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受一手挥出一记灵力去挡，一手将救下的天兵推出，奈何那道白光力量太强，受直接被迎面打中。　　　　攻捂着胸口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受受伤倒地的一幕。　　　　攻瞳孔一缩，呼吸都滞住了。　　　　受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喉间一口腥甜。　　　　攻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跪下来，把受抱在怀里，混乱而无措地一遍遍擦掉受嘴角溢出来的血。　　　　周围天兵都轻轻重重受了伤，一时之间尚未从这冲击之中缓过来。　　　　攻从未如此心慌过，给受擦血的手不住颤抖，脸色比受还要惨白。　　　　他颤抖着重复:“这血止不住，这血怎么止不住。”　　　　而后他后知后觉地想要给受输送灵力，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现在已不是天上的神仙，哪来的灵力输给受。　　　　受脑中嗡嗡作响，胸口灼烧般疼痛，眼前模糊不清。　　　　他迷迷糊糊一片混沌地想，没想到瑾承仙君修为已到如此境地，不知道我这伤得修养多久。　　　　他又想，反正天庭无日夜，修养多久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孤身一人，无聊些罢了。　　　　冥冥之中好像听到有人声音颤抖着、急切地喊他名字。　　　　受两眼一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当初与攻在一起，大抵也是不甘寂寞罢。　　　　可若是攻不曾出现，他本该是不知何为寂寞的。　　　　第一回见攻时，攻才刚刚飞升。　　　　妖飞升为仙实属不易，自狐狸神之后还是头一例，因此彼时天界还是小小的议论了一番的。　　　　就连不爱跟人打交道所以极少出门的受也听说了，只不过他听说的却不是这位新上来的仙的修为如何、际遇如何。　　　　受神殿里的三两个仙娥聚在一起道:“你们听说了新飞升上来的那位吗？”　　　　“就是那位由妖修为仙的轩爻仙君？”　　　　“听说可俊了!”　　　　“再怎么俊，能比得上我们圻源神君？”　　　　“我亲眼见过，那形容可不比我们圻源神君差!”　　　　“哦？你见过……”之后几个仙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刚飞升的攻，完全没有注意到已在她们背后安静听完了整段对话的受。　　　　受绕过这群仙娥，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书房。　　　　半日后，轩爻仙君的拜帖就送到了受的神殿。　　　　第二日，攻就来上门拜访了。　　　　照例，新飞升到天庭的仙到天帝那里去报道后，都要一个一个地去拜访天界有名的大佬的。　　　　受向来不太喜欢与他人接触，除重要场合外极少露面，更不喜他人上他的住所叨扰。天界的神仙大多都知道这一点，事先都会交待新来的，这位大佬的地盘最好别去。　　　　然而攻不知是无人提醒还是有意为之，还是递了拜帖提了礼来拜访受了。　　　　受原本实在懒得应对，只是想到仙娥说的话，又好奇这位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姿。　　　　一席玄衣的男子从席位上站起来拜了个礼，“小仙见过圻源神君。”　　　　对方抬起头来时，受看到了一张如传闻中令人心折的脸。　　　　攻一双漆黑的眼炯炯有神:“早听闻圻源神君仙姿不凡，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受对他一点头，心里想的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送走攻以后，受去看了看他送的礼。都是些珍稀花草，在天庭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却正正投了受所好。　　　　那之后攻三天两头过来递拜帖，似是想要与受交好。只是每次来的时候，受都不冷不热的，两人最多的活动就是一起下下棋钓钓鱼，有时候受甚至把人晾在外面，自己一人在书房看书。　　　　受本身就话不多，两人之间多是沉默，只是也沉默得不尴尬。　　　　有人劝攻:“圻源神君那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捂不热也攀不上的。”　　　　攻闻言笑了笑，也不反驳:“是吗？”　　　　一切仿佛都出人意料，却又都顺理成章。两人相识了三千年——倒不如说是攻缠受缠了三千年后，他们在一起了。　　　　受本来以为，偌大的神殿里，他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醒来时，受看到的是司命憔悴而担忧的脸。　　　　司命说:“大神你可总算醒了。”　　　　受问:“我怎么回来的？”他带下去的天兵都受伤了，事出突然，他也没来得及向天庭求助。　　　　司命顿了顿说:“是那个狼妖，他抱着你，硬闯天庭。”　　　　受沉默半晌道:“那他现在呢？”　　　　受第二次来天牢。　　　　狼妖轩爻，触天规改天命两次，又协助巫山要犯逃跑，罪无可恕，本该被天雷劈个灰飞烟灭。　　　　司命说:“但他救了你，又主动自首，天帝宽宏大量，打算放他一马，决定毁他三魂再丢入人间投胎，三日后执行。”　　　　毁去三魂，怕是今后几百世，都要转生为痴呆了。　　　　受隔着天牢看着攻，如同过往一般，相对无言。　　　　又是攻先开的口:“你的伤怎样了。”　　　　受:“养个几十年就差不多了。”　　　　攻:“那就好。”　　　　又一阵沉默。　　　　“我有错。”攻看着受说,“受罚是我该得的。但我想求你一件事。”　　　　攻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用一小截红线捆着，小心地放在受掌心中。指尖触到那温暖的掌心时，他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而后收回手。　　　　攻说:“帮我种花。”　　　　攻被毁去三魂打下凡间的第二日，受在自己种花的院子里开了片地，种下攻给的那包种子。那一小截红线被他随手缠在自己腰间的木雕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种子抽了芽，结了毛茸茸的花苞，接着开了花。　　　　浅蓝色的小花一簇一簇的，煞是好看。　　　　司命有天来做客，看了这片花后奇道:“大神喜欢这凡间的花？挺好看的。”　　　　受问:“此花何名？”　　　　司命说:“当然知道，这花是好像是叫什么……哦，是叫‘勿忘我’。”　　　　受轻声念着这花名。　　　　勿忘我，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