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尹绍的爷爷尹金明，与韦唯的爷爷韦褚良于青少年时期相识，为同门师兄弟。　　　　韦家是武林世家，当年尹金明出师后便参了军，如今已经是江州市武警部队的武术教官。　　　　部队里训练繁忙，尹金明甚少再与外界有纠葛，往来的好友也寥寥无几，而韦褚良就是那寥寥无几里的其中一位。　　　　这次过来常陵市，是为了孙子尹绍。　　　　身为一名武痴，尹金明是希望儿孙都能将武术大统给传承下去的，无奈儿子一心扑在商业上，这位孙子呢又是个不着调的。　　　　孙子尹绍自小便在家人的过度呵护下长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白长那么高的个子。　　　　原本的尹绍还是个清瘦小男生，可自打他上了高中，身高和体重就呈某种单调增函数的趋势发展。　　　　个头增一小点，体重就增一大点。　　　　尹金明倒是有意督促尹绍减肥，却见不得他哀痛欲绝地喊这儿疼那儿酸的，始终对亲孙子狠不下心来。　　　　既然他狠不下心，那么就找了另一个人帮忙。　　　　此人便是他的师弟兼好友，韦褚良。　　　　帮忙训练一事尹金明来此之前已经在电话里提过，这会再提起，韦褚良还是那番回答：“我帮你训练你宝贝孙子，要是你那宝贝孙子磕着碰着觉得委屈了，那这个恶人还不是由我来做？我才不给自己揽屎盆子。”　　　　师兄弟刚见面时的热情已经消泯。　　　　尹金明板着脸，“你这臭老头，谁是屎盆子！”　　　　又说：“你就当多收一个小徒弟怎么了？我可看到你家还收了个外国人！”　　　　“你说爱华啊，”韦褚良不紧不慢回答，“爱华是阿峰的徒弟，我收徒弟可是看眼缘的。”　　　　韦褚良此前只收过两个徒弟，大徒弟李峰，如今是‘威武武馆’的馆主。小徒弟孙川，现在在派出所工作，偶尔也来武馆帮忙。　　　　韦褚良虽然好说话，但也是格外固执的。　　　　尹金明没有逼迫，“不收他当徒弟没关系，不过我说的训练他那事一定要实行，出了什么事后果我担着，除了别闹出人命。”　　　　“那这事就好说了。”就等着这句话呢。　　　　尹金明说：“尹绍住在这的一个月，使劲折磨他，一定要改改他那娇生惯养的臭毛病！”　　　　思考了下，又添了句，“不过也别太过了，他那身体虚得很。”　　　　韦褚良含笑看着他。　　　　师兄果然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娇生惯养还不都是他当初惯出来的？　　　　.　　　　在闾南镇住了两天，尹金明就留下尹绍一人回去了。　　　　站在门口朝车子挥手告别的那一瞬间，尹绍整个身心仿佛都得到了升华，自由的呐喊声充斥大脑。　　　　终于脱离老干部的魔爪了！往后天高皇帝远，还不是任由他恣意快活！　　　　至于魔爪钦点的小媳妇，他少见少接触就是了。　　　　估计俩老头当年也就随口那么一提，来这两天了也没听他们谈论这事。　　　　回屋时，韦褚良说：“接下来两天你先适应下我们这的生活，你刚来估计会水土不服。训练服也找人帮你做了，过两天才送来。”　　　　尹绍压制内心的欣喜，点了点头，“麻烦了。”　　　　韦褚良看他一眼，这一眼看得尹绍莫名其妙。之后又没说什么，哈哈笑两声就走了。　　　　路过训练场，尹绍放慢了脚步，余光瞥向院中。　　　　韦家宅子临山，清晨山头被薄雾缠绕，刚冒出头的金光穿过层层雾气散落下来，将这院子映得格外生机勃勃。　　　　心情舒爽，一草一木他瞧着都充满了灵气。　　　　训练场中，半人高的梅花桩上站着一人。　　　　那人微蹲，身形一动不动地凝视前方。　　　　这是在练下盘工夫，他小说有看过，还是懂的。　　　　有金色的阳光从她侧身照过来，光圈模糊了尹绍的视线，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可似乎又看到了她脸颊上的红晕。　　　　站得久了，几滴汗从韦唯额角滑落。　　　　尹绍一路过去，余光却没移开，眼睁睁瞧着汗珠从她鬓角坠下，淌过纤细的脖颈，流进了裹紧的白色衣领中。　　　　“砰——！”　　　　一声巨响，训练场中众人闻声皆望向声源处。　　　　韦唯也转过头，脚下没动分毫。　　　　