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宋春生的时候,她正坐在一个巨大的遮阳伞下。  现在还不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所以伞下比外面更阴冷。宋春生外面披着一件大衣,正不知道盯着哪儿出神,脸色有些阴沉。    风,似乎比早上更大了一些。    “宋小姐。”  吴笑慈走过去,“你比我们早知道吧。”    宋春生闻言回过神,定定地盯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你们不会是——”  吴笑慈眨眨眼,有些疑惑:“啊?”  半晌,宋春生收回眼神,摇了摇头:“抱歉,是我心情不太好。”  吴笑慈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的,我能理解。”    是看错了吗?  她眉心微动——刚才她似乎在那复杂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大概是想到了赵望根吧,任谁听说屠杀自己全家的凶手越狱都会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白朗从不远处的摊位借了两个凳子,递给她一个,她接过来坐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  宋春生现在也懒得收敛浑身的戾气,眼神阴霾地盯着地面:“我也不知道。”她双拳紧握,后槽牙咬着。  “我不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    同是女人,吴笑慈看到宋春生现在这样红着眼的样子,也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要不然离开吧。”她说,“出去避几天。”  宋春生看向她,嘴刚张开,吴笑慈急忙解释道,“不是怕他,是没必要让自己冒这个险。”    沉默良久。    “谢谢你们,我再考虑一下。”宋春生起身,走出遮阳伞。  她的对面是山,眼中映出灰色。    “其实也可以不走。”  白朗突然开口。  他起身站到宋春生的右边,像是要为她挡住过于喧嚣的冷风。  “所有人都会知道赵望根可能来这里,相信警察也和你沟通过,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留在这儿,可能是抓住他最好的办法。你是个坚强的人,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保护你,而他——”  他看向女人的侧脸,和她虽然瘦削却依然挺直的腰板,嘴角微微上扬,“而他,只是个年过半百,一身病痛,回光返照逃出来现在说不定已经筋疲力尽趴在哪个下水道口苟延残喘的老头儿——”  他顿了一下,看到对方也露出笑容,才不紧不慢说出最后两个字。  “——而已。”    风从男人的右方吹来,吹动男人的衬衫衣角。    白姓男人这波毒舌输出,吴笑慈给满分。    宋春生走了以后,她悄咪咪凑上去,用肩膀怼了怼男人的手臂。  “不错啊白老师,美男计都用出来了。”  白朗瞥了她一眼,一脸高深莫测:“那你觉得效果怎么样?”  吴笑慈摸摸下巴:“我看到她笑了,笑总不是坏事吧?”    “小吴姐!白大哥!”  两人闻声同时抬头,看到胡二牙正朝这边跑过来。  他在两人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住,喘了两口粗气:“今天的集市要提前结束了!”  “为什么?”  “预报说今天会下大雨。”胡二牙指指不远处的乌云,“大概就在两个小时之后,一些村民已经准备收摊了,你们也快回去吧。”  说完他四处看了看,“咦?春生姐呢?”  “刚才还在这儿的。”吴笑慈说,“不过她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刚走不久。”  胡二牙一脸困惑:“心情不好?”  吴笑慈眨眨眼:“你不知道?”  “什么啊。”男孩还是不明所以。  “赵望根越狱了。”  白朗说。    胡二牙张了张嘴,眼睛瞪得滚圆。  “你们是说,那个,赵,是那个赵望根?他,他,不可能啊,他......”  少年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错。”吴笑慈肯定地点头,“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赵望根,他确实没死。不仅没死,他还在今天凌晨越狱了。    本来以为依胡二牙的性格下一秒可能是暴跳如雷,可谁成想他竟然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握紧双拳,眉头紧皱。  半晌,他开口问:“那,春生姐是什么反应?”  “我们建议她出去躲躲,但是被她拒绝了。”吴笑慈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托某人的福,现在我们可能要在这儿守株待兔了。”  “绝对不能让他见到春生姐!”  胡二牙咬牙切齿。    “也别太担心。”吴笑慈看他精神太紧张,开口安慰道,“现在通缉令也发了,全国的警察都在找他,他自己身体也不好,不一定撑得到这儿。”  她抬手推了男孩一把,但男孩的两只脚却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整个人像个雕塑。  