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假结束后开学的第一天，时宛站在校门口的公告墙前看上学期期末考试年级大榜。万谦的名字雷打不动排在高三理科第一名，时宛则紧随其后。虽然是第二名，但总分差了二十来分。天生的好胜心作祟，她觉得这学期要更努力一些，即使她看见两个人的名字挨在一起有点开心。　　抱着书转身想往教室走，正巧瞥见校门外宋临曜骑着单车进来。学校规定不准在校内骑车，他骑到校门口时规规矩矩下车推着走，走进校门待保安没再看他后宋临曜又骑上车跑了。目睹全过程的时宛突然好奇宋临曜的排名，于是又走到公告墙前走马观花地找。往后看了几列，终于找到宋临曜的名字。第267名，在班里这个成绩最多算是中下游。　　在年级大榜前伫立了几秒，她返身往教室走去。和暖的风吹起她垂落肩头的微卷长发，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重点高中高三重点班的课间生活一点也不热闹。下课铃响了，时宛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没有离开座位，手上的笔不停，写着写不完的习题。有人趴在桌上小憩，有人急匆匆跑去上厕所，唯一比较吵的是班里后面几排，聚着几群人聊天说闲话。　　她在做数学卷子，最后一题的解答过程写了一半算不下去，往前检查却发现从一开始自己的方法就用错了。时宛烦躁地划掉了辛辛苦苦算出来的所有结果，手里架着笔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想重新算，心里又静不下来，索性拿过桌角的空水杯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水。　　宋临曜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离饮水机不远，时宛经过时瞟了他一眼，他正在专注地看一本小说，为了防止老师搞突然袭击，还故意把两边的书摞得很高。　　她收回视线，弯腰接水。左后方一群女生叽叽喳喳聊八卦聊得热火朝天，徐倩被簇拥在中央，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昨天听说个事，你们别跟别人讲啊。”　　“什么事？你快说，保证不告诉别人。”　　“快过年的那几天，我妈不是要去农贸市场那边买点年货嘛，穿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看见有一对夫妻在大街上打架。打得可狠了，我妈说，男的下手重，女的也不甘示弱，双方谁也不让谁……”徐倩讲得专注，眼睛没长在脑后，自然看不见身后正在接水的时宛。　　“然后呢？”有女生好奇地问。　　“我妈跟我讲，当时也没人上前劝架。你说两口子的事，别人也不好怎么劝，是吧？没过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个女生，我估计打架的是她父母，她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大吧，哭着想拉开他们却又拉不开，吼了几句就抹着眼泪跑了，”徐倩说着，声音压得更低，“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那个女生，我妈说她长得很像我们班一个同学，就很漂亮，身材也很好的那个……”　　“时宛？”有人猜道。　　“我想的也是时宛，但不敢确定，毕竟这事有点太那个了，懂吧，和时宛一贯的形象不符。我就问我妈，那女生有没有更详细点的外貌特征。我妈说，从头到脚都是特征，因为太漂亮了，特别引人注目。就算当时哭得眼泪糊了一脸，也好看，楚楚可怜，叫人心疼。”　　“那不就是时宛吗，从高一进校就是校花级别的……”　　徐倩正想附和几句，对面的女生却使劲朝她使眼色。徐倩疑惑地往身后看，见时宛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水杯，正安静地看着她们。　　女生们停止了讨论，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　　时宛却笑了，她笑着走到她们跟前，说：“我爸妈关系是挺差的，但还没有差到在街上打架的程度。”　　众人僵着静默了几秒，徐倩率先笑起来打着哈哈，说：“那就是我们猜错了呗，我想也不可能是你，不好意思啊，我们也就随便说说……”　　时宛不想再同她们说什么，脸上仍挂着笑容，只敷衍地把头一点。她想走，但她不想让人误以为她在生气，就算她此刻心里确实不怎么舒服。　　旁边课桌上宋临曜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时宛歪着头，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问：“你在看什么？”　　女生们见她一副轻描淡写不愿和她们多说的样子，自知没趣，就都散了。倒是还沉浸在书里未回过神来的宋临曜听见头顶上传来轻柔的女声，仰头望去，看见时宛斜靠在他桌边，手肘支在他左手边的那摞书上。　　“……《博尔赫斯小说集》。”临曜答。　　“我能看看吗？”时宛伸手。　　临曜合上书放在她手里。　　徐倩她们已经走了。她象征性地翻了翻书，当然不可能看进什么有趣的内容，但时宛还是说：“你看完了吗，能不能借我看看？”　　“你看吧。”　　“谢谢，看完了还你。”　　时宛借了书，没有马上走，而是俯下身来，控制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他耳边低声说：“谢谢你刚才没有戳穿我。”　　