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知道桓温肯定会询问关于万县土断之事,因此也早已做好准备。    “南渡来的侨民之所以没有土地,大多数都是因为土地被豪强兼并所致。”王猛理了理思路,抬头朝桓温看着道。    桓温仔细聆听着,不敢打断王猛的话。    “这些流民大都是一般老百姓,在北方本就贫穷,来了南方陌生之地也就更显得贫穷了。”王猛继续道。    “嗯,继续。”桓温显然对王猛的话非常有兴趣,道。    “无论是南方土著居民,还是北方南渡而来的豪强士族,在南方地广人稀之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兼并土地之事。北方侨民由于受到侨居法的保护,所以其势头实际更甚。因此,在下认为,除了开荒之外,最重要之处就是打击豪强士族兼并土地,扩张势力的势头。否则,各种门阀势力崛起,将对我朝统治非常不利。”王猛郑重朝桓温分析道。    王猛的话让桓温陷入沉思,的确王猛说的有道理,但是打击豪强士族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且不说他桓温仅仅是一个寒门士族,尚且无法撼动大的豪门士族,即便是可以,他们桓家恐怕也有兼并土地的嫌疑,因为桓家本来也是南渡来的侨民。因此,王猛的话让桓温陷入了为难。    王猛看着桓温,两个人一下子不说话了,谁都知道,打击豪强士族兼并土地的事情是件难事,而王猛所言也不仅仅是一个万县的事情,它是整个晋朝之事。    殊不知,皇权羸弱的根源,就在于豪强门阀的崛起,庾氏家族、王氏家族,都应算作其列,也都难以撼动。    “说得有理,可有具体执行办法?”桓温微微动了下喉结,像是吞了口口水,笑道。    “说白了,就是按照原本居住人口,将豪强贵族家户籍进行清理,按照人口和爵位配给土地,多的强制收缴。”王猛深黑的眸子中放出一道刀光,道。    “这,这恐怕不好办。”桓温犹豫着,低下头,道。    “此法不行,那就只能行另一办法了。”见桓温为难,王猛继续道。    “什么办法?”褚蒜子忽然从侧门口盈盈走出来,问道。    桓温和王猛见到褚蒜子过来,均一一站起身来,朝褚蒜子拱手微微作揖。褚蒜子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坐下,两人于是坐到了座位上。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开荒。南方向来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北方南渡而来的百姓将北方先进的耕种开垦方式带过来,对于大面积的开荒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只不多,荒地多山地、沼泽,地势不明就难免造成伤亡。”王猛侃侃而谈。    “派专门负责,县令该是对万县地形非常熟悉的吧,可以让周县令先带领大家开荒种地。”褚蒜子瞄了一眼桓温,道。    “此法虽然行得通,但是见效怕是很慢,也难免出现一些麻烦。”桓温顾虑颇深,南方山地林木多有毒气瘴气,尚且不说土著居民都未能完全征服这些山地沼泽,何况他们这些不懂的政府人员。    “或者开荒,或者将这些人迁到靠北的侨居郡县,让侨民在郡县内安家。至于土地分配,按照当地侨置郡县的办法来执行。”褚蒜子朝桓温和王猛道。    “此法倒是可行,而且速度最快,最能解决问题。”桓温欣慰的朝褚蒜子看了一眼,微笑道。    “可这并非长久之策,侨置郡县由于不缴纳赋税,独立存在,本来就是现今朝廷增收的一大问题。现在不见削减,人数反而增多,那侨置郡县势必要从朝廷获得更多的土地和便利,朝廷负担就会更重。”王猛似乎深有忧虑,朝二人道。    “是啊,朝廷要北伐就必须有足够多的钱粮军需,而这些都要依靠赋税,南方土著居民对我们南渡而来的本来就有怨言,朝廷又向其增收更多的赋税,而对于北方南渡而来的流民却一文不收,怨言就会更大。如此不但容易激发南北矛盾,而且北方侨民不缴纳赋税又会使得朝廷财政越来越困难。”褚蒜子这些天管理琅琊王宫事宜,自然是对这些事有所体会的。    “依在下看,可将缺地少地的流民安排到侨置郡县,而后给与优惠让他们自行开荒垦地。比如自家开垦的荒地归自己所有,不用向朝廷备案在册,也不必缴纳自家开垦荒地的赋税。而对于已有的侨置郡县则在南渡流民日渐稳定之后,开始一一撤除。”王猛边看看桓温,边看看褚蒜子,兴致勃勃道。    “嗯,继续。”对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虽然长相不怎么样,但是才华横溢,褚蒜子显然非常欣赏。    “可将土著居民和侨置郡县的侨民分成两种户籍先进行管理,比如土著居民,我们用黄籍登记,北方南渡来的侨民则用白籍,以此来进行区分。”王猛侃侃而谈,似乎越说越来兴致了。    “黄籍和白籍?”褚蒜子跟桓温相互看了一眼,眼眸中都显示出浓浓的兴趣。    “黄籍代表土著,需缴纳赋税。白籍代表侨民,暂时不需要缴纳赋税,等到侨民在此安定之后,废除白籍,统一黄籍。以使得他们和当地人一样。由此南北融合,朝廷治理上也简单些。”王猛继续道。    “那便还是回到了方才的问题,侨民不需要缴纳赋税,那朝廷财政支出依然会很大,北伐大业难成啊。”褚蒜子一脸担忧道。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凡是不可操之过急,眼下北方战乱,老百姓南渡而来总不能不管。”桓温朝褚蒜子柔声道。    褚蒜子看了一眼桓温,又看了一眼王猛,想想也是此理,便不再多说。    “所以,不管怎么样。第一步,是将现在这些没地的流民侨民先迁到侨置郡县,将部分非侨置郡县靠近侨置郡县的边缘土地划给侨置郡县管理。好让县令安排好侨民土地居住事宜。”褚蒜子低头分析着。    “第二步,行白籍和黄籍之分,侨民给与白籍,不增收赋税,其身份与持黄籍的土著区别开来。当地土著则持黄籍,缴纳税赋。”    “第三步,三五年后,等到这些流民侨民都在此地安定下来之后,开始废除黄籍与白籍之分,废除侨置郡县,统一划归管理。无论侨民还是当地土著都持黄籍,施行户籍统一,统一管理,如此土著居民不再歧视北方侨民。”褚蒜子朝两人纷纷看了看,想着自己方才的话,似乎觉得不太可能,南北矛盾由来已久,数百万的北方侨民前来掠夺南方人的土地,怎么会没有矛盾怎么会没有歧视?    想想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虽如此,褚蒜子依旧一脸镇定,道:“等到南方土著和北方侨民融合之后,便可以取消南北之分。统一户籍,统一税赋,无论南人北人皆是我晋朝子民,也都需要缴纳赋税。”    “嗯,王妃说的有理。”王猛频频点头,赞许道。    “好了,这些都是朝廷和陛下要管的事,暂时还不是我们要管的事。我们还是想想明日该如何安置那些没地的流民吧。”桓温低头沉思片刻,想着方才对话虽然深远,但却似乎不在他们这些人管理范畴之内,至少现在还无法顾及,眼下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情。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大人说得有理。在下以为可以让周县令派人专门护送这些人到侨置郡县,好在万县与其北的侨置郡县靠近,可以将万县边缘土地分配给侨置郡县管理。以便让流民分到土地。”王猛道。    “也好,这样吧,这县令就由你来做吧。周尧处事不利,早该受到责罚,既然你王猛能够解决这些事,哪就由你来做这县令一职。”褚蒜子一脸欣赏之意,朝王猛道。    听褚蒜子这么一说,桓温和王猛皆是一惊。很难看出两人脸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为难,在褚蒜子看来,二人似乎各有各的考虑。    “怎么?有问题吗?”褚蒜子见两人都没说话,问道。    “县令官职虽说是芝麻小官,但还需朝廷任命。即便是琅琊王说了,也未必能算数的。”桓温原本是考虑将王猛引到自己府上的,在他看来如此人才与其被别人所用还不如为自己所用。但一听褚蒜子此言,心里就犯难了。    “说的也是,既如此,那就先难为王壮士了。回头本宫跟琅琊王说说,看能否举荐你到琅琊任职,或者如果王壮士不嫌弃,不如跟本宫到琅琊王宫,先做个幕僚什么的,再作打算?”