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陆淼淼朝着主院的大厨房而去，一路余光观察主院中的丫鬟婆子，她们脸上还残留惊慌茫然，但身体很自然的开始了做事，只是不时要凑在一起说几句私密话，陆淼淼眸色暗了暗，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奴才，生在纪家长在纪家，奴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这样的欺骗，放在外面，或许可以引得人心□□，但这是纪家，离开了纪家，她们甚至不知道能做什么，虽慌乱，但也得忍耐。　　　　耳边传来压抑的低哭声，陆淼淼停下脚步，探身，就在朱红廊柱身后看到一个正蹲在台阶上哭得丫鬟，明黄薄衫襦裙，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她没发现陆淼淼，只是低着头哭，一边哭，还一边狠狠扭自己身上的肉。　　　　似乎这样就能把身上的肥肉给揪下来一般。　　　　这个丫鬟名唤李秋铃，是家生子，已经定亲，是同为家生子的一位小厮，自幼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李秋铃本对自己的婚事很满意，虽依是奴籍，但丫鬟配小厮不是正好？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丫鬟，已经知足了。　　　　可是，现在根本就不是以胖为美的？那二宝哥呢？他也在外面做事的，他也知道这些的，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丑陋？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因为快要出嫁，不停死命的吃，就想胖点，再胖点，出嫁的时候一定要好看才行。　　　　可是现在……　　　　越想越伤心，愤愤拧自己身上的肥肉，拧掉拧掉！　　　　朦胧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素白无骨的纤手，看着葱白指尖上漂亮的月牙，再看修长的五指，顿了顿，才缓缓抬头，抬头就看到陆淼淼柳眉微颦，“为何拧自己？”看着她手臂上的红点，“不疼么？”　　　　声音很柔，李秋铃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疼……”　　　　陆淼淼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给拉了起来，从袖中掏了一方香帕出来递到她的手中，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眼，“你还年轻，没有什么坎过不去，想做什么都不晚。”看着她一时怔住的眼，陆淼淼拍了拍她的肩，走了。　　　　李秋铃拽着陆淼淼的手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握得很紧。　　　　陆淼淼已经走过这条长廊，廊上空无一人，李秋铃把帕子小心收进了怀里，对着陆淼淼离去的方向，恭敬地福了一礼。　　　　…………　　　　纪夫人居然真的在大厨房帮忙？　　　　陆淼淼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纪夫人一身素衣站在灶台上，动作还很利索的切菜，她真的有心悔改了？陆淼淼不信。左右看一眼，大厨房除了纪夫人，一个人都没有，纪家内院上下加起来，上百口人呢。　　　　她一个人捣腾，就算做惯的厨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更别说一直不沾阳春水的纪春兰了。　　　　那么，她把所有人都支出去，是要做什么？　　　　陆淼淼也不出声，悄悄地隐在了门后，看纪夫人到底要干什么。看着她整理了一灶台的配菜出来，看着她将这些菜一盘一盘的放进食盘上，看着她走向了放酒的地方，打开了酒坛红盖，却没有盛酒，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东西往里倒。　　　　“嘶。”　　　　陆淼淼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忙捂住了嘴。　　　　摆在面前的十坛酒缸都被纪春兰撒进了白色的粉末，最后一点粉末撒进了酒坛里，纪春兰嘴角诡异的上扬，却没有半分的笑意，眸中全是成魔的癫狂，都去/死吧，你们都死了，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我最美！　　　　这明显不是好东西，再看到纪春兰泛着诡异冷笑将抱着那些粉末的纸如数丢进了火堆里，陆淼淼已经确定这肯定不是好事。难道，她竟已经丧心病狂到要杀了所有人？！