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懂非主流为何物,也不太不想探究。 韩慕微微抬高下巴,似笑非笑的对两人勾起嘴角。 谢簪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一直爬到头顶,整个后背的汗毛悚然而立,禁不住本能的想往后退两步,却又在抬脚的时候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脚步。 不、不能退…… 猛地咬紧自己发白颤抖的唇,狠狠地咬着,直到牙齿咬破嘴唇,渗出缕缕血丝。 疼痛让他猛然惊醒。 自己面前的这个庄主,向来最厌恶别人恐惧他那异于常人的外貌。 若是自己此时在看到他的面庞之后,立刻表现出退缩的意图,说不定反而会惹怒他。 自己的这条小命,担不起庄主的怒火,所以哪怕让庄主看出自己以前是在装疯,也绝不能吓得缩成一团儿。 虽然不管退缩不退缩,自己的小命都很渺茫就是了…… 谢簪瑟缩的立在原地,将头深深的低下去不去看韩慕的外貌,整个人都在不易察觉的发颤。 额头上渗出豆大般的冷汗,打湿额角的发丝,黑色的长发一丝一缕黏在他白皙阴柔的脸颊上,瞬间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可是韩慕此时的目光,却一直停在立在墙根边的夏姮身上,半点儿注意力都没有分给紧张惊惶的谢簪。 夏姮此时抹了两手的泥土,正拍着手掌心把上面沾的泥巴抖掉,突然就感觉到一道炙热视线毫不遮掩的看向自己,不禁懵逼的抬起头回望过去。 是刚刚那个突然跳出来的非主流白毛。 就在夏姮上下打量着白毛的时候,韩慕也在用挑剔的眼光仔细审视着她。 他面前的这个女子,看起来甚是年轻,绝对不过二十年华,却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子最爱的锦衣华服、簪环粉黛、金银玉饰。 一身陈旧发白、还打了补丁的青灰色长衫,应该已经就是她在疯人庄里面,能够穿到的最好衣裳。 格外怪异的是,这女子头顶上的头发竟然不知被何人剪掉,短短的黑亮发丝只垂落到耳边,在此时世俗的眼光看来,可谓是格外的亮眼。 而没有了垂下的长发遮掩,夏恒的一张脸便赤\裸\裸的显露出来。 右侧的脸颊完好无损、皮肤细腻,左侧的脸颊上则明晃晃的挂着一片可怖的疤痕。 暗红色的疮疤有巴掌大,狰狞的扒在白皙的面皮上,在黑红的疮疤之上还翻着几条灰白色的刀伤,白色的刀口胡乱交叠着,暗红色的血肉外翻,恐怖的蔓延了左侧大半张脸。 只剩下一双深泉般黑亮的眼眸没有被伤疤覆盖,此时这双眼瞳正一转不转的看着自己。 韩慕审视着自己面前的女子,然后便不禁在心底里嘲讽般的低笑了一声。 疮疤、刀疤。 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夏姮脸上伤口的来处。 先是用毒催生出毒疮,毁了一个人的半张脸,然后又用刀刃在毒疮上割出伤口,让毒血脓水随着伤口流出。 这样一来,伤疤虽然看起来会更吓人,但是却能够阻止毒疮继续往另外半边脸上蔓延,让疮疤不再扩大,也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就是不知道,这几个刀口是上面的人给她割的,还是她狠下心来自己下手割的。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看起来自己想用的这个女子,以前的来历绝对不是善茬,就算是放在这疯人庄中的一众疯子里面,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危险人物。 韩慕上前两步,眼眸沉沉的盯着一脸茫然的夏姮。 如果这个“疯子”身上隐藏着的秘密太过于悚然的话,他还是得先命人好好调查一番她的背景,这才能用的放心。 就是现在上头催得急,这个人…他暂时还是先用一下再说…… 韩慕沉吟着,然后目光就漠然的转向了一旁努力瑟缩着装没存在感的谢簪。 “滚。” 他冷淡道。 还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正在抖成一团儿的谢簪抬头,惊讶出声:“啊?” “滚回去。”他一脸的不耐烦,实在是不怎么想把自己多余的精力放在这个没什么用的疯子身上。 “滚回屋子里面待着,若是有人向我告发你敢在山庄里面乱跑的话…爱惜点儿自己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那条小命。” 声音森然冰冷。 他不在乎这些疯子们的生死,只是暂时把精力放在了夏姮身上,便懒得和这个多余的人计较。 谢簪稍稍愣了一瞬间,顿时便明白自己逃过了一劫,不敢再多嘴,马上拉着夏姮的手腕就要离开,生怕自己这个同伴突然在这个时候就抽风一下。 但是,就在他们两个人刚刚挪动脚步的时候,韩慕冷漠淡然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她留下。” 谢簪诧异的回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又看看自己拉着的夏姮,鼓起勇气轻声问了一句:“丑丫头…是否哪里轻怠了庄主?” 韩慕冷眼瞧他:“阁楼里面还缺一个人糊窗纸,让她过来。” 糊窗纸? 