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海花还没有那么傻,真的就相信那个之前总是对她恶言相向,非打即骂的爹,离开二姑家里就跑回去。她知道,她在二姑家里的过的日子,其实已经比村上很多女伢过得都要好,起码吃的穿的,都比她们要好!虽然她也要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像是帮着割猪草、煮猪食跟做全家的饭。 是,这些陈春雨是用不着干,但别的农村女孩子都是理所当然要做的。 她跟陈春雨比,当然是不一样,怎么也比不过的,可要跟别人比,她又比别人要好的多。 “海花,你那个作业做完了没有呀,快去做作业哩。”陈福生看见叶海花出来就靠在门边,有点怯怯得站着,便直接让她去看书。家里的活计是多,但活儿天天都有,是怎么做都做不完的,孩子就该好好读书的呀,像他的乖女一样,上回学校里还拿她的画去参加什么比赛,不但有奖状,还得了一支英雄钢笔哩!人家那笔尖尖上,都是金光闪闪的,听说是由金子打造出来的。 陈巧连头都没抬,薛金铃却看了一眼叶海花,到底没说什么,毕竟这是婆婆娘家的亲侄女,每个月赚的钱都是先收在婆婆那里的,她还负责给家里人煮饭,公公又开了口。 “我回来了。” 一听是儿子的声音,陈巧立马就站起身来,接过儿子背后的篓子,“怎么就你回来了?” “小叔接了个急活儿,爹跟叔叔们都要忙,今天是回不来了。估计明天都够呛。”陈金运扯过自己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先用手掬水泼在脸上洗了两把。 柳二妹双膝间本来还玩得挺好的陈金冠就围到那个背篓转,他还不太会说话,但他知道每次有人背着这个回来,里面就有好吃的。 薛金铃眼一转,便看见陈金运胸口上别的那只钢笔,“唉哟,小春雨把自己的奖品给你了啊,金运。” 陈金运拿毛巾擦着脸,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小姑姑觉得钢笔太重了,没有铅笔好拿。” “哈哈哈。”许满金就笑出了声,陈安在城里住的时候多,除了一些生意上见到的人跟事,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们家里的天才小妹妹。原来特别聪明的伢,人家城里人都叫天才的,像那些蠢的很,瓜希希的伢,就是白痴娃儿了。这样的好东西,也就只有像她这样的小娇娇才会嫌弃它重而送给别人的。 陈巧也知道那只钢笔,陈金运一天天的大了,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已经开始盘算给儿子寻媳妇了,毕竟当初她就是十八岁嫁来的陈家。儿子身高长相都没得说,就是住房有一点儿问题,但上回听陈国说了,好像公爹又有心思帮他们兄弟都像四弟一样买套房子,他老人家一辈子都想到一碗水要端平,他们做小辈子的,也不好伤老人家的心。 城里的房子肯定比屋头的房子要吃香,就算是小些,说起来也风光不是。分田分户之后,虽说合伙做生意,大家还是在一起吃饭,但家家自己都有私房钱。陈国就跟她说,哪怕辛苦点,多赚点钱,如果公爹一下子出不起那么多钱,他们就自己多出点儿,这样承了老人家的情,房子也是自己娃儿的,到时候说媳妇接新娘的房,养孙子的屋也有了,算是两边都照顾到。 新房这头有了数,陈巧就让陈国去城里的时候,要不多扯几尺好布回来,要不就给儿子买一套新衣服回来,要去相看,也得有一身好行头才行。这衣裳还没做好,可像是钢笔、手表、皮鞋之类的东西,也是硬样货,但都不止是要花钱就能买着的事儿。 当时大家都看到了奖状跟钢笔,那钢笔比大队书记手上那支还要好,陈巧不是没动过心,但她到底一个字都没往外吐,没想到小姑子已经把笔给儿子。她觉得这就是婆婆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心里虽疼大孙子,不好在四个儿媳妇面前偏帮她,只好让小春雨站出来,反正她还小,东西也是她的,她想给谁不就给谁了。 所以刚才她一眼就瞧见,却并没有说,但还是让二弟妹给一嘴叫破了。 “糖,吃糖!”气氛正有些凝重的时候,还是陈金冠已经探了大半个身子进去,从里面挖出拿麻绳扎着的油纸包,他知道这个里面包的就是好吃的。 陈福生便将孙子连点心一起抱起来,“瞧瞧他们给咱们带了什么慰劳的点心回来。”放在桌上抽开,居然是一封核桃酥饼,可跟他们之前曾经收到过的不一样,就是陈金冠伸手捏的动作大了一点儿,那看起来黄灿可口的点心就碎了,有几块掉在地上。 