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空气中弥漫着糖果的清甜味道。 叶绣乖乖听从系统指挥,匀速走到目的地后,还特意在附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遍,生怕寻错了地方。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虽然轻微近视但还算明亮的眼睛。 坐在店门口,手握小型蒲扇摇啊摇的中年大妈一时眼晕。 拇指指腹按了按太阳穴,大妈促狭地眯起一双狐狸眼,扬起扇子扯开嗓子朝叶绣喊:“姑娘,我看你在我店门口晃来晃去,晕死个人呀,你这是要找啥啊?” 大妈这一嗓子,惊得正在零食店里挑选水果糖的小孩子们齐刷刷地朝叶绣的方向看了过来。 站在众人视线中心的叶绣昂首挺胸,脸上礼貌地挂着露八颗洁白牙齿的标准微笑。 此刻的她像是不小心闯入羊群的虎狼,与这温馨接地气的小店气质不和。 叶绣走近,微俯身子,柔声地问门口的大妈:“阿姨,我是来找人的。您听说过沈嘉河这个名字吗?室内设计师沈嘉河。” 主管助理代安娜给的资料上就是这么写的。沈嘉河是她要搞定的任务对象,一个已经淡出大众视线很久的室内设计师。 听到沈嘉河这三个字,大妈明显迟疑了一会儿。片刻沉默后,她重新拿起蒲扇,缓缓地摇起来,恢复了淡然自若的表情。 “我不知道。”大妈先是摇头,而后盯着叶绣干净红润的小脸,手随意往屋后那么一指,道,“店后面向东五十米远,倒是有条河叫这名字。” 叶绣退出去,抬头寻了番门牌,看见风清路106号这几个字瞬间沉默。 她不知道代安娜给的地址是哪个年代的版本,如今不复存在确实是真的。 叶绣在手机上打出地址,递过去给大妈看。她仍不死心,问:“这个地方,以前叫秀丽街吗?” 大妈叹了口气,没回答。小孩子选好零食走过来付钱了。大妈特意翻出几枚硬币找零给小萌娃。 线上支付方式早已普及且改进到十分便利的状态,因而拥有现金竟然成了时髦复古的事。 才及叶绣腰间的小萌娃,像捧着宝贝似的,盯着掌心硬币的眼睛晶亮圆溜,叫人看了心都化了半颗。 “谢谢奶奶。”小萌娃仔细地将硬币一枚一枚搁进袖珍可爱型的零钱包里。她扯了扯大妈的衣袖,踮起脚,十分自然地亲了亲大妈的右脸颊。“我很喜欢这些复古硬币。”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奶奶很开心。” “奶奶,再见。”挥挥小手,背好小书包,抱着糖果,小孩欢快地离开了零食店。 大妈在这里开零食店许多年,看过形.形.色.色.的孩子和家长,算是阅过人间百态。她并非故意刁难叶绣,只是她答应过沈嘉河,不会让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再去叨扰他的生活。 一个早已不再创作的设计师,再逼他重出江湖什么的,未免有些自私? 大妈将目光从孩子身上收回,低头见叶绣望着她,眼神殷切,只轻声问了她一句话:“你会讲穆族话吗?” 穆族话?叶绣眨眨眼,点头。小菜一碟。她的母亲是穆族人,她从小就学说穆族话。 在华夏国,穆族是一个少数民族,全部人口仅有2300人。由于民族杂居以及城镇化的推广,很多穆族人改变了他们原有的群居方式,会讲本族语言的年轻人越来越少。那时候,政府便出台了不少保护政策。 作为一名翻译,叶绣的履历中会说的语言那一栏,有额外添加穆族话。 思及她如今的身份,叶绣解释道:“小时候跟邻居学的,她是穆族人。不过,现在她已经搬走了。但她教我的穆族话,我一直牢牢记着。” 听叶绣这么说,大妈的眼神顿时亮了。她变脸变得飞快,她顾不得手中的蒲扇,紧紧地握住了叶绣的手。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沈先生的事情。沈先生一直在为穆族语言的发展壮大做努力。”大妈语气郑重,表情庄严肃穆。 叶绣的心猛然就咯噔了一下。 “既然你懂穆族话,那你试试用穆族话念念看这个地址。”大妈起身去货架上找糖,一边走一边对叶绣说。 叶绣站起来,手握成拳捶了捶自己蹲麻的小腿。她弓着身子,试着念出那串地址。 封都区秀丽街74巷32号。 翻译过来是…… 建宁区风清街106号。 74加32,等于106。 叶绣喜出望外,怔怔地抬眸,惊呼:“地址就是这里!没错!” “这是沈先生故意留的地址吗?他并不是不希望别人找到他?” 大妈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她从货架上拿了好几份糖果,塞在叶绣手里。 “沈先生喜欢吃西瓜糖。”大妈笑着说。“姑娘,祝你好运。” 大妈把真正的地址写给了叶绣,并嘱咐她不要说出去。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真的有条河叫做沈家河,因为最早以前附近的住户大部分姓沈。 过桥,沿着河走到尽头,叶绣看到了一户人家。 钢筋水泥砌成的房子,分了上下两层。外边的墙面没有贴瓷砖或涂漆,露着灰蒙蒙的原色。 有面外墙上爬山虎和牵牛花的藤蔓交织,相安无事地蓬勃生长着。 门外有紫藤架,夏末时节,大部分紫藤结出了形似豆荚的果实,垂坠在枝蔓间。小部分紫藤二度开花,淡紫色的花穗如可爱的蝴蝶随风翩翩起舞。 清香散在纯净的空气里,猛吸一口,沁人心脾。 叶绣想起了自己的家,鼻尖微微泛酸。 按门铃时被问到是谁,怕吃闭门羹,叶绣便先用穆族话说“你好,我叫叶绣,专门来找沈先生的”,然后用普通话讲了一遍。 对讲机那边传来激动的声音。“你好,请进!请进!” - 叶绣觉得天下大部分艺术家都差不多。 长发,清瘦,奇装异服,不修边幅。 沈嘉河似乎也符合这条“定律”。 但他讲到穆族语的时候满眼放光,浑身自带少年气,锋芒毕露。 仿佛一个假的室内设计师,如果不是看了他家自成一派的禁欲系寡淡装潢,她都不敢确定自己找对了人。 一般人应该不会这么拾掇自家屋子。 “叶小姐,请问你的来意是?”一番天南海北乱扯的热聊过后,沈嘉河推了推滑下去的镜框,以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问叶绣。 