只不过这个雕塑是干草做的,一点火星就能着。    “走吧。”  白朗也看他状态不对,直接伸手揽着男孩的肩膀,手上稍一用力,强行揽着他往车的方向走。  胡二牙一个趔趄——男人手上力气很大,他几乎就是被拖着往车的方向在走。    被塞进后车座的时候,胡二牙扭头看向窗外——真的是风雨要来了,所有人都在抱头鼠窜。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万溪村的方向移动,他打开车窗,冷风带着土腥气和树叶吹进来。    “你和宋春生感情很好。”  吴笑慈看他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说。    少年的表情终于稍微松弛了一点。  “我们俩小时候就认识。”他说,“我们家和宋家住的很近,我经常去找小虎玩。”说完他解释了一句,“小虎就是宋家的二儿子,我们俩的年纪一样。”  “那出事那天,你还有印象吗?”吴笑慈问。  胡二牙沉默。    “也对。”吴笑慈撅撅嘴,“你那时候年纪太小,再说宋家又是被投毒——”  “我见过那个人的。”  胡二牙突然开口。  吴笑慈一愣:“谁?”  “赵望根。”    想起那年那天发生的事情,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22号下午,奶奶带我下山,我看到那个男人被宋叔叔赶出门,看到他在外面用脚踢宋家的大门,还骂骂咧咧的。”  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怎样,吴笑慈看到男孩的眼底泛起一层泪水。  “我当时不知道他会在宋家的井里下毒,也根本想不到会发声这样的事情。”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吧,奶奶带我回去,我才知道原来宋家就只剩下春生姐一个人了。”    “春生姐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苦。虽然后来有人资助她上学,她也在人前都是一副开朗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是很痛苦的。”  “所以。”  胡二牙一拳捶上椅背,“如果赵望根那个畜生敢再来我们村,我一定要让他死无全尸!”    吴笑慈拍了拍他的手臂,从座位下面翻出一瓶矿泉水抵给他。  “那宋家出事以后宋春生是怎么生活的呢?”  胡二牙喝了口水,情绪稳定了一点:“是奶奶一直在带着我和春生姐一起生活。后来奶奶走了,我和春生姐都有好心人资助可以继续上学,我就被接到了山下的县城里,春生姐的资助人在山原市,所以她就去了山原。”  “小吴姐。”男孩看向身边的年轻女人,“我能休息一会儿吗?”    吴笑慈一愣,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不想再多说,便点了点头:“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  白朗把车靠边一停,她下车换到前面副驾驶座,把后座全都留给胡二牙。    外面的风很大,隔着车皮和玻璃都能听到泥土块砸在车上的声音。  吴笑慈等了一会儿,等到后座少年的呼吸声趋近平稳,她才小声问开车的男人:“你觉得赵望根会来这里吗?”  白朗看着前方,喉结微动。  “会。”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坚定。  “为什么?”吴笑慈问。  “直觉。”  切。  吴笑慈知道这是男人不想告诉她,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一场没有预料到的暴风雨在晚上袭击了整个茂岭山地区,大雨整整持续了两天,吴笑慈和白朗也在房间里呆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吴笑慈又收集了不少关于当年案件的资料。    原来赵望根是在13年的2月份在万溪村被村民发现并合力抓到的。据他交代在07年犯下杀人案之后,他曾经天南地北的逃窜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在逃亡期间,他一直不敢去关注自己的案子,也不敢买任何报纸,只是隐姓埋名,像老鼠一样偷生。  直到五年过后,他在无意中知道了当年还有一个小女孩幸存下来,而且还生活在万溪村,于是他就动了想要回到那儿去找那个女孩的念头。可没想到刚进村子,就被村民认出来,一顿暴打以后交给了警察。   她还从红十字会的资料库里找到了当年宋春生的资助记录。在11年的时候,山原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出钱资助了宋春生,并把她接到了自己家中照顾,但记录上并没有资助人的名字。    凶手在外面逃了整整五年,吴笑慈不敢想象,这五年宋春生是在怎样的担惊受怕中活下来的。  或许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像被救出来的时候的那张照片上那样,把脑袋埋进膝盖里,脸上全是泥土,只露出两只大眼睛,里面装满了害怕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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