夏姮低头想了想,突然想到了张老头交代的任务中,还有这茬儿!因为方才擦墙壁耽搁太多时间,差点儿就被他们俩给忘了。 不过,张老头好像说的是、貌似是让他们俩个去院长的办公室里去糊窗纸…那现在这个白发小哥,岂不是就是…… 这座精神病院的院…长? 她猛地抬起头,惊悚的盯着韩慕,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现在这种非主流杀马特都能当上院长,这个世界是怎么了w(Д)w?! 注意到夏姮投过来的惊恐小眼神,韩慕还以为她是在恐惧与自己单独相处,心里不由得有点儿不屑,毫不在意的继续冷声吩咐一句:“你过来,一个人随我上阁楼。” 夏姮感到谢簪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突然紧了一下。 她心下了然,安抚般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扭头轻声道:“没事儿,糊墙纸的事情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个可怜的娃儿!瞧瞧他刚才看到院长时发抖的样子,一定是被院长的这副非主流造型给吓到了,肯定不会想和院长待在一个屋子里面。 算了,糊墙纸的活她一个人干了,让这个身心都受到非主流摧残的倒霉孩子赶紧回屋歇着,安慰安慰自己幼小的心灵。 谢簪浑身震了一下,一双流转顾盼的桃花眼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她。 他与这个丑丫头虽然是邻居,但是自从来到这疯人院之中,他便与自己隔壁的丑丫头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在疯人庄里面,人人都只想多活一天是一天,全副精力放在自己的求生上,没有人会把多余的心思放在一个交往不深的邻居身上。 在他的记忆中,隔壁的丑丫头永远是一个面色惨白、留着长发垂下遮挡脸上的疮疤,整日里阴沉孤僻、寡言少语的形象,远远不是现在这个时不时就要抽风、爱唱爱笑、把自己油腻腻的长发剪去、露出脸上疤痕的女子。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到底是同伴一场,他此时真的要丢下丑丫头一个人去阁楼,他自己跑回去…… 像是心底里尘封已久的良知终于觉醒了一点点,他踌躇了一下,呢喃着开口:“庄主,要不…我也去阁楼帮一把手……” “你还不滚?” 韩慕终究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儿耐心,像蛇类一般冰冷无感情的眼眸森然望过去,阴冷的语句蓦然响起。 望着这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眸,谢簪的脸色陡然一白,嘴唇小小哆嗦一下,猛然转过身,踉踉跄跄的逃走了。 心底里萌生的那一点点勇气和良知,终于还是被无边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压垮。 看着谢簪跌跌撞撞逃离的背影,夏姮也忍不住叹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韩慕。 瞧把人家孩子给吓的!院长你真的不考虑把头发染回来? 韩慕听不到她心底里的声音,只是冷哼一声,漠然的转身走在前面。 “跟上!” 夏姮无奈的耸耸肩,跟了上去,没忘把抹布和水桶也拎上。 阁楼白日里从外面看过去耸立壮观、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脚下的山庄,但是晚上的阁楼却是阴沉压抑,狭窄的楼梯过道上鲜少有灯光烛火,夏姮跟在韩慕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小心走着,脚步踏在冰冷的台阶上,声音清晰入耳。 摸黑来到阁楼的房间内,韩慕轻车熟路的来到桌前,点亮了一盏昏黄烛灯。 豆大点儿的烛火摇晃着,将他们影影绰绰晃荡得他们映在墙壁上的人影,将灯下夏姮黑亮的眼睛添上了几分温润。 她抬头望了望房间里面唯一的窗户:“现在糊吗?” “先不忙这个。” 韩慕的语气淡淡,又取出了自己所用的上好宣纸、湖笔、与丹青,一一摆放在桌面上,招手把她叫过来:“我现在想看你画画,像是刚才那样的肖像,纸笔都在这里。” 按照他所设想的,这女子就算是拿着一块泥巴在墙上画画,依旧能够划拉出栩栩如生的人物来,现在他将作画所用的最好工具都拿了出来,那么她的画技只应该进步不应该下滑才对。 但是夏姮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湖笔宣纸,然后抬起头理直气壮的大声道:“不会画。” “什么?”韩慕大跌眼镜。 夏姮用手拨拉了一下桌面上的纸笔:“我没学过国画,只会画素描速写,这么薄的纸、这么软的毛笔,我画不出来。” 画不出来还要你有何用处?! 韩慕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心中杀念顿起:“你真的画不出来?若你想用其它的画具的话,可以给你找出来,但是你若画不出来……” 话未完,杀意已现。 可惜夏姮脑子里面的那根弦儿没有领略到他的意思。 