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礼部尚书也入内阁,上有侍郎,靖安侯世子怎会对一个主事这般用心。”阮伯麟谨慎道。 二伯阮伯祯冷哼一声,“礼部主事如何?哪件事不是主事经手办的,三弟是看不起我这礼部主事了?” 阮伯麟蹙眉,解释道:“二哥多虑了,我只是担心这其中有何蹊跷,毕竟世子为人你也知晓,他为首辅所用,名声……。” “是我多虑还是三弟多虑了。”阮伯祯打断了弟弟,“这机会多少人想攀都攀不来的,你以为世子爷是谁都能交上的?如今来到门前,还如此不识抬举?” “我只是为二哥忧心。” “还是留着心思虑你自己吧!”大伯阮伯棠冷道。“你可打算好将来了?想就这样一直下去?让母亲养着你一家?” “我去清河前在通州还有些田产。” 阮伯棠冷哼,“你还惦记那些田产,你可知当年为你奔走,花费了多少钱财。阮府险些没掏空了。” 阮伯麟沉默,阮伯祯叹道:“你这是何苦呢,和朝廷置什么气,冤屈被洗,不过还有些遗留,待你回去,这些问题都会解决,你依旧官复原职。” “是啊,你如今这样可对得起言知州,对得起弟妹。再者母亲年岁已高,本就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要为你操心劳碌,你可忍心。”阮伯棠道。“我跟你二哥在京城帮你运作了,联系匪人的事,不出一月便能解决,你回去吧,踏实做你的知县。这一次,可万不能在惹麻烦了,你可知因为你,大哥险些卷进去,误了转正。我好歹在礼部熬了五年了。即便不为我想,也要为清让想想啊!”说着,看了眼沉默的清让。 清让立在父亲身后,见大伯提到他,平静道:“父亲既然不愿走,那便不要走了,我无妨。” “清让!”大伯唤了一声。“要不是你二伯在礼部帮了你,你以为你能顺利参加殿试!成绩都险些作废了,你这会儿哪来的口气说这些!” “此事我是该谢过二伯,可如今父亲冤屈已洗,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况且,父母在不远游,父亲操劳半生,是该我尽孝的时候了。” 阮伯麟欣慰,看了眼儿子。 阮伯棠愤然甩袖,冷道:“总之阮府不会养一家闲人!” “好。”阮伯麟道,“不烦二位兄长,我这就……” “三老爷!” 话还未完,便听到门外丫头一声唤。阮伯麟唤她入堂,她急冲冲道:“五小姐不见了!快一个时辰了,哪都没找到!” 还没待阮伯麟反应过来,清让早已冲了出去…… “说,到底怎么回事!”清让瞪目,逼问巧笙。 巧笙啼哭道:“方才小姐收到张纸条,也不知是谁给她的,她失魂落魄地看了半晌。然后便回去看戏了,我以为她没事,便也没注意。可一刻钟的功夫,再望去,就不知道小姐去哪了。” “纸条上写的什么?” 巧笙摇头。 清让急的双目赤红。当初听闻妹妹被挟持,他心惊肉跳,只恨自己远在异乡没能守护她。如今已在身旁,就这般消失了,他如何能忍。 妹妹不会一声不响便走,即便是有人约她,也不会这么久不回。 清让心急,扫视一周,目光对上清妤,清妤神情不改,对上姚女,姚女怯怯躲开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对着姚女寒声道:“表妹。” 姚女心惊,“嗯”了一声。 “清晓呢?” “表哥问我干嘛,我哪知道。”她故作镇定,却始终不敢对视清让。 姚女经常来会馆找清让,接触几月,他明白她的性子。偶尔有倾慕者来,他也知道她是如何待她们的。这些他都不在乎,可她居然敢动清晓…… 清让步步逼近,姚女无处可躲。怯生生地举眸看了眼清冷的表哥便垂下了头,清让对着她耳边,近得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气息,温热的。她心跳加速,紧张得快要蹦出来了,然清让一句低语便将让她落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周姚女,你最好企盼清晓没事。不然我饶不了你!” 说罢,带着小厮走了。 一股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姚女僵硬,一动不敢动。 今日寿宴,阮府前后门都有人看守,清晓若出去,不会不知道,所以她肯定还在府里。 清让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一定能找到她。小时候玩捉迷藏,心有灵犀,他总能猜到她藏在哪。