这个念头一出，陆淼淼再也忍不住了，不能看着这么多条人命没了！　　　　脚刚踏，身子却一顿。　　　　陆淼淼想到了刚才之事，想到虽愤怒但仍不敢反抗的纪家人，想到只会哭，只会拧自己，又不知道该如何办的李秋铃，想了片刻，脚步又无声的收了回来。　　　　今日轮到李秋铃清理廊下的落叶，主院养了许多的花草树木，落叶日日都得清理，李秋铃整理好了心情，拿着扫帚开始清理，刚清到走廊尽头，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便见陆淼淼脸色发白的向这边跑来。　　　　“大奶奶，怎么了？”　　　　丢下手中的扫帚迎了上去。　　　　陆淼淼：“小，小心……”　　　　话没落，两眼一白就晕了过去，李秋铃正好将人接住。　　　　“大奶奶？！”　　　　摇了几下都不见陆淼淼醒，李秋铃扬声叫了几个人，将陆淼淼就近抬到了主院的一间耳房，又马上请了大夫来看。　　　　陆淼淼并不是真的晕了过去，而是装的。察觉到大夫为自己诊脉，又低低嘱咐了几句，身旁有脚步声来回走动，很快又没了声息，陆淼淼也并未睁眼，只当闭目养神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淼淼思绪朦胧之际，忽听到了外面小声说话的声音。　　　　悄悄睁眼，窗外夕阳余晖正浓，看了一眼，又阖上了。　　　　夫人让所有人都去吃饭，可大奶奶还昏着呢，这没人守着怎么行？可来叫人的婆子也奇怪，非得让自己也去，李秋铃和她争了几句，最后还是依了，只是回身将陆淼淼被子掖好，又确定桌上的水还温热，这才离开了。　　　　李秋铃走后，陆淼淼睁开了眼，迅速起身。　　　　…………　　　　金乌刚坠，纪家主院的院子里满满当当摆满了圆桌，除了纪湛和云橙，内院所有丫鬟婆子都在这里了，都凑近低头说话，又过了一会，纪夫人出来了，一身素服面无粉黛，眸色微憔悴的走上了高台。　　　　抬眼看着因为自己出现而停止交流的丫鬟婆子们，袖中手紧攥，面色只有惭愧。　　　　深深地弯下了腰，泛红的眸死死盯着自己的鞋面。　　　　“是我错了。”　　　　“是当一时魔怔，才想了这个弥天大谎，最初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　　　　纪夫人抬头，已经泪流满脸，悲笑道：“当初我也是身姿窈窕的，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开始暴饮暴食起来，怎么控都控不住，我甚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进来，可是还是无用！我……”肥硕的身子颤抖，是极尽的屈辱。　　　　“我，我竟连门板都想啃来吃，因为太饿了……”　　　　“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们的，只是他们看我的眼光太伤我的心了，我一时忍不下，才想了这样的一个法子。”　　　　“我以后不会如此了，也不会不让你们出门了，我抱住，以后再也不如此了。”　　　　“原谅我。”　　　　花落，又深深的将腰给弯了下去。　　　　底下的丫鬟婆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大多数人心有不忍，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人出声。　　　　“夫人只是一时魔怔，想开了就好了。”　　　　“对，没关系的。”　　　　“以后好好过就行了。”　　　　很多人附和，纪夫人这太抬头，欣慰地看着底下的人，点头，“好，我们以后好好过！”弯身亲自倒了一杯酒，举杯对着底下的丫鬟婆子们，朗声道：“我敬你们所有人一杯，喝了这杯酒，我们好好过以后的生活。”　　　　“对，好好过。”　　　　忙附和，忙倒酒。　　　　纪夫人站在高台上，看见所有人都在倒酒，都在起身，眸色越来越平静，身子却在发抖，因激动，因快意。　　　　你们都去/死吧，死了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了！　　　　终于所有人手里都举起了酒杯，纪夫人笑着举杯。　　　　“我敬大家。”　　　　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敬夫人。”　　　　底下所有的丫鬟婆子也都举起了酒杯。　　　　“不能喝！”　　　　陆淼淼急促的大喊传来，人也从小径中跑了出来，瘦弱的脸上是奔跑所致的潮红，陆淼淼瞪着眼，“不能喝，酒里有东西，我亲眼看到她往酒里下了东西的！”　　　　所有人怔住，看着喘气的陆淼淼。　　　　酒里有东西？　　　　最先回神的是纪夫人，马上就要成功了，这个丑八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尖锐到发指，指着陆淼淼，怒不可抑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又马上道：“大奶奶疯魔了，快去两个人把她拖走！”　　　　