此时面对沈嘉河,她却有点说不出口。因为这个男人告诉她,他讨厌被利益和资本绑架,讨厌谎言和背叛,最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聊了从儿时便憧憬起的梦想,说了自己对穆族语保护的热忱,表达了自己的求贤若渴。 然而,她的任务是,说动沈嘉河去给GM公司投资的别墅区做配套的室内设计。 “沈先生,说这话可能不合时宜。”叶绣面露难色。 沈嘉河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这些年,我很久没遇到能将穆族语讲得这么好的人了。叶小姐给了我惊喜,也增加了我继续努力的信心。如果你能加入我的团队,我求之不得。说起来,还是我有求于你呢。” “沈先生过奖了。”叶绣做了个深呼吸,组织好语言,温和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谈生意。”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工作牌,递给沈嘉河。 “如您所见,我是GM的实习生。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上司给了我这个任务。”说着,叶绣将自己提前打印好的项目介绍单拿了出来。“报酬方面,您完全不用担心……” 沈嘉河脸色微变,不悦渐渐表现在脸上。 “叶小姐,抱歉,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你是志愿来帮忙的。”沈嘉河眸子里燃起的光渐渐熄灭,又变得平静、深不可测。 前后的反差,在短短一分钟里显露出来。 “GM是吧?让一个实习生来糊弄我?这就是你们贵公司的诚意?”沈嘉河语气不善,他正在气头上。 这其实也是叶绣疑惑的地方。她想辩解什么,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便被沈嘉河不耐烦地打断了。 “果然没有这么单纯的事。”他自嘲私地笑了两声,正色道,“请不要试图用穆语来和我套近乎。我说过,我最讨厌强人所难。叶小姐什么也不必多说。趁我还没有厌恶你之前,请便。” 沈嘉河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请消失在我眼前。立刻! 气氛骤然冷到冰点。叶绣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艺术家的脾气。 叶绣动了动唇,终究一句也没说,灰溜溜地离开了。走得急,员工牌忘了拿,却也不好意思再回头去要。 唐天贵弱弱地出声:宿主,你别灰心! 叶绣隔着包的布料,轻轻拍了拍存钱罐,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她笑着说:“我没事。沈先生需要冷静冷静。” 如果他有认真看她给的材料,或许会回心转意的吧。叶绣想。 回到公司已接近下班时间。 所有人都集合在一起,主管在开小型会议。叶绣进部门的时候,见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不一样的含义。 嘲讽,轻蔑,幸灾乐祸,担忧,困惑,同情…… 一时间,叶绣都懵了。 郝主管没好气地看了叶绣一眼,厉声道:“你在磨蹭什么呢?!” 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叶绣,你第一天上班就旷工,你真能耐啊!还记不记得你早晨说的话呀?就问你打脸疼不疼!” 旷工?叶绣霎时头大,她看向代安娜,对方却毫不避讳地露出得意的神色。 这个时候,好像鄙视她就是政治正确。 郝主管冷笑一声,朝叶绣走过来。他指着叶绣,说:“你让别人不要用学历高低来评判你,说实力证明一切。可你呢?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我现在说C大的学生比名校毕业生懒惰没用,你没有意见吧?” 郝主管扯下左非早晨送过来的银链子,扔回给他。看来真的是气坏了。 “我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原因要旷工,请个假都不会吗?这里不是游乐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视规则,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卷铺盖走人?” 郝主管积攒了很久的怒火终于撒了出来,说到最后整个人都气的咳嗽了。 左非和许盈用相当困惑的眼神看着叶绣。 叶绣条件反射往后退,身体抵在了同事的办公桌上。 她也有一肚子的气。今天跑东跑西,好不容易找到沈嘉河,还被误会成小人,最后被人家赶了出来。 一回来,就被告知旷工,主管甚至扬言开除她。而这个任务不就是主管吩咐过来的?还不让她告诉别人? 代安娜跑过去扶了扶郝主管,扭头对叶绣说:“喂,愣什么,你快来给主管道歉认错啊!” 认什么错?她出去跑外勤不是这女人交代的么? 叶绣这下子彻底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个圈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被同事挤兑走。 冷漠地听完这出戏的叶绣放下肩上的包,悠闲地挽起了衬衫袖子后,脊背挺直,斜睨了代安娜一眼。 靠!给老娘穿小鞋,怼哭你! “代助理,你确定是我当着大家的面道歉,而不是……你向我道歉?”叶绣抱着胳膊,一字一顿,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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