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

苏梨一脸呆滞，这是……？要让她当着整个京城的贵妇小姐公子们做大肠？　　　　穆澈看向苏梨，笑得那是一个温润：“阿梨，可需要什么佐料？本王让人一并带过来。”　　　　穆澈的笑容让苏梨浑身抖了一下，平常，她从来没有在宁王脸上见过这种笑容，一般宁王挂起这种笑容时，心情一定不算好。　　但是她不知宁王为何如此。　　　　“就……需要足够的水，油，糖，酱油，白酒，米醋，花椒油，土豆粉，大葱，姜块，大蒜，胡荽，阳春砂与肉桂磨粉。”苏梨掰着指头数需要用上的食材。　　　　穆澈对下首领命的人道：“记住了么？去准备。”　　　　听完穆澈的命令，众人面面相觑，来一次赏梅宴，吃完满桌山珍海味，最后一道菜变成了猪大肠？？　　　　但是无人出声，众人都知道穆澈的手段，而且吃猪大肠的理由是体验平民疾苦，这个名头让人无法拒绝。　　人就是这么虚伪，明明打心底确实瞧不上平民，也不想体验民间疾苦，却害怕被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炉子柴禾锅碗瓢盆等厨具都搬到了院中。　　苏梨只得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走出来，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始处理大肠。　　　　若是这次弄砸了，等于间接证明上面那道不算好的大肠是她做的，最后结局可能是她与王厨子同责，以命谢罪。　　　　这次苏梨处理大肠不再是用清水随便的洗涮，而是将猪大肠逐一翻过来，去除肠壁上的油，加米醋泡上片刻，冲洗干净再做烹制。　　　　穆澈看着苏梨手脚麻利的翻猪大肠，冻得手发红，便下场从跪在地上的下人中指了几个：“你们几人，去接替她，你烧火煮水。”　　　　被点到的人忙上前，从苏梨手里把大肠接过来，他们早已跪得膝盖生疼，又不敢随意乱动。　　苏梨想加入其中，却被穆澈伸手拦了下来。　　　　“你不用上手，仔细盯着，确保他们按照你的法子清洗，以防疏漏。”　　　　“……奴婢遵命。”　　　　人多力量大，苏梨指挥着几人将大肠翻来覆去洗了个干净，特意嘱咐动作轻一些，不要把肠壁洗破。　　之后亲自示范，将整条肠子切成合适的长段，从细的部分开始，往粗的那一截里边塞，一边塞一边来回揉搓，让里面塞匀。　　塞完后从底下翻过来如此再套，反复几次，本来软绵绵的猪大肠就被撑满，变得瓷实起来。　　　　趁着其他人套大肠时，苏梨放上砧板，哒哒哒将葱姜蒜切段切片儿。　　　　一旁跪着的王厨子越看越心惊，这丫头处理大肠的法子，以及行云流水的刀工，根本不像刚学厨两天的人，与他相比也不落下风。　　可是陆璃身为满城皆知不学无术的纨绔，怎么会有此刀工？而且今天早晨的陆璃都还笨手笨脚，切菜稳当却也极慢。　　任王厨子绞尽脑汁，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眼看这丫头就要洗清嫌疑，但是有宁王在一侧压场子，他不敢轻举妄动。　　　　苏梨没有看王厨子一眼，专心做菜，毕竟这关乎自己能否全身而退，还要给满京贵妇甚至皇子公主吃。　　马虎一下，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套好的大肠冷水下锅，放葱段姜片，再放些花椒与白酒，慢火细煮，断生后捞出切成一寸厚的小圆墩。　　　　煮的时间较长，穆澈下令让跪着的下人起身，除了王厨子和孙御厨。　　这二人丧心病狂，因一点利益纠葛，便将无辜的人推下水，活该受罪。　　　　苏梨已经架起了油锅，将抹过酱油的大肠倒入滚油中，片刻又捞了出来。　　大肠已经从最初的惨白变成了焦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味儿。　　　　众人以为已经收尾，又见苏梨架锅刷油，干煸葱姜，放入大肠，下酱油米醋酒与糖，加些热水，烧开后小火收汁儿。　　最后，放阳春砂与肉桂粉，加点土豆粉勾芡，出锅放上胡荽。　　　　众人看了散发腥臭味儿的猪大肠变得色香俱全的全过程，内心感叹苏梨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甚至还有些想吃。　　　　看着旁人惊叹的目光，穆澈心内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与之前所有的情绪都不同。　　最开始将苏梨从益安伯府上讨回来，是因为苏梨做菜好吃，还有那双眼睛，像极了最初给他光亮的女孩。　　在马车上，确认了苏梨就是当年的小梨儿，他便也给苏梨一些光亮，让她做自己从小就想做的事。　　后来，每日看着苏梨单纯的为他做菜，仿佛与世无争，他便想给她更多温暖。　　再后来，苏梨没了，比在战场遍体鳞伤还难受。　　得知苏梨已死，比战场凶恶粮草延迟更绝望。　　最后，苏梨讲述自己的借尸还魂，没人能理解他失而复得又害怕是假象的复杂心情。　　　　此时，苏梨得到整个京城贵妇小姐们的赞叹，比他自己领军凯旋时舒爽百倍千倍。