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签约大约一个月后，时宛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的同时也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微博热搜。当然是公司买的，仅凭徐倩那条微博积攒来的少得可怜的人气，怎么可能在热搜榜登顶。　　与公司合作的营销号一齐发文案，学霸、颜值高、与最具影响力的影视公司之一DT影视文化签约，是她的营销点。在把她的高考各科成绩发出来之后，人们对于一个素未听闻的新人登顶热搜榜好像也并无太多反感，学霸总是受人仰慕且尊敬的，而时宛刚好是个颜值超高的美女学霸，更加分。　　快开学的那几天，时宛在巷子里碰见宋临曜，她喊着他的名字横穿过街道跟他打招呼。　　“你玩不玩微博？”她带着点期待问。　　“不玩。”　　“……那你看朋友圈吗？”高中同学几乎都转了她的新闻。　　“不，我不太喜欢玩社交软件。”　　“……”时宛一时无语。　　“你现在去哪儿？”她转移了话题。　　“去药店买药。”　　“你病了？”　　“没有，跟我奶奶买药。”　　“噢。”时宛点点头，“我先走了，外面太热，回家吹空调去了。”　　临曜对她一笑，算是告别。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被他叫住。　　“时宛，你上哪个大学？”阳光太烈，他眯着眼看她。　　“北大。”　　临曜笑了，他说：“真巧，我上的大学也在北京。”说完，他便扭头朝相反的方向远去。　　时宛愣了几秒，按人之常情，他应该接着说点什么，比如“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或者“去了北京一起吃个饭”之类的应酬话，但他突兀地说完后又突兀地走了。　　不过说应酬话，好像也不符合宋临曜的性格。　　————————————　　时宛接到试镜的消息，是在刚开学后不久，那时她正沉浸在离开家的轻松与愉悦中。白景画打来电话通知她第二天下午三点要准时到公司。第二天下午满课，没别的办法，只能翘课了。　　“去化妆间化个妆，等会儿好好表现。”时宛刚到公司，白景画便对她说。　　“好，一定尽力。”时宛微笑。　　化妆间里，另有几个女艺人也在。时宛进去，没人理她。不理便不理，她坐下来，化妆师给她化妆。　　台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为了这次试镜，她还专门把那些获奖的国内外影片找来仔细研究，自己也对着镜子演练过几遍，时宛自觉准备充足。　　化完妆后排队等着，前面的两人在小声议论：　　“听说角色早就内定了，试镜不过是做做样子。”　　“内定的谁啊？”　　两人瞟了眼后面的时宛，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更加压低了声音：　　“凭什么是她啊？”　　“新人上位，你说凭什么。”　　时宛装作没听见，把注意力转移到摄像机前正在试镜的乔娜身上。　　演戏要能做到旁若无人，身临其境。就算周围有一圈摄像机和旁观者，也要跟什么也看不见一样。　　试的戏是段离别戏，将军夫人误会是将军害死了她唯一的哥哥，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决定离开深爱的将军。　　乔娜对着镜头痛哭流涕，她浑身颤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了台词。就连她的眼睫毛也在告诉所有人她演得有多用力。　　要想将悲伤的情绪传递给观众，不是表情越用力越好。眼神、微表情，以及恰到好处的情感爆发，比狰狞的咆哮更能打动人。优秀的演员在哭的同时也能让观众湿了眼眶，而乔娜表演出的悲伤只教人啼笑皆非。　　时宛努力做着表情管理，不让自己笑出来。　　下一个是她自己。　　时宛将剧本放在一旁，大大方方走到镜头前。很多双眼睛盯着她，一排摄像机对着她，她却不感到紧张。她的胸腔里微微胀满了幸福感和优越感，因为此时此刻她是每个人目光的焦点。　　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挺起了脊背，站直。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缓慢地睁开时，眼里已蒙上了一层很薄的眼泪。　　“……我爹娘早逝，唯一的哥哥将我抚养长大，将军是知道的。我与哥哥相依为命，没有哥哥，便也没有此时此刻站在将军面前的浣夕，这将军也是知道的。哥哥对我情深义重，甚至胜于父亲，只要哥哥一句话，浣夕做牛做马，就算献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这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隐忍的泪水，微皱的眉，抑扬顿挫的声调，些微发抖的嗓音，时宛将自己想象成浣夕。她盯着面前的那团空气，双眸含情，好像那里就站着将军。那个她深爱的，却同时也恨着的将军。　　“……浣夕累了，浣夕真的累了，”她摇着头，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将军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做了多少事，又瞒了多少事，浣夕分辨不出。”　　她的眼泪终于滑落，嘴唇颤抖着，满眼的伤感和悲凉。　　