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炉（一）

潇湘子等人也同时想到了郭靖，便都暂且收了兵器。金轮法王笑道：“郭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令尊郭大侠可好？”他本打算提起郭靖，引郭芙说出郭靖下落。　　郭芙白了他一眼，道：“我爹爹好不好，原也不用你关心。”　　金轮法王被她的话呛得心中一堵，仍按下耐心来道：“郭姑娘，老衲与令尊虽屡有抵牾，然老衲委实佩服令尊的武功人品……”　　郭芙这次不待他说完，便呸呸了两声，冷笑道：“你这大和尚在英雄大会上还自称一代宗师，却和死人脸他们一起围攻龙姑娘，真是不要脸，我爹爹可不敢要你佩服仰慕…..”她说着，便伸出手指来在自己的脸上划了划，心中暗暗道：“他干嘛老提我爹爹？嗯……难道是怕我爹爹也来了终南山？”毕竟与杨过相处颇久，竟然学到了他的一分机灵。　　潇湘子在旁按捺不住，沉着脸粗声道：“喂，小姑娘，你说谁是死人脸？”郭芙倒也诚实，拿手一指他道：“你呀，你拉着脸更像了。”　　潇湘子举起哭丧棒，阴恻恻道：“小姑娘，我现在就让你变成死人脸……”郭芙手握剑柄，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你敢！我爹爹说话间便到，今天谁死还不一定！”　　潇湘子尹克西尼摩星等人俱与郭靖交过手，自知与郭靖功力相差甚远，一时踌躇起来。　　郭芙见他们几人面上都略带惧色，心中欢喜，暗道：“想不到我今日也能唬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哼，看杨哥哥还敢笑我直肚肠么？”这般想着，便装作悠闲似的走了两步，再接再厉道：“不但我爹爹，还有我娘、我外公，我外公你们知道吗？就是桃花岛主，又称东邪，还有老顽童周伯通…..你们识相的话，就赶快逃命去吧。”　　全真五子乍听郭芙提到郭靖将至，不由得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郭靖至此，依靠郭靖定能将小龙女和蒙古人都打发了事，虽然略略有些丢脸，但却保全了先师数十年的心血。后又听黄蓉黄药师父女也在山下，更听到周伯通也在路上，更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人人均想：打发这些人依靠周师叔那便是再好不过了。独丘处机听完郭芙的话，不由得又打量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失笑：“我方才还觉得这女孩好似当年的黄蓉，不料却仍是像靖儿的多，说谎话可不能太夸张，否则过犹不及…..”　　丘处机能想得到，金轮法王如何会想不到？他只稍稍想一想便知道自己率武士攻取终南山做的颇为隐秘，郭靖黄蓉如何短时间内寻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药师和周伯通，并前来援手的？金轮法王笑道：“郭姑娘，谎话说得太假可不算本事。”说着，仍将自己的五个轮子拿出来，道：“郭姑娘，此事与你无干，请你让让吧。”他心中暗道：“这女孩父母难惹，外公更难惹，若伤了她，后面的麻烦事只会更多，不撇开她，左右她于大局无碍。”　　郭芙见自己被拆穿，好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却也不让，忙到萎靡的小龙女身边，问道：“龙姑娘，你觉得怎样？”小龙女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眼睛直勾勾地望见三丈外的一株青松旁生着一丛玫瑰，花朵娇艳欲滴，突然想起当年与杨过隔着花丛练“玉女心经”的光景，心道：“我既已见不到过儿，那便在临死之时心中想念着他。”