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自豪。　　　　穆澈曾以为自己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但事实上，他也不过是一个俗人，喜欢这种种让心悸动的感觉。　　而苏梨也从未让他失望。　　　　就在苏梨做这道菜之前，他对苏梨借尸还魂的事还半信半疑。　　逼苏梨当场用猪大肠做菜，相当于把自己也逼到非黑即白的境地，不会再有机会自欺欺人。　　陆璃若是想通过模仿苏梨的一切靠近他为他做菜，因为时间紧迫，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去学如何处理他根本不会接触到的下水。　　今天当场做大肠，如果失败，静贵妃就会以辱上的名头，处决了这个冒充苏梨的陆璃，甚至不用他动手，永绝后患。　　　　穆澈向来心狠手辣，对他自己也不例外。　　　　这道菜成功了，穆澈心内的狂喜与自豪无人得知。　　　　丫鬟将这一大锅肥肠分装在小碟子里，端到每个人面前，众人纷纷拿起筷子，试探着放一块进口中。　　口感绝佳，汤汁爽口，和着肠子特有的味道，竟是难以言说的美味。　　　　静贵妃吃了一块，只觉得意犹未尽，但是每个人面前的小碟子里只盛放了三块，她若吃完，旁人定能看出端倪来。　　　　穆澈又让静贵妃尝了尝白瓷盅里的那道肥肠，方法简单火候不对，特别是在吃了现场做这道之后，更感觉难吃至极。　　二者明显不在一个水平，差的可能有两座大山的距离。　　　　众人态度已经一边倒，既然这丫头有宁王作证，而且确实手艺超群，自然完全洗脱了嫌疑。　　相比之下，王厨子的未卜先知就显得十分可疑，还试图栽赃嫁祸。　　　　苏梨松了口气，幸好她昨日将宁王府发放的的粗使袄子换下来洗了。　　今日穿着的，是林姑姑送来给她的棉袄，质量花色都比粗使高出几个档次。　　否则就算宁王有心庇护，也免不了漏洞百出。　　贴身丫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主子的脸面，谁家王爷的贴身丫鬟会穿着粗使穿的粗布袄子？还跪在一众粗使下人当中？　　　　穆澈见火候已经差不多，冷眼扫向王厨子与孙御厨二人：“王富贵，你公然侮辱本王母妃，滥杀无辜，处以仗毙以儆效尤。”　　　　“王爷！求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饶小人一命！”王厨子见开脱无望，便开始哭嚎着求饶。　　明明那道难吃的肥肠就是陆璃做的，亲手交给他，还有人为证，本以为陆璃顶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就会出现如此反转？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明万无一失的计划，最后却是这个结果。　　　　穆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看着王厨子鬼哭狼嚎的被拖出去。　　从苏梨起身反驳王厨子开始，便知道苏梨已经看清楚了真相，王厨子就是害死苏梨的主导。　　既然如此，王厨子不死，难以还苏梨一个公道。　　不仅要死，还必须死得痛苦。　　　　“孙御厨，监办不严，疏于职守，削去职位，从御膳房除名。”　　　　“谢宁王殿下恩典！”孙御厨磕头谢恩，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心中后怕不已，若非那姑娘，他就成了冤死鬼。　　　　事情落下帷幕，众人陆续散去。　　趁着人来人往，身侧众人都去应酬，与交好之人告别，静贵妃偷偷将剩下的两块肥肠塞进口中，再将碟子换到穆宁的位置上。　　　　热闹的梅香苑变得冷冷清清，只有丫鬟婆子收拾着碗碟，打包一些残羹剩饭回去自己吃。　　　　苏梨天一脚地一脚往回走，走着走着，眼眶就开始泛红，她这是算为自己报仇了么？　　终于，真相大白，却觉得自己死的太过草率。　　她将自己的命视为珍宝，奋斗半生，但在别人眼里贱如草芥，一文不值。　　　　“想哭就哭吧。”穆澈出现在苏梨前面，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苏梨吸吸鼻子，笑了起来：“我大仇得报，还年轻了一岁，也算因祸得福，以后日子还长，没什么好哭的。”　　　　穆澈看了苏梨半晌，往前跨了一步，抬手将苏梨揽进怀里。　　不知为何，他就想抱她一下。　　　　二丫帮着打扫梅香苑，想出来寻苏梨一起回屋，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偷偷缩回了脚步，躲在拐角心扑通扑通的跳，　　二丫不知道怎么形容心内感受，只觉得十分美好。　　　　苏梨有些不知所措，想挣扎又怕引得宁王发怒。　　　　好在没一会儿穆澈便放开了：“阿梨，要不顺理成章来做本王的贴身丫鬟？”　　　　听到此处，二丫无比激动，她就知道阿梨姐姐能进内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