可又怕惹她不开心,便会故意找很多地方,最后待她等得不耐烦了,才把她拎出来。 他一定知道她在哪。 越是想冷静,越是急迫。北直隶的五月可不是江南,外面阳光明媚,温暖如春,室内依旧阴冷。清晓怕冷,更怕黑。 清让突然反应过来,抓住一个家仆问道:“府里可有密室。”老仆摇头,却又猛然点头,“原来后院园林有个储酒的地窖。老太爷去后,很少用了,这几年更是没人再开过。” 清让想都没想,冲了出去…… 被清让抱出来的时候清晓浑身已经凉透了。一出地窖,阳光温暖且刺眼,她哼了哼,清让赶忙抱紧,用手遮住她双眼,哄道:“没事了,我在,没事了。” 身上暖暖的,清晓意识逐渐恢复,浑噩间她虚弱道:“林岫……” 清让呼吸一滞,心疼不已。 清晓被送到了最近的后院。言氏听闻,哭着赶到,一进门差点摔倒,阮伯麟赶紧搀扶住她,看着虚弱的女儿痛哭的妻子,心如刀绞。 倚在温暖的怀里,清晓缓了过来,抬头见是兄长,一时发怔。平静下来,目光瞥向角落里的姚女和清懿,最后定在清妤身上。 清晓惨白的小脸带着霜色,看得人心里寒悚悚的。她漠然伸出了手,清让拣起她手心的纸条,展开…… “惜春阁,等我。” 晌午看戏,有人给了她这张纸条。清晓犹豫,可还是应约去了。到了惜春阁,人没寻到,却在途径地窖时,被人推了一把,摔倒跌落。幸而藏酒的地窖不深,然再抬头,眼前一黑,窖门被关上了。 清晓明白自己是被捉弄了。 不过有过被关的经历,她并不怕,只要还在阮府,就一定会被找到。只是地窖与密室不同,长期封闭导致氧气稀薄,再加之阴冷,最后熬不住还是“睡”了。 清晓一气把话说完,嗓子发干,咳了几声。言氏心疼地抱住女儿,她再经不起这个打击了,此刻就是礼数也束缚不了她的怒火,她泣声道: “我知道阮府容不下我们,可也不必如此待人!清晓若是有个意外,我谁也不会放过!” 冯氏不悦,冷道:“儿媳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可是阮府正八经的嫡小姐,谁敢怠慢她,定是有何误会。” “清晓说的清楚,是被人推下去的,有何误会!” “许是她失足跌落,一时惶恐,记错了。”大伯母道。 “那关闭的门如何解释?”清晓回道,“是有人故意约我去那,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众人沉默,倒是姑母反应快,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府里人啊。不要事事针对府里,都是一家人,何苦害你。” “我也想问问,何苦害我。”清晓凌然,挺直了身子要下床,被清让制止,揽在怀里安抚。看着亲近的二人,姚女又一个怨愤的眼神投来,清晓对上了,盯紧了道:“人会说谎,纸可不会。这是棉连纸,先生提过,这种宣纸昂贵少见,用于拓碑帖最好不过了,是阮府专供。况且,这纸上尚有熏香之味,是苏合香。” 话一落,清懿猛然抬头。 不说也懂了,全府上下,只有清懿喜欢苏合香。 众人都看向清懿,言氏目光更是锋利如刀。清懿抵不过,嗫喏道:“我,我,我是替表姐请五妹妹去的,其他的,我不知道……” 姚女瞪大了眼睛。“分明是你出的主意!”她愤恨地指着清懿,咬牙切齿,恨其不争,然心一横,甩手到:“算了,是我推她的。” 满堂皆叹,姑母端秀的脸涨到扭曲,恨捶了她一拳,呵斥道:“你啊!真是把你娇惯坏了!还不给你表妹赔礼道歉!” “我不道歉!我凭什么给她道歉!”姚女梗着脖子,蛮横道。 “你!”姑母气得伸手便要打,被眼快的大伯母拦了下来。“小姑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许是有什么隐情呢。” “对呀,总得给孩子个解释的机会,可莫要一时冲动错怪了孩子。”二伯母也上前劝道。 隐情?错怪?两位伯母借口找得好啊,一句话就把责任又推回到了清晓身上。 可也是,不偏袒姚女偏袒谁?姑父为人八面玲珑,上到王亲贵族,下到商户小吏,没有他不熟的。周家富甲一方,又出手阔绰,两位伯父在京,无论是人际钱财上的麻烦,没有一例不是这位妹夫给解决的,得罪不得。 此刻,就连“清让效应”此刻也发不出一点光来。 什么是势利,清晓算见识了。 她深吸了口气,垂目不语。还有什么可说的?在这个家,她根本讨不来说法。 看着妹妹惨白的小脸,清让心疼不已,哪还忍让她在此受罪。于是霍然起身,抄手将妹妹打横抱在怀里。清晓被吓了一跳,睁着水濛濛的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清让神色淡淡,柔声道了句“我们回去。”