脸上神色柔和，登时浸沉在瞑想之中。　　郭芙见她又神游天外，心中焦急不已，连连顿足道：“龙姑娘，你醒一醒啊，你这么想下去，大家都没命了。”说着，耳边风声至，却是尹克西挥着他那条满嵌珠宝的辫子向两人袭来，郭芙忙仗剑应敌。　　却说尹克西不亏为西域大贾，与郭芙缠斗在一起，只是将郭芙渐渐地引向圈外，却并不伤她。余者金轮法王等四下里合围，原可一举将她击毙，忽见她神情古怪，似乎已忘了迎敌，各各惊诧，不知她是否施展甚么邪法，四般兵刃举在半空，并不击下。但也只这么一顿，尼摩星的铁蛇便首先递了出去。　　突然身旁风声飒然，有人挺剑刺来。尼摩星忙回过铁蛇挡格，却挡了个空，只见人影幌动，却是甄志丙抢到了小龙女身前，倒持手中长剑，将剑柄递过去给她。小龙女这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早将杀拚斗之事置之度外，觉得左手掌中多了一个剑柄，便顺手握着。　　旁观众人突见甄志丙抢入这五大高手的战团之中，直与送死无异，不禁齐声惊呼。 　　法王和他相识，不愿伤他性命，当即左臂在他肩头一撞，将他推开，右手挥轮向小龙女砸去。甄志丙见她不知如何竟尔突然失了战意，心中大急，眼见这一轮便要将她砸死，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叫道：“龙姑娘，小心！”用自己背脊硬挡了法王金轮。　　法王金轮一砸，威力裂石开山，甄志丙如何抵挡得住？立时向前俯冲。小龙女接过他递来的剑后，兀自挺着剑呆呆出神，甄志丙身子冲来，恰好碰在剑尖之上，剑刃透胸而入。　　郭芙被这变故惊得一呆，不妨被尹克西一鞭抽到右边肩上，郭芙下意识地哎呦了一声，忽想起了自己穿着软猬甲，这一鞭下去，全仗软猬甲之功，才保全手臂，只右臂隐隐作痛。尹克西忙停了手，料郭芙有伤不会再阻止，便收回鞭子与金轮法王一同围攻小龙女。　　却说小龙女一呆，这才醒悟，原来是甄志丙救了自己性命，眼见他背遭轮砸，胸中剑刺，受的全是致命重伤，一刹那间，满腔憎恨之心尽化成了怜悯之意，柔声道：“你何苦如此？”　　甄志丙命在垂危，忽然听到这“你何苦如此”五字，不禁大喜若狂，说道：“龙姑娘，我实……实在对你不起，罪不容诛，你……你原谅了我么？”　　小龙女又是一怔，想起在襄阳郭府中听到他和赵志敬的说话，一个念头在脑子中闪过：“过儿对我如此深情，又曾立誓决不会变心。但他忽然决意和郭姑娘成亲，弃我如遗，了无顾惜，定是知悉了我曾受这□所污。”她心思单纯，虽然一路跟踪甄赵二道，却从未想到此事，这时猛地给甄志丙一言提醒，心中的怜悯立时转为憎恨，愤怒之情却比先前又增了几分，一咬牙，右手长剑随即往他胸口刺落。只是她生平未杀过人，虽然满腔悲愤，这一剑刺到他胸口，竟然刺不下去。　　丘处机在一旁，本眼观郭芙，以便随时施以援手，不料却见爱徒死于非命，心中痛如刀割，只是事起仓卒，不及救援，小龙女第一剑，还可说是由于法王之故，但第二剑却是存心出手。他丝毫不知这中间的原委曲折，这半年中日思夜想，多半尽是如何抵挡小龙女的招术，而近一个月中更是除此之外再无别念。他既认定小龙女是本教大敌，又决然想不到甄志丙会自愿舍身救她，眼见她挺剑又刺，当即纵身而前，左手五指在她腕上一拂，右掌向她面门直击过去。丘处机的武功在全真七子之中向居第一，这一下情急发招，掌力雄浑已极。　　小龙女手腕被他一拂而中，长剑拿捏不住，登时脱手，她不等长剑落地，一伸手，又已抓住，跟着递出一剑，指晌丘处机胸口。便在此时，甄志丙大叫一声，倒在地下，创口中鲜血涌出。小龙女左手剑同时刺向丘处机小腹，这一来双剑合璧，威力大增，丘处机武功虽然精深，但只三招之间，已是手忙脚乱。王处一见情势不对，同时抢上应援，倒反将法王等四人挤在一旁。　　金轮法王等见小龙女和全真五子斗了起来，俱感讶异，但想此事大大有利，正好旁观你们自相残杀。各人使个眼色，退开数步，待小龙女和全真五子胜败一决，他们再行出手收拾残局。