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希灿当然不是带张慧芬去找周玉珍,她把她带到了他们大楼的某个空着的小会议室,这里比较方便谈话,也能比较好地保护她们的隐私。 张慧芬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她以为她是真的带她去见周玉珍,结果等进了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袁希灿又把大门锁上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你……干嘛带我来这里?周主任呢?” 她指着靠窗的某个桌子和椅子朝她微微一笑,话里透出一股让人愉悦的轻快和幽默:“找个位子坐吧,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周主任有点忙,让我先接待你。” 张慧芬不觉板起了脸,蹙眉瞪着她不说话,然后才慢慢地走到她指的那个位置。 “你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街道了吧?”袁希灿脸上的笑容不变,内心里却思忖着该从何处下手,打破她对自己的封闭和抗拒。对于张慧芬这一类的心理咨询人员来说,她的问题已经成为了一个沉珂,因为存在太久而感觉麻木了,一般人的问询和安慰基本上已经很难再触动到她,她找人倾诉只是一种习惯,而不再是一种寻找解决的积极尝试。 除非能走进她的心里,真正打动到她。 她才开口,张慧芬便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似地,表情不善地乜着她:“怎么,我来几次街道你有意见?政府好像没有规定老百姓遇到问题了不能来找政府解决吧?”语气很冲,好像很不喜欢听到她说的这句话。 袁希灿做了个尴尬摇手的姿势,显得格外青涩。“不是不是,因为我才来,对这个单位还不是很熟悉,其实有个人跟我讲讲这里,尤其是我们科室的人员,我也挺开心地……”她做出一副自己只是想从张慧芬这里套套话、聊聊八卦的姿态,张慧芬顿时便消了怒气,望着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见她再没有任何排斥跟她说话的反应,袁希灿这才不着痕迹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我听周主任说她已经为你操碎了心,”她以一种闲聊的口吻笑道:“时不时地就在我们办公室里提起你,说张慧芬啊是个很不错的好女人,可就是性子有点拧;她老公也还行,工作单位、长相什么的都算是挺优秀的了,这两人要是静下心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多好啊!可就是揪着那么一点……”她睁着眼睛连草稿也不打地说瞎话,看起来一副无比真挚的模样。 “谁揪着那么一点事了?”张慧芬果然如她所愿地坐不住了,一脸激动地反驳道:“那是我揪着不放吗?而且你是没见过我老公和那个女人,他们那个样子……”说到这里,张慧芬像是有点心跳太过剧烈似地,微微闭上眼拍拂着自己的胸口不断地喘着气。 好了,总算可以跟她深入谈下去了。她想。 伸出手缓缓地帮张慧芬顺气,袁希灿温和而耐心地开口道:“我是一名调解咨询员,你有什么也可以跟我说,其实你和你老公之间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说吧?”她在这里担任的是一名调解员的角色,但她始终没忘记她是一个怀揣着心理咨询员的职志和梦想的人,调解和咨询,看起来有点相似,但袁希灿看得很清楚,它们是不同的。 张慧芬顺过了气,靠在椅子上望着旁边的窗外怔怔出神。她也不催她,只是安静地微笑等待着。张慧芬的情况,说起来相信大部分人都能如数家珍,但她相信,一定有什么需要更加深入挖掘的地方,而那个被大家忽视或无视的地方,也许才是问题的痛点。 这就是调解和咨询的其中一个区别:调解注重找到解决问题和矛盾的方法,而咨询则是关注客户自身存在的痛点。 “把你和你老公之间的问题,源源本本地说出来。”袁希灿鼓励她。 迟疑了几秒钟,张慧芬开口了:“两年前,我家来了一个叫商艳兰的女人,她说她要跟我老公分手,她要把他还给我,以后再也不来破坏我的家庭了,一副好心成全我们的样子,我当时就气炸了!这哪是来成全我的,完全就是来耀武扬威的,我当时立即就跟她吵起来了,我觉得她简直就像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变态,做事全凭情绪!” 袁希灿面无表情,听得十分仔细,提的问题也很客观冷静。“那么她出现之前呢?你就没发现你老公有出轨的行为吗?”她问道。 张慧芬蹙眉,低头思索了半晌,神色之间似乎显得有些犹豫。“有吧,但是当时我不确定,直到商艳兰出现……” “当你想跟你老公对质的时候,他却告诉你他后悔了?”她继续冷静地询问,一步步地在引导她:“他说他不该出轨,不该跟这个女人来往?” 张慧芬不自觉地点头。“是的,他还说他在这一年中已经有很多次想跟她分手了,但因为她的身份,所以他不敢轻易得罪她……” “明知道她是自己上司的女儿,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出轨的对象呢?”她又问。 张慧芬微微垂下眼,盯着自己眼前的桌子。“好像……那时是她疯狂地追求他,他又因为……”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反正两人就在一起了。”她含糊地说。 袁希灿几不可察地笑了下。“我记得你老公是在你怀孕的时候出轨的,你不怪他吗?” “怪啊,当然怪!”她的情绪忽然有点激动了起来,用力地垂了下桌面。“我为他怀着儿子,他却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快活,哪个女人能忍得下这一点?可是……他说那时他经常失眠,又感觉欲求不满,为了缓解这种压力,他就往外寻找一个能满足他的女人了,但是很快他又觉得内疚了,他觉得对不起我,他想摆脱这种关系回到我的身边……” “你觉得商艳兰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不知不觉地,袁希灿已经在主导着她们之间的话题。 她的眉蹙得更紧,眼神里闪过一抹浓浓的阴鸷。“张扬跋扈、自以为是。” “客观点评论,她长得怎么样?对男人有吸引力吗?”袁希灿又问。 “……还算漂亮吧,也挺会打扮的。”沉默了半晌,她不情不愿地说。 “你丈夫现在跟她关系怎么样?跟你呢?” “还能怎么样?总是躲着她呗!跟我?他总说再也不跟别的女人来往了,只会一心一意地爱我一个……”张慧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显得颇为复杂。 “你相信他吗?”袁希灿静静地看着她。“或者说,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好半晌,她一句话也没说,袁希灿看见她一遍遍地闭上眼深吸着气,压抑而无助。 “其实,你觉得很累吧?”袁希灿缓缓地打量了一圈这间封闭的会议室,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她的目标张慧芬身上。“不然怎么总是一次次地来这里寻求帮助呢?如果丈夫的保证能够给你信心的话,你又怎么会因为那个商艳兰的出现而伤了一次又一次呢?”她轻柔地说。 张慧芬动了动嘴唇,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忽然伏在桌子上,半晌,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了出来,然后瞬间便充满了整个会议室。 听到这阵哭声,袁希灿扬起嘴角,心内隐隐一松。看来她是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调解室的其他人都认为张慧芬毫无问题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可在她看来张慧芬的的确确是出了问题,而且问题还颇有点严重。 重病,是需要猛药的。 在袁希灿看来,张慧芬到了该用猛药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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