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句话就点出了她心底所想。 谢家这颗大树已然倒塌,她只不过是这乱世的浮萍罢了,与其抱着往日的仇恨不撒手,不如抛掉过往,重新换个身份好好活下去。 “是,谢家多年来结仇之人也不在少数,我一个弱女子学些本事自然是稳妥些的。”谢姈明显也没有避讳在云息面前说起这个问题。即便是她的悬赏在皇榜上也是高达数千两黄金的,足够任何一户人家百年无忧。这么大的一个鱼饵,试问谁会不想要?她跋山涉水来到此地,一路凶险万千,多少次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她自己都快记不清楚了。 谢姈大方承认的态度让云息心里反倒生出几许异样,原本他在云漠听到灭门的消息,以为她在血海尸骨中受尽折磨会变得怨恨而彷徨,现在她却依旧是当年那个眼底清明如霁月清风的女子,一尘不染。 真是无趣……云息不自觉捏紧手中的缰绳,被萧霖祺一朝灭门还一心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好一个谢家谢姈,当真是为了萧霖祺把整个谢家都送上也没有关系。 谢姈坐在牛车上,眼瞧着云息脸色逐渐有些沉,但也不得其意,方才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哎!我回来了。”车后传来一声招呼,琅镜整个人直接落在了车前,上半身的衣裳已经被直接丢掉,将身上的臭味都洗去了不少。 “穿上。”一件外跑被云息直直地甩在了琅镜脸上。 “……诶!”琅镜对云息这突如其来的怒气也有些委屈,他劳心劳力地把这两祖宗送出了城,反而还捞不着一个好脸色,真是狼狈为奸,狼心狗肺。 “赶路,天黑前到云雾山,否则,罚你把藏书阁的书抄一遍。” 云息抛下这句话便将手里的绳子甩给了琅镜,自己在牛车后寻了个舒适些的位置背对着两人阖眼浅眠,端得一副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模样。 琅镜显然是呆滞了,这人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吗?!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惹他生气了?”琅镜悄悄地用口型对着谢姈比划道。 “我不知道啊……”谢姈表示自己也很心累,谁知道她那句话不对踩着了这个皇子的点了。 “咳咳……方才那个萧霖祺丢过来的袋子里面装了什么?”琅镜按耐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还没打开看。”谢姈这才记起出城门时萧霖祺丢在牛车上的那个锦袋,顿时在车上摸了摸,是一个翎花图样的锦囊。 “ 瞧瞧,”琅镜满心期待地看着那个锦囊,要说萧霖祺没认出来他们,他可不信,这临时给以前的老相好丢了个东西,恐怕也是个定情物之类的? 琅镜一脸期待的表情,让谢姈也没法将锦囊收回去,她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锦囊的绳穗拉开至两侧,露出一截银白色的锦书,温软的触感,一摸就知道是苏州上乘的锦缎,也是她曾经最喜欢用来练字的料子。 谢姈打开叠好的锦书,上面只有似曾熟悉的笔迹落下极简单的两个字,勿念。笔迹清浅,却隐隐能看出笔力遒劲自带风骨,锦书的下面是一朵极小的,用朱砂笔轻轻勾勒的芍药花,花瓣娇嫩似初绽,如寥寥几笔便点出其□□,盛开得极美。 芍药又名将离草,这便是他赠予的离别?谢姈心下微沉,心头也是像被五指收拢,死死揪紧了一般,有些闷不过气。 “啧啧,也是够绝情的。”琅镜抬眼扫了一下锦书,怀着略带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谢姈,到底只是旧时人,如今物是人非,被昔日的情郎狠心抛弃,就这两字了断个干净。这萧霖祺做事到底是果断风行。 谢姈脑海里喃喃地念着这两字,仿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撕扯着要出现,但是她抓不住那一点点的头绪,像是要破土而出,但是又被什么给生生压了下去。 为什么锦书上写的是勿念?为什么又偏偏在下面勾了一朵芍药花?谢姈坐在牛车上企图将脑子里这些线索整合到一起,太多让她无法理解的零散消息了,若是将这些所有的点都结合在一起,萧霖祺一开始要来抓她?但是为什么就这么放她走了?云息在里面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他们走得这般轻易?像只是在逢场作戏一般,演给谁看?难道是她吗? 谢姈不自觉揪紧了手下的棉被,指甲透过薄软的布料在手心划出血痕,但是却毫无知觉。 “你的手。”不知何时,云息坐起身将她的手拉了过去,鲜红的血珠顺着划痕滚落,在棉被上留下点点红痕。 “我没事。”谢姈的手被突然拉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企图从云息手里抽回来。 “上药。”云息抬头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眼底蕴含着一丝警示的意味让谢姈乖乖听从了他的话。 “明明是个女孩子,怎么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在意。”云息搽了一小块白色的膏药,用指腹轻轻抹过掌心,清凉的触感,如同雨后的烟雨,温柔而缱绻。 谢姈安安静静地任由着云息抓着她的手抹完了药膏,待云息收拾完,声音清冷如空谷回音在耳畔响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思来想去也只想到眼前的人在骗她,但是却又并没有害她。 “谢姑娘指的是何事?”语气薄凉。 “你跟萧霖祺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交易?”谢姈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呵,”云息眼神也一寸寸渐冷,“我与萧霖祺达成了什么交易并没有要告知谢姑娘的义务。” 谢姈自知自己没有什么可以筹码,索性道,“你不是让我嫁去云漠吗?你若答应我,我……” “你就嫁吗?”云息冷眼似簇簇锋利的刀刃,仿佛一片片地将谢姈那点心思剖开来,“谢小姐不是都准备抛弃身份归隐山林了么?怎么?萧霖祺的一封信就让你现在坐立不安?” 此番话虽不留情面,却也是说得字字诛心。 谢姈一时哑然,她无言以对,她确实是放不下,放不下过去,也放不下萧霖祺。她现在只是一个任人鱼肉的逃犯罢了,犹如蚍蜉朝夕可死,何必再将自己一头栽进去呢。 “别想太多,一切等到了云雾山再从长计议。”云息覆手盖上谢姈的双眼,指尖夹杂着一丝药膏冷冽的清香,为她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安然定神之息。眼前漆黑一片,但是心口却没有方才看完信后绷得那般紧张,如同绷紧了的弦,渐渐地放松。 察觉到眼前人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缓而温和,云息的脸色也稍稍好上了几分,毕竟南国太过凶险,她若是去了,萧霖祺未必能护她周全。 “好好休息下。”云息的声音仿佛遥远得隔着山千万水如天边传抵,她亦如踩在层层棉花上,柔软而昏昏欲睡,沉重的睡意如涓涓细流涌入四肢百骸,终是抵挡不住沉沉睡去。 **** 待及云雾山时,已是日暮晚霞。 谢姈醒时,已经在一辆颇为宽敞明亮的马车上,黄花梨的木架,垂着几条碧玉镶着的流穗,一盏硕大的夜明珠放在车顶,依稀能看清楚车内的另一张睡颜。 云息阖眼侧卧,鸦发随意地散落在锦缎上,莹白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倒显得整张脸都宛若珠玉般温润不少。 “我们可是快到了?”谢姈撩开车帘问道,外面正是临时充当车夫的琅镜。 “约莫还有一柱香。”琅镜狠抽了一下缰绳,让马车的速度又陡然提了上来,“你休息好了?” “嗯,”面对琅镜突如其来地关心,谢姈淡淡地回道。 “会赶车吗?”琅镜侧头问她。 “不会……”谢姈看了看前面奔跑着的马匹,自己连马都极少上,更何况赶车…… “你说你们这些大小姐都会些什么?绣花?弹曲?” “……”这些她好像更加不会了…… “等把你们送回去,我去接玥笙。”琅镜叼了根狗尾巴草,表情郑重地说道。 “他同意了吗?”谢姈抱着双膝也坐在琅镜身侧。 “他那么多破事,哪有闲工夫管我。”琅镜吊儿郎当的样子落在谢姈眼里反倒有些可靠了。 “那先谢过了。”谢姈嘴角微弯,泛起一丝由衷感谢的笑容。 “客气啥,都是自己人。”琅镜猛地一甩缰绳,加一马鞭,风扬起他的衣裾,如蓄势待发的草原猎鹰。 谢姈还欲说些什么,怎料马车猛地一个踉跄,琅镜揪紧了缰绳拼力拉扯,险险使马车迫停。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射向谢姈! 谢姈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身后一把抱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谢姈一回神便望进了云息的眼底,墨色的眼底清冷一片,深处满是杀伐之气,衬得整个人的轮廓比寻常更添几分冷峻,“进去。” 听到云息下的命令,谢姈一丝迟疑也无,迅速掀开车帘,钻躲进了马车内。 