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二丫往假山瞅了好几眼,却一直没看见苏梨的身影,不免有些害怕。  苏梨担心她摔了才独自揽下这个活儿,若是苏梨反倒摔了,她可怎么过意得去?    二丫放下手中的活,小心翼翼绕过去:“阿璃姐姐,阿璃姐姐你在吗?”    当绕到假山另一面,看到苏梨被一个高壮男子抵在假山上时,二丫张口发出一声爆破的尖叫。    “啊——————!”    声音尖锐到苏梨耳膜发疼,也让吴越收回了手。    “我们还有事要做,做不完要挨罚,你不想耽误我吧?”苏梨说着,本想趁机脱离吴越掌控范围,却被吴越看破意图。  吴越反手一抓,刚跨出半步的苏梨就被拽了回去,后背重重磕在粗粝的假山石上,疼痛感让苏梨呼吸一滞。    二丫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看到一个男子欲轻薄苏梨,顿时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你放开……不然,不然……我就叫人了……”  声音越说越小,底气不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果然,吴越只是淡淡看了二丫一眼便不再理会。  转脸看着苏梨,道:“你还是看不不上我?曾经你看不上我我可以理解,哪怕被你踩在脚底下践踏我也无怨言,可如今你已不是侯门千金,你我门当户对。”    苏梨细眉微拧,脸皱成一团:“我不是陆璃,求你放开我。”  吴越的力气大得惊人,被这种力气摁在假山石上摩擦,毫无反抗之力,宛如酷刑煎熬。  苏梨立刻就认怂了,她惹不起吴越。    可惜苏梨求饶的实话并未让吴越买账,上下扫视一圈,笑道:“你不是陆璃?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呜……求您放开我,之前有什么仇我们可以心平气和谈一下,我给您下跪磕头赔礼成吗?”  苏梨心里早已嚎啕大哭,陆璃到底结了多少仇家?而这些被陆璃招惹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的,她拼力气拼不过,论智谋是白瞎,说实话没人信。  她为何如此倒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着转着,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开了闸便再也止不住,这半生受的委屈一涌而出,片刻就湿了面颊。    苏梨哭得梨花带雨,吴越猝不及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璃:“你宁愿跪地磕头都不愿跟我是么?”    吴越正纠缠不休,旁边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人家姑娘说不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还不放开。”    二丫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也不管是谁,一转身跪倒在那人脚下,说话都不磕巴了:“这个登徒子想欺负阿璃姐姐,求恩公主持公道!”    赵亦舒看了看一骨碌滚到自己脚边的二丫,而后抬起长腿跨了过去。  走到吴越身侧,一双狐狸眼眯起,道:“怎么?宁王府的风气已经败坏到这种程度了?本该看家护院的侍卫光天化日欺辱一个弱女子?”    吴越很会审时度势,虽然没见过赵亦舒,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但看眼前的人一身书卷气,衣着布料不差,寻思着是哪家的公子。    “不过一点误会,卑职这就走。”吴越心中不忿,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放开苏梨,对赵亦舒干笑一声,离开了此处。  左右陆璃都跑不掉,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小子还能时时不露破绽不成?    苏梨止住泪水,一抽一抽的:“多谢赵公子。”  这人是赵管家的独子,叫赵亦舒,从小读的圣贤书,不去考功名反而对经商情有独钟,能力不俗,故而手里掌管了不少王府产业。  赵管家在宁王府的职位是顶了王府管事官,虽然不像管事官有正儿八经的品级拿朝廷俸禄,但是与其余奴仆不同,赵管家一门是正正经经的京城良籍住民。    之前赵亦舒来王府送账本时,苏梨见过一次。  赵亦舒一身清逸的书卷气,面相十分俊秀,败就败在那双狐狸眼上,给苏梨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她好像太过以貌取人先入为主,赵亦舒路见不平会出手相助,应该是个正人君子。    赵亦舒从怀里拿出一块手绢抖开,递到苏梨跟前:“梨花沁雨虽美,雨多而梨花残,适量最好。”    苏梨呆住,愣愣接过那块洁白的手帕。  这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就这一句话,让她喜上心头。    二丫还痴痴半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站立那二人。    赵亦舒再没有开口,转身从二丫身旁走过,清风伴身飘逸而去。    二丫从地上爬起来,抖落抖落裤腿,脸红不已,凑到苏梨身边,又恢复了磕巴:“他……真好看。”    “是啊,确实好看,而且多会说话呀,二丫中意吗?”苏梨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二丫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二丫手足无措:“姐姐你……你瞎说!”    背后冷不丁有人道:“他是说你哭得难看。”    二丫被吓一跳,苏梨则没转身就知道这人是谁。  穆澈的声音带着独特的质感,低沉却不沉闷,沙哑却不刺耳,让人听过不忘。    