便转身朝外走,无视众人。 清晓明白了,点头,安稳地贴在兄长怀里。 这一幕把家人都看愣了,不过到底是兄妹,也没人说什么,都巴不得这事赶紧过去。 可有人不干了—— “不许走!”姚女拦在清让面前。 清让目光森寒地盯着她,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这股怒火,厌恶道:“让开!” “不让,你不能抱着她!” “姚女!”姑母实在瞧不下去了,拉开她。 姚女屹立不动,坚持道:“你不能抱她,不行!” 不懂事也该有个限度!姑母此刻窘得恨不能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立刻消失,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她不耐烦道:“人家抱着自己妹妹,怎就不行了。” 姚女愤恨指着二人,“兄妹可以,可她们——” “周姚女!”阮伯麟乍然怒吼,把房里都人吓了一哆嗦。清晓也心下一紧,攥住了兄长的衣襟。因宋姨娘的丑事,父亲过发火,可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妹妹!管好你女儿的嘴!” 阮伯麟又吼一句,便指着清让道:“带你母亲和妹妹回偏院!” 说罢,转头看着自己所谓的亲人,冷笑。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个多余的人。我出生时险害母亲丧命,父亲宠我而冷落了兄长。但这不是我所愿,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曾经我给阮家带来了灾祸,父亲操劳过度而逝。但我所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父亲的教诲。如今亦是。” “说这些空话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家人给你善后!”阮伯棠鄙夷。 “对,亲人帮我,但不是你们。”阮伯麟冷哼。“曾经是言知州,我的岳父帮了我;而如今我不清楚到底是谁在为我言语辩解,但绝对不是你们!你们以为我远在淮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入狱的消息传到京城,第一个举报和我断绝关系的便是大哥。” “老三,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冯氏叹道。“你在阮府,还不是靠你大哥养着。” 阮伯麟苦笑。“养我?大哥占了我财产,我可说过什么?赶我回清河为的是什么你们当我不知吗?我阮伯麟是归祖了,但我可曾用过你一分一厘。我有愧,可不是对你们。我妻女看病,吃药,每一分花的都是言府的钱。我不过来了半月,可差过份例。这些都是妇人之事,我不计较。可是,你们便如此待我女儿?” “若是胡闹就算了,可你们的胡闹到底何时是个头。我妻儿在这受了多少气你们以为我都不知吗?是我浑,念着落叶归根,我哪有根!” “你们不是盼着我走吗?我走,自此再不碍你们阮家的眼!” 阮伯麟说罢,昂首,提裾迈出了正堂的大门。门外,才走不远的清晓听得清楚,心中热血澎湃,其实父亲早就该说这些话了。她明白他是想给妻女一个舒适的环境生活,可他不知,只要一家人心聚在一起,哪怕吃苦都觉得是甜的。 清晓笑着落了滴泪。清让叹了一声,温柔哄道:“别担心,有大哥在。” 这话好似给她提了个醒,清晓挣扎着要下来,清让不许,可执拗不过,还是放下她了。清晓一落地,便搀住了母亲,清让愕然。 妹妹一向聪明,怕是有些事,她察觉了…… 清晓搀着母亲,瞥了一眼跟在后面不情不愿的清妤—— 能让清晓没了理智,冲动赴约的人只有一个,“林岫”。清晓辨认了许久,她确定纸条上的五个字是他的笔迹无疑。他教她那么久的书法,单单是一个挑笔收尾的捺,她便认得出。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他回来了,结果却是个陷阱。 清懿,姚女……有谁知晓自己的这条软肋,又有谁能模仿到他的笔迹。 没有,除了清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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