“……什么？”　　“没什么。”时宛直起身。上课铃声正好响起，她回到座位，顺手把书放进了抽屉。　　语文课代表发了上学期期末全年级的优秀范文，时宛和宋临曜的作文各占据了复印纸的正反两面。基本上每次大考过后的范文都有他们俩的，这也是为什么宋临曜在班里虽然话不多也不爱出风头，却不至于让时宛忽略他的原因。　　“卷子上的两篇范文风格迥异。时宛的这篇是非常规范的、很典型的应试作文。照她的框架写，不偏题，语句通顺，再加上几个吸引人的亮点，分数基本上不会低到哪里去。还有几个月高考，想要速成就学习一下时宛的作文。”　　语文老师一手撑着讲台，一手把试卷翻面：“宋临曜的作文标新立异，不落窠臼，完全跳出了八股文的套路。为什么能得高分？因为这篇文章无论从文笔还是从思想高度上来说都非常优秀。作文能写到他这种程度，不必管那些条条框框，自由行文，也会得到阅卷老师的青睐。不过这需要大量的阅读和练笔，不是一朝一夕能写成的。所以宋临曜的作文大家看看就行了，关键是学习时宛的作文，既规范又保险。”　　老师给了二十分钟大家自己看。时宛翻了翻另外几张范文卷子，没见着万谦的，小小地失望了一下，开始浏览宋临曜的作文。　　他的范文她都看过，文章风格别具一格，在千篇一律的八股文中很容易脱颖而出。虽是议论文，论证却一点不枯燥，论据也很新颖。冷峻的笔调中带了几分诙谐幽默，朴实的文字下是对时事一针见血的针砭。　　在规定的文章立意为“放下顾虑”这种鸡汤式格调下，宋临曜有一段话这样写道：　　有目标的人才会有顾虑。若一懒汉，好吃懒做，没有追求，破衣烂鞋仍可忍受，屋漏连雨也无不可，日复一日，得过且过，饱食终日，天真无忧，何来顾虑？　　再看她自己的，则通篇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鸡汤：　　放下顾虑，便离成功更进一步。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人当不成英雄，成功从来都属于那些雷厉风行有勇有谋的人……　　诸如此类，云云。　　宋临曜脑子里装的东西和她的不一样。时宛想。　　————————————　　高三生活虽然压抑又无趣，但偶尔也有非常激动人心的活动，比如成人礼。　　成人礼将近，毕业班的学生越发躁动不安。班级决定成人礼仪式上统一穿汉服，每人交八十元作为购买服装的费用，时宛从自己少得可怜的私房钱里拿了八十元，交给班长。　　“时宛你看看，这汉服样子好不好看？”班长顺口问她。　　时宛看了看服饰图片，不是很喜欢，看着有些不伦不类，而且不好搭配鞋子。　　“谁选的？”她没有马上回答。　　“我和班主任讨论决定的。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学习时间嘛，就没在班上搞投票。”　　“看着还行，就是不知道上身效果怎么样。你挺能费心的。”时宛说。　　“没有没有，这都是小事。”班长笑着摆手。　　成人礼这天，她穿着大袖口的汉服，配了双不太出戏的小白鞋，在街上行人们好奇的目光里，提着裙摆走到学校去。　　学校允许学生们带相机，记录下这意义非凡的时刻。时宛没有相机，她在合影的人群中快速穿梭着，不想误入别人拍照的背景。　　“时宛。”走上教室旁的走廊，有人在身后叫她。　　时宛回头，在她回眸的那一瞬间闪光灯快速地闪了一下。徐倩把相机从眼前移开，低头查看刚刚抓拍的照片。　　“时宛你真是天生丽质，能把这么难看的衣服穿得这么仙！”徐倩啧啧称赞道，“我要多拍几张，太赏心悦目了。”　　她再次举起相机，时宛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徐倩把相机放下来，面有愧色地问她：“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其实我之前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八卦，口无遮拦……”　　“没有怪你，我早忘了，我刚才是在想要摆什么姿势。”时宛一笑，理了理衣服，大大方方站在镜头前让她拍。　　“把我拍美一点。”　　“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呢。”徐倩拍了几张，时宛走过去看。正探讨哪张照片更好看时，宋临曜从教室走了出来。　　汉服男女同款，以白色和杏色为主，胸前袖口处有金色刺绣，整体看起来偏中性，男生穿了也不娘。宋临曜长得高，肤色偏白，汉服穿在他身上出人意料地合适。他看起来玉树临风，文质彬彬，要是有一头长发，手里再拿把折扇，就是古代儒雅的翩翩公子。　　“没看出来啊宋临曜，你好帅啊今天。”徐倩说。　　临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勉强笑了一笑想走，却被徐倩拉住。　　“你俩合个影呗。”她指了指时宛。　　“我不太喜欢照相。”临曜说。　　“别扫兴，毕业了以后说不定就再见不到了，拍个照当纪念。”她把临曜拉到时宛身边。　　徐倩后退两步，把镜头对准他们。　　“三，二，一！”　　镜头下的两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登对。　　那时候，时宛不会猜到，这些照片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多么翻天覆地的改变。上帝给了她一个机遇，让她的人生彻底走上了不寻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