青砖红檐的回廊拐角处，那位尹少爷双手捂额，脑袋抵着柱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么大的个子，走路都不小心。　　　　本来不想管的，可想到他是客人，昨晚爷爷和师父还让她好好照顾对方，韦唯动摇了。　　　　她给下面扎马步的周爱华使了个眼色。　　　　周爱华欢乐地跑过来时，尹绍已经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胳膊肘搭着膝盖，手掌撑住额头轻轻揉。　　　　察觉旁边有人，他停了揉的动作，保持姿势不动。　　　　周爱华在他身旁坐下，用目光上下扫描检查，“你……没事吧？”　　　　尹绍小幅度偏了下头，能让对方看到他的半边脸，自己又能用余光观察院中的情况。　　　　院中那姑娘头都没转，应该没看到他出糗的画面。　　　　“我没事。”尹绍声音维持冷静，“就是起得早，困了。”　　　　他一个常年没有上午的人，今天六点半起床已经底线到不能再底线了。　　　　“我刚来时也这样，”周爱华以自己的经验来劝他，“被师父打几顿后就好了！”　　　　“……”　　　　你大爷！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尹绍缓缓抬起头，大拇指与食指无意识搓了两下，看着他说：“你普通话不错。”　　　　“跟我妈妈学的啊！”　　　　他好像很高兴，说什么都咧嘴笑，牙很白。　　　　尹绍声音不轻不重地唔一声，头疼还晕，不想继续聊了。　　　　“我中国名字叫周爱华，听小唯唯说你叫尹绍啊。”周爱华倒是还有聊下去的雅兴。　　　　他的口音有点奇怪，有点像韦唯的口音，又不全像。尹绍也说不上来具体奇怪在哪，反正就是一听就知道是个外国人。　　　　刚要“嗯”一下回应，只听院中突然热闹起来。　　　　跟之前不一样的热闹，先前是男生们铿锵有力的喊号声，而此刻，是嘈杂又划一的谄媚。　　　　他没听错，是谄媚。　　　　尹绍回头，看到一群男的围着从梅花桩上下来的韦唯，都笑得跟傻子似的。　　　　还一口一个‘唯唯’。　　　　他受到惊吓地撇了下嘴，这群人是没见过女孩子？　　　　再一转头，旁边的周爱华也蠢蠢欲动，唰地站起来，“休息时间到了，我去给小唯唯灌水！”　　　　“……”　　　　尹绍一脚迅速伸在前面，绊了他一下，没成功。　　　　周爱华稳住身形回头，脸上看不出情绪，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他有些生气，“你干什么？”　　　　尹绍也不是故意绊他，摸了下鼻子：“那个，我想问你点事情。”　　　　“你想问我什么？”　　　　他随手朝院中一指，“武馆里就这么多人？”　　　　“不是啊，师兄们都跟大师父上山晨练去了，我们小的都留下在家练。”　　　　尹绍了然。　　　　留下的这群男生还小，该是没怎么见过漂亮姑娘。　　　　“好了，谢谢你。”　　　　尹绍起身，两胳膊上拉伸了个懒腰，并不精瘦的腰线暴露在空气中，腰上的肉也很白。　　　　周爱华掀起衣服看了下自己腹部，有些羡慕白嫩嫩的尹绍。　　　　起得早，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尹绍决定回去再睡一会。　　　　他忽略掉周爱华突然炽烈的眼神。　　　　刚回头，脚尖似乎绊到了什么，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扑向前方。　　　　一向自诩靠脸吃饭的尹绍下意识捂住了脸。　　　　就在以为脸要着地的时候，后衣领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拎住，有人想要把他给揪起来。　　　　谁知道这一揪并没有把他揪回来，身后那人重重摔在他背上。　　　　成了人肉垫的尹绍险些吐出一口血。　　　　“你大爷！从我身上下去！”　　　　背上一轻，他呼吸顺畅许多。　　　　尹绍挣扎着爬起来，恼怒回头看到人时，脸色僵住。　　　　站在他身后的，除了两眼睁得像铜铃的周爱华，就剩刚运动过脸颊泛红的韦唯。　　　　