陆淼淼：“到底是谁疯魔了？”　　　　看着竟真有两个婆子向自己跑来，陆淼淼也不急，只看着纪春兰的眼，道：“夫人既然说我是胡说，那夫人可敢喝下面的酒？”指着主院满满的圆桌，“这下面随便哪一桌，夫人挑一桌喝一杯，若无事，任由夫人把我绑走。”　　　　陆淼淼说得太过坦然，向她跑去的两个婆子脚步都迟疑了，看着陆淼淼，怔了怔，又迟疑地回身去看纪夫人，谁知纪夫人脸色白得吓人。　　　　难，难道大奶奶说的是真的？　　　　人群一下子喧哗了起来。　　　　李秋铃看了一眼纪夫人，又回头看陆淼淼，想着下午的事情，当时大奶奶就是去厨房看夫人的，然后一脸慌张的跑了出来，当时她只说了小心二字就晕过去了，是小心夫人？！　　　　纪夫人：“胡说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她给我拖出去！”　　　　李秋铃一下子站了起来，拿着还没喝的酒杯几步就跑上了高台，定定看着纪夫人，“夫人说大奶奶疯了，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夫人喝了我手里这杯如何？”　　　　“你疯了，赶紧下来！那是夫人，岂能无礼！”　　　　最先出口的竟是李秋铃的妈，李秋铃回头，声音极大。　　　　“妈，她都要我们的命了，命都没了，还管什么有礼无礼的事！”这句话不仅喝住了李妈妈，底下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被喝住了，是了，如果是真的，命都没了，哪里还管主子了？李秋铃回头死死看着纪春兰，将酒杯递到了她面前，“喝阿？”　　　　纪春兰不动，看着酒杯的模样甚至是惧怕的。看着纪春兰的模样，李秋铃已经完全相信了陆淼淼的话，酒里真的有东西，夫人要我们所有人都死？　　　　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哗然大起，仍有人不信，很快去请了家里的大夫，当大夫颤颤巍巍地举着发黑的银针，道出酒里有剧毒入口即封喉的时候，人群先是寂静，然后便是疯狂。　　　　“你个毒妇，你居然要我们所有人死。”　　　　“我们做错了什么！”　　　　疯狂的人群想着纪春兰涌去，纪春兰终于害怕，可是她走不了，从她不肯喝酒的那一刻，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就把后路给堵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等一下。”　　　　陆淼淼也冲了过来。　　　　今日之事，本来可以在厨房就制止的，为什么非得留在这里说呢？因为陆淼淼想给她们震撼，用震撼来激起她们的反抗。奴才也是人，这样已经疯魔的主家，她们有选择离开的权利，只能借纪夫人的疯狂，来打散她们的得过且过。　　　　人群已经疯狂，但陆淼淼的话她们还是听的，喘着粗气红着眼等陆淼淼的下话。　　　　陆淼淼走到纪夫人旁边，也不看她，只对着激动的人群道：“我知道，你们很难过，也清楚你们现在想做什么，但是，恶事到底没发生。”人群又开始哗然，陆淼淼又忙道：“我不是要为她求情，我是为你们好。”　　　　“你们现在打死了她，后果谁来承担？”　　　　“即便她想杀了你们，到底未遂。”　　　　人群慢慢冷静下来，陆淼淼喘了一口气，又道：“我虽是你们大奶奶，到底名不副实，我也不能处理你们的家事，但是，大少爷快回来了，最多还有十日他就到家了，我们先把夫人关在房里，一切等大少爷归家让他决定吧。”　　　　大少爷？　　　　是了，大少爷最聪明，人也最温和了，从不做欺凌下人之事。　　　　想到纪宁，不少人慌乱的心稳了下来，是了，我们还有大少爷，大少爷是正常人，不是那个破疯子！想明白了这一点，激动渐缓，又看着面色微红的陆淼淼，所有人再次红了眼，这次不是愤怒，而是感谢。　　　　不约而同的对着陆淼淼跪下了。　　　　“多谢大奶奶！”　　　　如果不是大奶奶，我们这些人，都死了！　　　　陆淼淼看着李秋铃等年轻还没嫁人丫鬟脸上的眼泪，也看到了有些人脸上的坚定，许多人已经生了离意。　　　　奴才也是人，奴才的怒火也需要发泄，始作俑者是纪夫人，自然要发到纪夫人头上。如果任由她们憋着，她们的心思也会越来越扭曲，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纪春兰了。　　　　即使不回头，陆淼淼也知道现在纪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多恶毒。　　　　看来自己离开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就当日行一善了，至于发泄后，你们选择离去选择新生，或者依然得过且过，就端你们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