褚蒜子面带微笑,注视王猛,眸中尽是期许之意。    王猛看了一眼褚蒜子,又朝桓温看了一眼。桓温没有多说什么,低着头沉默不言。王猛则一脸尴尬,笑了笑,道:“承蒙王妃错爱,王猛荒村野汉恐怕不适合王宫生活,还请王妃恕罪。若是王妃有用得着之处,王猛自是愿意效劳。”    见王猛这么一说,褚蒜子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笑,道:“本宫一介女流,先生高洁,也不可随随便便屈居人下,不管怎么样,先生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来琅琊王宫找本宫即可。”    “多谢王妃,王猛感激不尽。”王猛深深作揖,道。    虽然被王猛拒绝了,但褚蒜子也不是小气之人,瞬间豁达,笑道:“免礼免礼。”    王猛直起身子,抬头笑看褚蒜子,又看了看桓温,却见桓温眼眸深深,注视着自己,到看的他王猛有些不知所措了。    桓温深深注视着眼前看起来并不算英俊的男子,心里有自己的盘算:此人定非池中之物,他日高飞,怕不知是敌是友啊?与其他日为敌,不如今日将其收归己用。    桓温深思着,盘算着,该如何将王猛收归己用?但一想王猛连琅琊王妃都拒绝了,他桓温官职卑微,又该如何将此人收服呢?    被桓温一阵莫民奇妙看着,王猛先是不知所措,而后一脸笑意迎接桓温犀利的目光,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康公主大概是受到了惊吓,或者一路劳累,所以早早便睡了。反正她来这也没什么事,又何必管他们怎么处理这些地方事宜呢?    第二天,万县县衙就贴出了告示,将昨日商量事宜进行妥善安排。桓温更是命令周尧派出专人将已定方案通知乡里,所谓已定方案无非就是将这些尚且无地的流民迁到侨置郡县去。    烈日映照下,阳光显得有些刺眼,司马兴南兴致勃勃来到府衙门口,见桓温等人正在安排乔迁事宜,又见流民们都老实的一排一排有序的跟着士兵向前走,不禁疑问:“桓温,你们是怎么搞定这些人的?”    桓温起初没发现司马兴男来了,这会儿听到对方说话,方才回过神来,躬身行礼,道:“参见公主。”    “免礼免礼。”司马兴男显得有些不耐烦,朝桓温伸了伸手,再次问道:“本宫问你,你们是怎么将这些人搞定的?”    “哦,只需将这些无地的流民乔迁到北部的侨置郡县安置即可。”桓温随意而简单的答道。    “如此简单?”司马兴男一脸吃惊,问道。    “是的。”桓温从容答道。    “那你们昨天怎么不早说,非得要拖到今天?”司马兴男似乎略有怒意,朝桓温道。    桓温迟疑一瞬,想了想,道:“昨日……可能没想到,再说,即便是迁移到侨置郡县也还是需要登记在册的。”    司马兴男不懂那些,也懒得管,瞥了桓温一眼,想想事情既然解决了,也就不在意了。    “那我们今天便可以回琅琊王宫了吗?”司马兴男朝桓温问道。    桓温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道:“公主随时想去哪里都行,只要确保在安全范围之内。公主想回琅琊王宫,下官可派人护送。”    “你们不回去吗?”司马兴男天真问道。    “万县赋税问题还未理清,尚需时日才能离开。”桓温低头恭敬道。    “哦。那本宫就陪你多逗留几日。”司马兴男想了想,道。    “这……”一听司马兴男这么说,桓温又有些犯难了,但好在这公主也算不上太刁蛮,没什么大碍,跟着他桓温倒也无妨。因此,桓温随口答道:“好吧。”    司马兴男朝桓温笑了笑,道:“本该如此。”    几百上千人的队伍,早上从万县出发,下午就到了侨置郡县。按照琅琊内史桓温的安排,郡县县令交接之后,这些人便开始分配土地了。    周尧好不容易保留了官帽,因此,对把边缘土地划分过去自然也是没话可说的,王猛则在一旁协助处理。    日暮降临的时候,一行人坐在万县县衙之内,褚蒜子叫人做了些小菜招待各位,也算是为公主洗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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