只郭芙一呆，她本来低头揉了几下肩膀，抬起头来却见全真五子与小龙女斗地你死我活，反倒是蒙古众人在一旁瞧戏，便大声唤道：“丘道长，你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打这帮蒙古人呀！”　　高手动武，每一招都是生死系于一发，谁也不敢稍有松懈，因此丘处机等虽见局势诡异，难以索解，但既已动上了手，那里还有余暇询问？全真五子赤手空拳，遇上小龙女神妙无方的剑招，那费了月余之功创出来的一招“七星聚会”竟然全然施展的机会。顷刻之间，郝大通和刘处玄两人身上中剑，两人顾念师兄弟的安危，不肯退开，跟着嗤的一响，孙不二肩头又中一剑。　　全真诸弟子见师父势危，情不自禁的都惊呼起来。李志常叫道：“快送兵刃！”这时五子掌风呼呼，众弟子无法近身，只得将长剑一柄柄掷去。小龙女抢着挥剑挑出，每一把掷来的长剑都给挑得飞了开去，剑长臂短，五子始终拿不到一件兵刃。忽听得叮当一声，小龙女左手剑粘住一柄飞掷而来的长剑，蓦地里往后送出，王处一猝不及防，左眼角被这一柄剑外之剑刺中，全真五子中四人负伤，胜负已分。　　金轮法王哈哈大笑，叫道：“各位道兄且退，这小妖女待老钠来料理罢！”　　说着踏上两步。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三人跟着舞动兵刃上前合击，竟成了九大高手围攻小龙女的局面。　　郭芙见状，心知此时已危如繁卵，顾不得细想，便纵身跃入圈子，大着胆子伸手去拦丘处机，急声道：“丘道长，对付蒙古人要紧哪！”丘处机一怔，幸而内力浑厚，收放自如，及时撤招方没有伤到郭芙。他沉声道：“芙儿，快躲开！”郭芙不知他是要接着对付小龙女，还是要对蒙古人动手，便稍稍退到围攻圈边，并不离开。　　法王等一插手，全真五子登时脱出小龙女双剑的威迫，五人一声呼喝，并肩而立，或出右掌，或出左掌，五股大力归并为一，使出了那招“七星聚会”。其时虽只五星聚会，但是威力也已非同小可，小龙女斜身急退，砰的一响，沙坪上尘土飞扬，这一招将尼摩星打得重重跌了一个筋斗。　　原来他双腿已断，单凭拐杖之力撑持，下盘不稳，抵不住这一招的重击。总算他危急之中避开了正面之力，虽然摔倒，却未受伤，立即跃起，哇哇怒叫，举铁蛇便往刘处玄头顶砸下。玉虚洞前呼声四起，乱成一团。　　小龙女见尼摩星和全真五子动手，素袖一拂，便要抢出圈子。金轮法王抢过来挡住，叫道：“尼摩兄，对付小妖女要紧。”尼摩星打得性发，对法王的叫唤不予理睬，铁蛇吞吐，招数全是打向全真诸道。小龙女双剑向法王急刺数招，法王见来势实在太快，难以招架，只得退了几步。　　小龙女双剑剑法奇妙，下手毫不容情，不单全真五子和金轮法王等人，连郭芙也左躲右闪地避着她的双剑。冷不防见金轮法王的轮子向自己迎面砸来，忙哎呦一声，拼尽全身内力向后避闪。　　金轮法王也本不欲伤她，便半道上收回了轮子，可怜郭芙是拼却全力，此时想收回内力也不易，只好如同一只断翅的云雁一般，要重重地坠落到地上。　　郭芙却觉有人飞来，将她一把捞起，忙抬头看时，不是杨过又是哪个，面上不觉又惊又喜，刚要说话时，却又想起前夜他抛下自己的事情，便将杨过一推，赌气道：“你来管我做什么？索性让鬼吃了我完了。”　　这时，小龙女一声大叫，双颊全无血色，呛啷、呛啷两声，手中双剑落地，呆呆的望着杨过，叫道：“过儿，当真是你吗？”　　当此时，法王金轮迎面砸去，全真五子那招“七星聚会”却自后心击了上来。这一招本是抵御尼摩星而发，但那天竺矮子吃过这招的苦头，不敢硬接，身子向左闪避，这一招的劲力便都递到了小龙女背心。　　哪知她竟如中邪着魔，全然不知躲门，背心受掌，胸口中轮，一个娇怯怯的身躯受了这两股大力夹击，目光仍是望着玫瑰花丛，在这顷刻之间，她心摇神驰，便是这两股大力，似乎也没能伤到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