柳二妹见儿子弄到地上,那东西又碎肯定捡不起来,白糟蹋了好东西,“小心点拿!”还是起身从屋里拿了个碗给他接着。 “这肯定是才出炉的新鲜高级点心,不像是供销社那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硬的都咯牙。”薛金铃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就算是才吃过饭没多久,口腔里也分泌出了口水。 “那就一人来尝一块儿吧。”只要有条件,陈福生从来不在这方面小气,他刚才拿眼睛数了,这东西怕不是很好买,正好一人一块儿,也没多的。 叶海花学着二姑爹,一手拿着,一手放在下面接着,牙只轻轻一碰,那饼就扑扑得往下跳,可进了嘴,一咬下去,香,甜!比猪肉糕还要好吃!她把手上的细渣都舔干净,从口袋里掏手帕擦的时候,摸到了那一毛钱。 对于刚才居然想跑回去的自己觉得不可思议,一毛钱又怎么样?别说她的学费了,就连这块儿高级点心也买不起吧。 想通了叶海花,把一毛钱主动拿出来放到桌上。 薛金铃嘻嘻笑着,“这是在哪里捡着的钱,若是在灶屋拾着的,那可就是我的。”说着就想去拿。 “这是今天我爹偷偷找来给我的。”叶海花低着头,“他还说叫我回去。”她捏着衣角小声道,“我不想回去,二姑爹,我会听话的,也会好好学习的。” 陈福生自打有了女儿,就见不得女伢受苦,看叶海花的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便道,“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二姑爹养活你,快去做作业吧。”要是小乖乖,他还能抱起来哄哄,可叶海花毕竟只是侄女,又长到这么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还是要注意些。一说到这个,他不禁多看了一眼叶海花。 不同于刚来他家里的时候,如今的叶海花跟着大家一起身量抽长,虽然头发还微有些枯黄,比不起他的小春雨黝黑油亮,却也刷得整齐,辫成两股小辫儿,扎着鲜亮的红色珠花,一双像极了老婆子年轻时的大眼睛明亮澄清,面皮子也养白净了。半新不旧洗成了有些暗粉色的扣领小衫,下面一条不知道哪个儿媳妇给改的蓝色工作裤,却也是细腰圆脸,是个漂亮的姑娘哩。 “嗯,谢谢二姑爹。”叶海花进了属于她跟陈春雨的屋子,虽然她不太常在家里住,但这间屋子却总是被收拾得整齐,就算偶尔有亲戚来窜门子,要留在家里睡,即不会让跟她挤着睡,也不会用陈春雨的铺盖。 她是在二姑爹家里,才知道什么叫公平,还有私有这两回事的。 虽然不是很懂的数学,叶海花空了好多没做,但语文的抄写她还是一笔一划得认真做完了。村里的老师不会怎么仔细得检查他们的作业,叶海花时候都怀疑他们教的是不是正确的,偶尔有时候陈春雨跟她讲的,就跟老师讲的不太一样。 也许就跟她与陈春雨不一样,城里的老师,跟村里的老师也不一样。 再过一会儿,三表嫂就叫叶海花出去洗脸洗脚,劳累了一天的陈家人,就可以躺在床上睡觉了。 * 而此时陈家男人们正热火朝天得干着。 “三哥,水泥!”陈安擦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汗珠,把一个上面绑着绳子的桶往下面放,他跟大哥的手要稳一些,越高反而要小心些,就由他俩在上头砌砖。 陈泰赶紧把最后一点儿混好的水泥给铲进桶里,“小四儿,混好的水泥要用完了。” 陈安看了看进度,觉得明天再搞一上午应该就能行了,便道,“那搞完这些我们今天就先收工吧。” “马上这砖就要砌完了,今天弄完了算了。”陈国说道,这活计不算重,就是得要点手上的功夫,开始他跟二哥有点没摸住门道,干的慢了些,不然他想早应该干完的。 陈安这回接的活儿是别人半路撩下担子的,这个老许头好容易在城郊这里把地基弄好,请了人来给他修砖屋,是准备娶新媳妇的。一开始都还顺利,眼看架子都搭起来了,老许家算下日子,就欢欢喜喜四处通知人客吃席。可到了要上水泥红砖的时候,那些人不会,随便弄了一截根本立不住,手一推墙就倒了,那可怎么能行!老许头气得无法,赶紧四处找人来弄,人家姑娘可说了,没有新房子,说好的日子也不会来参加摆酒的。可把老许头急坏了,那成亲日子可是算得整整好,误了良辰吉日,对以后家财不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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