二丫第一次直面穆澈,吓得杵在原地,苏梨忙拉她一把跪地行礼。    “奴婢见过王爷。”    穆澈没有叫二人起身,道:“方才他的意思是你哭得太丑,及早止住为好。”  他从东墙外经过,听得一声刺耳尖叫,待走到此处,只见赵亦舒在安慰哭泣的陆璃。  按理陆璃哭泣与否跟他无关,将陆璃安排在外院做洒扫丫头,就是为了磨砺陆璃。再多的蛮横与放纵,高傲与空想,在现实的磋磨之下终将泯灭。  陆璃原本的性子,并不适合在没有晋阳侯撑腰的情况下再接近高门深处,否则不知将惹下何等祸事。  陆璃在赵亦舒的安慰下已经止住哭泣,一切归于平静。  但是,看着这丫头满面怀春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心底却窜起一股无名火。    “……”  苏梨气闷,宁王这么闲的吗?偷听别人说话也就罢了,事后连一点赧然之意都没有。    “多谢王爷教诲,奴婢知道了。”气闷也无可奈何,还是得口称谢语。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不过是罪臣之女,一个苦力丫头,还能指摘王爷的不是不成?     穆澈看着苏梨垂在身前的手,不禁皱起眉头。  一圈青紫附在那白嫩的手腕上,两相对比,分外醒目。    “为何哭泣?”    苏梨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回王爷话,奴婢擦拭假山时不小心摔了下来。”  虽然脑子里已经絮絮叨叨将吴越的事念了个遍,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宁王不过是随口一问,若她当了真,巴巴的赶着告状,只会招人厌烦。  不要把自己于主子心里的位置想得太重要,这是她为奴多年悟出来的道理。    穆澈看了看已经打扫过半的花园,倒是挺干净的,不知是另一个丫头的功劳还是陆璃的功劳。    “随我来。”    穆澈说罢,自顾走向池中凉亭。    苏梨不明所以,默默跟在穆澈身后,独留二丫一人在原地一脸慌张。    走出去几步,苏梨回头对二丫悄声道:“没事,不要害怕,王爷虽然不苟言笑,但不是凶神恶煞之辈。”  话虽如此,苏梨心中依然忐忑,主要是她根本感知不到穆澈的情绪,面对穆澈时总感觉像面对无底深渊,随时能将人吞噬。    穆澈在亭中石凳上坐定,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坐下。”    苏梨踌躇一瞬,最后还是乖乖坐在了穆澈对面。    “伸出手来。”    苏梨如坐针毡,磨磨蹭蹭把右手伸出去,也不知穆澈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正想着,苏梨就看到穆澈真从袖口拿出一个小巧的玉葫芦,倒出一些翠绿晶莹的液体在手心。    “……”    穆澈看了看苏梨伸出的那只手,入眼只是皓腕如雪,动作一顿,道:“另一只。”    苏梨算是明白过来,宁王这是要给她那只被吴越捏伤的手上药。  宁王的药效果应该不错,但是若让宁王为她上药,就能明显看到手腕上的淤青不是摔的。  这倒没有什么不好,顺便能把吴越的事透露给宁王,只是她之前没想到宁王这么善良,会亲自为她上药。    这边苏梨还在犹豫,那边穆澈身长手长,起身越过石桌,轻轻牵起苏梨的左手袖口,将那只手放到桌面上,露出触目惊心的青紫,大掌就着药液覆了上去。    这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苏梨只感觉阴影靠近,一闪即逝,穆澈的发从她眼前飘过,一丝丝熟悉的香味萦绕,而后火辣辣的手腕一阵清凉。  穆澈低垂眉眼涂得仔细,手心温度捂热了药液,印在苏梨的肌肤上。    苏梨不自觉看着穆澈的脸,那额头饱满光泽,鬓角整齐毫无杂乱,剑眉入鬓,睫毛浓密纤长,鼻梁直而高挺,唇薄而色不淡。  没了幽深凌厉的眼神,这张面孔英俊得让人脸热,移不开眼。    穆澈眼神抬起,四目相对,一如初见。  穆澈同样愣住,这双眼,最近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在他被噩梦纠缠就要坠入无尽黑暗之时,这双干净的眼眸便会出现,一点点驱散犹如实质的黑暗。    他记得这个神.韵,存在于苏梨那一双杏眼中,清纯又透亮。  眼前的人分明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这神.韵存在其中,竟没有一丝违和,反倒添了几许莫名风情。    苏梨没想到她会再次与穆澈对上目光,而这次,她看到了穆澈微滞的神色。  这是她唯一一次感受到穆澈情绪变化,仿佛是依恋与渴望。  她不懂。    不过刹那而已,穆澈又恢复此前古井无波的气息,苏梨恍惚觉得方才那是错觉。    李侍卫适时踏进亭中,看了看眼前场景,拱手道:“王爷,已抓到金国细作,是个硬骨头。”  李侍卫在书房等候穆澈禀事,等了半天不见人影才寻了过来,没想到孤僻的宁王殿下居然在与漂亮女子拉小手。  穆澈开窍李侍卫挺欣慰的,只是这开窍的对象似乎有些不对。    穆澈慢条斯理将苏梨的袖口拉下盖住手背,道:“在他跟前架起汤锅,凌迟,加盐,涮肉。”    李侍卫好像习以为常,苏梨却吓得脸都变白了,她决定收起之前说宁王善良的想法,也要收回对二丫说的话。  此时的宁王何止是凶神恶煞,说是地狱修罗也不为过。    “王,王爷,若是无事,奴婢就退下了。”  苏梨一边在脸上挂起讨好的笑容,一边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说话都结巴了。    “嗯。”    穆澈颔首,苏梨迫不及待离开了这个亭子,生怕下一瞬穆澈看她不顺眼就把她片肉涮了。    看着苏梨落荒而逃,李侍卫忍不住笑出声:“王爷,这陆璃有点意思,比之前招人喜欢。”    穆澈没有接话,而是道:“空了你去找赵亦舒,问他今日在前花园的洒扫丫头发生了何事。”    “卑职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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