威胁没有起作用,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韩慕还是认命的按照她的要求,从自己隔壁的储物柜中挑出了冬日里取暖用的几根碳条,又从柜子里面最底层,拿出几张用来垫柜底的厚实麻纸。 然后,就在夏姮一连串“碳条没有铅笔趁手”、“怎么连块橡皮都没有”、“灯光太昏暗对视力不好”的低声嘟囔抱怨中,她给韩慕简略的画了一张炭笔素描。 在一边等得简直不耐烦、但又要强忍着夏姮嘟囔抱怨的韩慕,在她画完的第一时间,便一把夺过纸张,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观看。 画中的人物轮廓分明,眼神格外锋利,嘴角紧紧抿着,一副老大不耐烦的模样,脸上的神态、表情皆是鲜活分明,就连他所特有的白色长发和浅灰色的眸,都是刻画的像是要从画里面跳出来一般。 这人究竟是怎么用几条黑色炭笔,画出了自己白发的感觉? 望着自己手中这张简略的肖像画,韩慕的嘴角不知不觉就勾起一丝掩盖不住的笑意。 “继续画,这次是我说别人的形态外貌,你来画在纸上。” 他把手中的肖像丢给夏姮,心情好了很多,但还是准备继续考验一下她的画技。 “还要画?灯光这么暗眼睛要瞎了…”夏姮接过新的麻纸,又抱怨了一句:“行,你是院长,都听你的……” 韩慕装作没听到,细白的手指曲起,轻轻敲着桌面,道:“现在我要你画的这个人,而立之年,青面獠牙、口阔鼻宽、人中歪斜、两边面颊腮帮向外翻鼓着。” 夏姮“唰唰唰”几笔,涂出了个一个三十岁上下、一脸抬头纹、蛤蟆似的中年人出来。 他接过来看上一眼,竟然还挺满意,又继续说道:“再给我画一个,将近花甲之年、头上一层短簇簇硬刷刷的灰白寸发,面黄肌瘦、满脸皱纹的老人出来。” 夏姮“唰唰唰”几笔,又画好了。 “画一个身躯凛凛、两道弯眉如刷漆、骨健筋强、一脸横肉、青白脸色的壮汉……” 唰唰唰! “画一个柳眉弯弯、浓厚长发、颧骨高耸、眼角上挑、唇薄颚尖、额角圆润的妇人……” 唰唰唰! “画一个破旧长衫、胡子花白蓬松、头发细软、戴一顶破毡帽、头大圆眼肉鼻子的老头……” …… 韩慕说,夏姮画。 他点头寥寥数语,她就需要埋头辛苦画作。 在作画的间隙,等得颇为无聊的韩慕,也曾半伏在桌面上,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打量定夺着夏姮的价值。 他突然发觉自己面前作画的这个女子,样貌底子原本应该也不错。 从她尚且完好无损的那半张脸就可以看出,即使是蹉跎了这么长的时间,皮肤却依旧白净细腻如玉,五官有着掩不住的清雅。 就是整个人消瘦的厉害,手臂小腿腰肢都太过纤细,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一张脸颊两边的颧骨都凸显出来。 疯人庄,毕竟是个磋磨人的地方。 想到了这儿,韩慕的心底里竟然还有点儿诡异的自得起来。 这是疯人庄,这是他的山庄。 山庄里面的一切,都归他所拥有、归他所支配。 谁都不能逃出去。 谁都别想逃出去… 摇曳的烛光下,韩慕的眼眸沉沉,看不出颜色来,就算是温暖的烛光,都不能在他的眼眸深处染上半分温度。 此时,夏姮终于画完自己手头上的这副画作,把碳条往一旁一丢,将麻纸递给韩慕,自己则弓着背趴在桌子上,哼唧着直捶腰。 精神高度集中、一丝不苟的低头画了这么长时间,她的腰疼、脖子也疼。 韩慕接过这张画,继续满意的点点头,终于认可了她的画技,宣布暂时告一段落:“很好,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过几天需要用到你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找你。” “等等!” 夏姮直起腰,问道:“我不是来糊墙纸的吗,现在不糊了?” 接着,她又抱怨道:“既然嫌弃窗外的阳光,为什么院长你不干脆挂个窗帘算了?还糊什么窗纸这么麻烦。” 忽略掉那个什么“院长”这个诡异的称呼,韩慕则是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什么窗帘,那又是为何物?” 夏姮抓抓自己剪短洗净的头发,又拿过来一根碳条,在麻纸上画了几笔:“窗帘就是…窗帘呗!上面搭根横棍子,棍子上挂条厚实的布条…不就是这样。” 一张画着窗帘外形的麻纸被送到韩慕的手中。 在这个时代从未见过窗帘为何物,韩慕在一看之下顿时便呆住了:“这…还能这样?”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件既可以在白天通风、又不用漏出日光的神器! 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夏姮也后知后觉的震惊了:“咱们院里面…难不成以前从来都没有挂过窗帘?” 一个染着白毛戴着美瞳的非主流院长…… 一个穷得连窗帘都挂不起来的精神病院…… 天啦撸!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病院! 她得早点把逃院计划给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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