“浣夕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将军能放我走，这些年的夫妻之情啊，都一笔勾销了吧，”悲痛到极致，她反而笑了一下，唇角极快地勾了勾，又迅速瘪了下来，眼里嘲讽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而又被铺天盖地的绝望所湮没，“放我走吧将军，待在你身边无异于折磨，所以放我走吧。”　　她定定地看了“将军”几秒，那是她最后的深情，复而，她敛了眼眸，流尽最后一滴眼泪，就这么垂眸转身往前走去，那背影，倔强又单薄。　　白景画率先鼓起掌来。　　时宛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整个人却再看不出先前的悲伤，她弯下腰，笑着朝所有人鞠了一躬。　　————————————　　试镜出来，时宛在洗手间里碰到乔娜。　　“乔姐。”时宛主动跟她打招呼。　　乔娜点点头算是回应，她把洗手液涂在白白嫩嫩的手上，漫不经心地对时宛说：“这个角色被你演活了。”　　“没有没有，试镜的都是前辈，哪有我演活了的道理？”　　乔娜便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对着镜子补妆。　　“如果你拿到了这个角色的话，我提前恭喜你。”她又道。　　“结果还没出来，说不准的。”其实时宛心里并不这么想。　　乔娜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　　看到结果之前，时宛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她自信她有把握拿到这个角色，而且几乎参与试镜的其他人也这样认为。　　可是有点反常，试镜过后便没了消息，没有人联系她拍定妆照，也没有人通知她什么时候进组之类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直到《步尘天下》主演官宣的那一天。　　定妆照已经拍好了，C位是范熠，乔娜在他的右边，图片上写着：　　乔娜 饰浣夕　　时宛简直不敢相信，但上面确实清清楚楚写着乔娜的名字，图片也是乔娜的定妆照，而不是时宛。　　怎么会这样？乔娜的试镜尴尬得一言难尽，就算时宛选不上也轮不到她。　　怎么可能是她。　　可还真是她。就算时宛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好，再怎么觉得不公平也好，浣夕的角色扮演者写的是乔娜的名字。官博底下的评论则被范熠和乔娜的粉丝占领。　　时宛萌生出一股冲动，想去找白景画。　　赶到公司，依然是每个人一副忙碌的样子，好像没有人对《步尘天下》的选角感到疑惑，也没有人质疑乔娜为什么能获得这个角色，而在试镜时博得满堂喝彩的时宛却与之失之交臂。在意这件事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她心急火燎地赶到白景画的办公室，她想问个明白。　　没有敲门，她就这么推门进去了。白景画正在和尚尊谈事情，见她进来，便微笑着说：“我和尚总有事商量，你先在门口等一下。”　　时宛怔了怔，扭头出去了。　　她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下，片刻之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突然后悔自己冲动地找了来，失了风度，叫人笑话，又得不到什么结果。　　白景画到底是不是想捧她？她费劲心思签了她，给了她机会，时宛也把握住了，可是攥在手里的机会又被夺走给了别人，这算什么呢？　　难道不是凭实力上吗？她演得更好，角色理应是她的，现在这又算什么呢？　　她拧着眉，克制住自己又要变激动的心情。　　门开了，尚尊走了出来。时宛站起来，说：“尚总好。”　　“进去吧。”　　时宛进了白景画办公室。　　“怎么了时宛？看你脸色不太好。”白景画说。　　“可能因为昨天睡晚了。”时宛摸摸自己的脸，其实她根本不太在意这些。　　“想问问您我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时宛说。　　“我正在谈几个杂志的拍摄，还有几部电影的主演，等有消息了就会通知你。”　　时宛听到了答案，却不走，这并不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您觉得我适合演戏吗？”她又问。　　“当然适合了，你那天试镜表现得非常出色。”白景画撑着手肘。　　“但我没有选上，不是吗，就算表现得非常出色也没有得到认可。”　　其实白景画早就猜到时宛今天为什么来，她也早有准备。　　白景画笑道：“原来你是在纠结这个问题。时宛你知道吗，一部电视剧要想获得成功，需要的因素有很多，诚然，单就演技而言，你并不比乔娜差，但乔娜有粉丝基础，你没有。有人会因为乔娜的主演而看这部剧，但你却没有这样的号召力，”批评够了，她把话锋一转，“不过慢慢来，你还是新人，刚进演艺圈，机会多得很。凭你的长相和实力，今后比乔娜红多了都说不定。”　　被白景画这么一说，时宛开始怀疑，她以为的不公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多想的原因。　　从办公室出来，时宛准备回学校。　　经过女卫生间门口，她听见里面传出谈话声：　　“乔娜真是厉害，把那个新人给挤下去了。”　　“爬上了尚总的床，机会能不是她的吗？”　　“也是，没权没势又没后台的人在娱乐圈太难混下去了。”　　时宛匆匆走到公司门口，她转过身仰头看这幢高楼。玻璃砌成的墙壁看起来高级又冷漠，她恍然惊觉，这再也不是以前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的，只要努力，只要优秀，就能获得应得的一切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