面对尹绍的愤怒，韦唯不为所动，拍拍膝盖上的灰，“要不是你这么重，我早就把你拎起来了。”　　　　“？？？”　　　　拎起来？她把自己当弱鸡吗？　　　　他体型明明这么雄……庞大，哪里像弱鸡了？！　　　　尹绍很恼火，可是他不能对这人发火。　　　　她会打人，就算她不打人，训练场里那群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小男生也会冲过来打人。　　　　忍一时风波可得清静。　　　　尹绍在心里默念了四五遍“不跟女生计较”，才缓缓恢复冷静。　　　　尹绍说：“哦，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听了他的话，韦唯破天荒笑了，眼神很冷，看得尹绍不由反思。　　　　他发誓，他刚才说那话真的没有讥讽的意思！　　　　是真的在感谢啊卧槽！那群小男生干什么摩拳擦掌地盯着他？！　　　　“感谢的话就不用了，”韦唯说，“不过你以后要是不喜欢叫人名字，下次我不介意再使用一次这种绊人的方法。”　　　　她指着周爱华，“爱华刚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吧，以后问人事的时候要懂礼貌，记住他叫什么了吗？”　　　　“……嗯。”真不是他由衷回答的。　　　　所以她在为这黑小伙打抱不平？　　　　诶不对，这么说的话，他刚才会摔倒是因为她啊。　　　　为什么到最后是他低声下气？　　　　尹绍不服气，跟着追了两步……　　　　还是算了，他是社会的进步青年，不跟一群四肢发达的人斤斤计较。　　　　等尹绍离开后，周爱华好奇问韦唯：“刚才为什么绊了他又要救他啊？”　　　　韦唯说：“本来只想吓唬吓唬他，给他个教训。”　　　　顿了顿，“不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胖，我都拉不动。”　　　　回了房间，尹绍确保窗户关严实了才拉上窗帘，接着往床上一躺，约周公喝茶。　　　　在女生面前出糗，是他最忌讳的事。　　　　刚来两天，他就在这个韦唯面前出了三次糗了。　　　　得亏只会在这住几个星期，以后跟这伪萝莉也不要有什么纠葛，不然他可不得糟心死。　　　　接下来的两天，尹绍都是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到厨房吃过饭又回房间玩游戏。　　　　很自在，没有人来打扰他，换下的衣服也都被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拿去洗了。　　　　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这要在家，他爸妈和爷爷指不定怎么唠叨。　　　　傍晚出门偶尔会遇到韦唯，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他找到了规律，除非韦爷爷在场，要不然韦唯不会主动搭理他。　　　　.　　　　尹绍觉得自己的水土不服可能是延迟了，在这待了的第五天，他开始有点头晕。　　　　从房间里出来，胸闷的难受感才好了些。　　　　外面夜色渐深，漫天繁星。　　　　尹绍坐在小院里的葡萄架下，仰头看着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家了，想那群整天约他出去玩的臭小子们。　　　　可是他当初在众人面前放了话，说自己出来旅游一个月，要是现在就当逃兵回去，也太丢面儿了。　　　　话说回来，他来这么多天，还没逛过这个小镇，光顾着窝房间里打游戏了。　　　　这么想着，尹绍便起身在院中转了一圈。　　　　小院有个后门，门上没落锁，像是故意留着的。　　　　他拉开门。　　　　院墙头挂着几盏暗黄的路灯，外面是一条黑黝黝的小道，左不见来路，右不见尽头。　　　　安静的夜晚，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就在此时，突兀的手机铃声陡然响起，尹绍神经一紧，两手匆忙从裤兜里扒拉出手机。　　　　是妈妈的来电。　　　　他敛了敛神，出了门，沿着小道往外走边接听电话。　　　　