暗色的阴影。嘴唇张了张欲再补充什么,终究只是轻轻咬了下嘴唇,未曾再吐露半句。 静谧的氛围竟莫名地有几分诡异。 萧霖祺站在原地,眼底的神色太过复杂,她看不清楚也看不懂。 迷醉的花香肆意蔓延,阿姈的头只觉渐渐沉重无比,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眼前的萧霖祺的身影在视线内渐渐模糊不清楚,如同夜幕时分落在纱窗上的风中残影渐渐晕染开。 阿姈整个人缓缓扶着树滑落…… 一双手一把搂过了她的腰肢,手腕稍稍用力一拉,整个人便跌入他怀中。 云息半抱住昏睡过去的阿姈,看也不看阿姈对面的琅镜,冷声道,"你这药量下得着实重了些。" 琅镜玩味地一笑,"药量若是不足,如何致幻?没想到下药这么多还是套不出她的话。看来,装成萧霖祺也没用。萧霖祺对他家惨案想要调查清楚也正常,但是你为何又对那件事情如此感兴趣?难不成你……看上了她?" 琅镜嘴角的笑意也是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云息一皱眉,不耐烦地反驳道,"别乱说,赶紧滚!" 啧啧,看这过河拆桥的速度。 琅镜撇嘴,鄙夷地看了云息一眼,看云息根本没鸟他,便自找没趣地转身不见了踪迹。 云息半抱着手里的谢姈,距离离得很近,近得几乎能数清楚她的睫毛,温软的身体还有淡淡的体香,虽说不出是什么香气,但是意外的他并不排斥。 不远处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云息微微屏住呼吸,目光不由得看向声音的方向。 萧霖祺看着两人,表情淡漠,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倘若细看,眉梢微蹙,眸子里仿佛覆盖着终年的积雪,只一眼,便让人如坠冰川深洞。 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与戾气,令云息也不由得心里微微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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