然而一支羽箭射出后,就再无攻击。 簌簌几声,几片树叶带着凌厉之势瞄准了车帘,均被云息一扇挡下。 这力道手法如此熟悉…… 云息放下车帘,向前望去,见琅镜站在马车前方,一动也不动,拳头紧握,脸色暗沉,心里已然明了。 琅镜一跃而起,对准一颗叶冠茂盛的树枝飞出方才那支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教见血。 “叮——”的一声,是金属相拼之势,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像是勉励一挡,树叶遮掩后的人似乎放弃了暗杀,施施然从层层树叶中迈了出来,一把素色的油纸伞上勾勒着金色的牡丹,数十瓣牡丹在纸上肆意地绽开如血色蔓延,亦如伞下人面容娇艳动人,一双盈盈水眸满含肃杀,以及怨念。 “琅镜,让开。”籽玉美眸流转,丹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极具杀气,“谢姈不能留。” “留不留岂是你能说的算的?”琅镜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籽玉咬了咬牙,目光落在了琅镜身后的云息脸上,眼底闪过一丝喜悦,急急地询问道,“殿下你可无事?” 云息扫了她一眼,眼神如古潭深水般让籽玉莫名地涌上一丝心慌。 “殿下!那个谢姈不能留,更加不能带去云漠!”籽玉忍不住一股脑地朝着云息说道。 “呵,到底是你是主子还是想篡位?”琅镜不觉有些好笑,“留你两年在云雾你倒是越发的不知道轻重了?” 一番话直截了当地点住了籽玉的痛处一般,让籽玉霎时哑口无言。 “主子回山不知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还玩暗箭刺杀这套?程籽玉,你是不是想被驱逐出山?”琅镜含笑看着籽玉,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驱逐出山?籽玉听到这四个字,浑身一抖,原本嚣张的气焰如同雨后吹败的花朵颓然丧气,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张了张,辩解道,“这是上者的意思,谢姈不能留,籽玉只是听从吩咐行事。” 琅镜唇际浮上一丝讥笑,“上者?你在云雾呆了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该听谁的话了么?” 籽玉一听,面如死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籽玉没有,籽玉也是为了殿下好,籽玉一片真心都是向着殿下的,籽玉担心这个女人……” “你回云漠罢。”云息声音落入籽玉的耳畔时,籽玉有些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马车,云息撩起车帘进去,留下一个极浅的背影,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籽玉咬着牙,心脏仿佛被什么冻住,只余些许不可名状的悲凉。 “琅镜,能不能劝劝他……”籽玉到底是不死心地望向一旁的琅镜。 琅镜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怜悯,没有说话。 “外面可是籽玉来杀我?”谢姈见云息撩了车帘进来,掀起的那个缝隙就能看到此时跪在车前的籽玉。 “是。”云息也并没有遮掩的意思。 谢姈思绪万千,在来到云雾山之前便被籽玉告知过自己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好事,心底自然是有一层准备的,毕竟她现在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落在谁手里都是个活的靶子。不过籽玉对她如此强的敌意,总让她觉得这里面或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籽玉走了,”琅镜站在马车旁对着车内的人说道,“应该是回云漠了。”顿了顿,又迟疑着补充了一句,“籽玉让我转告给谢姑娘,说若她踏进云漠半步,都会来取她性命。” 云息的脸色微沉,“告知云雾山,剔除籽玉名字,此生不得准入山。” 谢姈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是,云漠并不欢迎她?可是她此生与云漠的交集并不多,为何她却将她去云漠一事看得如此之重,甚至不惜当着云息的面企图射杀她。所以,云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