妈妈很担心他，怕他吃不饱穿不暖，还问他差不差钱。　　　　尹绍想家的念头更重了，刚想说或许差那么点买水果孝敬韦爷爷的零钱，就听手机那头传来他亲爷爷严厉苛刻的声音：“差什么差！我看你应该整天在那打游戏，哪儿忙得过来去买水果！”　　　　“……”　　　　好吧，他现在不怎么想家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尹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着，丝毫不反驳，全盘接收来自爷爷的教诲。　　　　挂了电话，正当他感叹爷爷依旧老当益壮的时候，听到不远处有人的脚步声。　　　　尹绍想了想，还是不起身吧，他这么大只，吓着人可不好了。　　　　韦唯刚参加完同学聚会，回来时已经九点多。　　　　为了不影响家里人，她特意留了后院的门。　　　　通往后院的小道她闭着眼都能过，谈不上什么害怕。　　　　不过刚进来走了几步，韦唯突然停下，猛然转身，警惕地盯着后方暗处。　　　　“出来。”　　　　她声音虽带着点糯糯的鼻音，却又有那么点清冷的味道。　　　　坐在台阶上的尹绍愣了下。　　　　他没出声吧，怎么就被发现了？　　　　厉害厉害，学过武术的人就是不一样。他考虑考虑，要不也去学个一招半式，回去在哥们面前吹吹牛逼。　　　　尹绍认命，轻拍裤子，准备起身。　　　　“是我，”有人先他一步出声了，尹绍停住，只听那男生继续说，“黄皓。”　　　　尹绍没打算偷听，可人家搁他面前聊天了，他也懒得捂上耳朵。　　　　韦唯看着从黑暗中出来的男生，“是你？你有事吗？”　　　　黄皓是她同学，也参加了这次班级聚会。　　　　“我……我来送你回家。”黄皓咳了声。　　　　巷子里安静了一瞬。　　　　尹绍一手握拳撑住脑袋。　　　　诶唷，这个黄皓说的话很耳熟，这不就像他当初送暗恋女生回家时的对话么。　　　　撞见幽会现场，尹绍有些兴奋，等待着韦唯的回答。　　　　韦唯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她说：“我已经到家了。”　　　　黄皓又咳了声：“那天你来看我比赛，我很开心，这个送你。”　　　　情书吗？尹绍猜想。　　　　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望望天，感慨少男少女懵懂的情怀都是诗。　　　　“不用了，”韦唯冷静的声音打断了尹绍的感慨，“这是你比赛赢来的，不要送给我。”　　　　小姑娘很冷酷无情了。　　　　尹绍为护花使者惋惜。　　　　“那……”黄皓停了瞬，似乎一时没找到话，“你回家吧，我看着你进去。”　　　　韦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不知为什么又突然回头。　　　　黄皓站在路灯下，晕黄的光线笼罩在他头顶。他见韦唯回头，上前几步步入夜色之中，挥着她看不真清的手。　　　　他说：“你进去吧。”　　　　韦唯问：“你害怕不？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　　　　黄皓挠挠头，笑得腼腆，“我男人嘛，怎么能让女孩子来送。”　　　　“那再见。”　　　　“嗯，再见了。”　　　　一直等那个叫黄皓的离开，尹绍才从暗处出来。左右转了转脖子，发出咔咔几声脆响。　　　　韦唯这伪萝莉的桃花还真不少啊。　　　　不过……　　　　他突然想起，韦唯已经回家了，那后门该不会已经锁上了吧？！　　　　尹绍大步往回走，手放在阖上的门上轻轻一碰，开了。　　　　他站在门口懵了一秒。　　　　葡萄架下的摇椅上躺着一人，那人只字未言，见他进来，才起身回屋。　　　　韦唯在等他？　　　　就在尹绍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有人从院外扔进来一个东西，小东西滚到了他脚边。　　　　尹绍弯腰捡起来，是一枚黑色胸针，上面印有“醒狮少年”四个鎏金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