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临

纵然阿珞也想过要报复沈碧婉，可对于如今太子这样凌厉毫不留情的举措，连她也觉得有些意外。　　　　她仍躺在地上，恢复着胸腔中的呼吸，耳中传来外面沈碧婉被杖打而发出的凄惨恐怖的叫声，殿中却安静得与之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阿珞，你没事吧？”　　　　太子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来扶起了她，当着众人的面猛地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动作间不是他常有的那种温柔，而是意外的猛烈。　　　　他用力地把她困在自己的怀里，手指轻轻地颤动着，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带着某种无比隐忍的痛苦，像是很害怕自己再次失去她一样。　　　　阿珞的脸贴着太子的胸口，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抱了她好一会儿，太子才放开了她。　　　　然而，当他的目光重新落到阿珞脸上时，阿珞脸上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太子莫名地笑着，口中对她突兀说一句：“阿珞，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我……”阿珞虽然刚刚被人掐了脖子，可对他的这句话还是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我一直都以为你这次死在了外面，再也回不来了啊。”太子继续疯傻般笑道。　　　　阿珞闻言，下意识地轻轻皱眉，心中已有某种不好的预兆。　　　　太子却把手搭上她的双肩上，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色：“因为阿珞没有死，所以我就不必生活在罪恶之中啊……”　　　　她终于重重地愣了一下，沉默许久后，她才从口中缓缓吐出极为沉重的一句：　　　　“害我的事，你也有份？”声音中有某种不忍。　　　　殿内的人在这种尴尬而让人无端恐惧的氛围下，谁都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声音，只默默看着他们两人奇怪的对话的举动。　　　　“我怎么会想要害你呢？”太子闻言，有些恍惚地看着她，笑道，“我最爱的就是阿珞你啊。”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会对我的行踪知道得那么清楚。”　　　　她看着太子，眼睛里却有某种东西已经开始坍塌。如她那般聪慧冷敏的人，怎么会反应不过来呢——“我那时就已经怀疑你，可我觉得即使你真的那么做了，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这世上，我唯一可以原谅的人就是你。可你现在，甚至都不敢承认。”　　　　阿珞的声音很平静，却冷得像一根根寒针，一字一针地刺入他的耳中。　　　　他的心底不由寒冷起来，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慢慢消失，眼神里开始出现混乱，声音亦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阿临！是阿临害的你！阿临对夏伯说可以利用你来迷惑王后他们，夏伯就顺势为王后他们的计划做了准备。后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害怕得不得了，我怪夏伯错信了阿临，夏伯非还不肯承认……”　　　　“然后你就杀了夏伯吗？”她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他，神色平静得可怕，冷冷质问道。　　　　“我……我以为夏伯也被阿临收买了。”太子喃喃，神色临近崩溃。　　　　“阿临，阿临……你总是说阿临，什么都怪阿临。”　　　　此时的她平静得可怕，竟反而笑了起来，“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阿临，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意愿——你说我当年从边阳城寄来的书信是被阿临藏了起来，可其实那不过是年少的你不知道该怎么解救我所以选择了逃避；我约你一起逃离王宫那日你说阿临困住了你，其实是你没有勇气放开身后的一切罢了；你说是阿临帮王后他们害了我，其实只是你想要借我来扳倒他们而已。”　　　　殿内其他人听了这些话也纷纷瞠目结舌，脸上露出极其诧异的神色。　　　　众人眼里那个偶尔有些忧郁、又缺少心计的太子，背后竟也有这般晦暗的一面吗？　　　　“不……不是我，真的是阿临做的。”　　　　太子仍然极力地否认着，一边却忍不住把脸埋入手掌间。　　　　“不要再骗自己了。”她的神色间有几分悲悯的意味，“——你已经骗自己够多了。你早就已经输了，你明白吗？”　　　　他从双掌间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恐之色，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输！输的是这群人！”他突然挥起手臂指向了王座，神色中满是鄙夷和愤怒，殿中的人纷纷露出畏惧的神色。　　　　可在他的眼里，他们仿佛都不是活人，而只是一个个物件。他转头重新握住阿珞的双肩，眼中有某种带着渴望和疯狂的喜悦：“赢的人是我们啊，阿珞！”　　　　她却默默拿开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无视了他的喜悦。　　　　“为什么……”他眼神迷茫，喃喃着问道。　　　　她沉默着看着他，眼中忍不住蔓延出某种悲悯的意味。　　　　“因为——你已经死了啊，我的太子。”　　　　她轻轻地说道，声音无比轻柔而忧伤，仿佛他们根本不曾有过刚才的争执。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目光剧烈地颤抖着，苍白的唇中吐不出任何话来。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极度震惊和恐惧，就像一层原来笼在他们之间无形的雾膜终于被捅破，那些人看向太子的目光仿佛看着极可怕的鬼怪。　　　　她旁若无人地轻轻拉起他的手，手指依旧冰冷，触感近乎虚无：“你已经死了，不要再留恋这个王宫了。”　　　　他逐渐黯淡下来的眼中有种让人害怕地空茫，喃喃：“原来是真的……真的已经死了啊。”　　　　他怀疑过，他心底很早就有过隐隐的怀疑，可是他毕竟没有勇气承认——承认自己已经死了。　　　　他以为自己死里逃生，他以为他被自己的那个门客——术士屋仪给救了，所以才得以重新回到王宫。　　　　回来时看到那些人惊诧的目光，他以为是他们一心期盼他再也回不来才显露出恐惧；身边伺候他的宫人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以为他们只是想要问他那次的事情。　　　　原来每个人都早已察觉了他的异样，却没有人想到他其实已经死了——屋仪瞒天过海，带回来的不过是个带着生前执念的死人罢了。　　　　夜晚的梦境里一次次地浮现那日的场景，那种可怕的感觉一次次地趁虚而入，可他只是逃避而已，他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自己身体异样的真相。　　　　其实，他和身边的这群人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了，呵。　　　　“放手吧。你已经做完了你想做的事情。”阿珞俯在太子的肩上，对他轻轻耳语道。　　　　“想做的事情……”　　　　太子却突然抬眼，脸上有某种异样的笑意缓缓溢出，“不。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　　　　那一瞬间，阿珞的眼中有惊异的神色闪过。　　　　他却转身重新拉起她的手，微笑说道：“阿珞，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又笨又没用的我了。我早就想到了！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你还做了什么？”她不由诧异的问，心底有不详的预感闪现。　　　　众人都是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不明白太子突然重新神色焕发的理由是什么。　　　　“阿珞你这么聪明，怎么还不懂呢？”他依旧只看着她，张嘴想要笑，笑了一半目光却突然凝滞住了，脸上的表情近乎痉挛。　　　　“你怎么了？”她大惊，再顾不得其他什么，连忙把他扶坐在椅子上，摸着他的脸紧张地问。　　　　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身体越发地冰冷和沉重。　　　　有种不详的恐惧在她的心底剧烈地颤动、扩散着，几乎像是攀延着拽上了她的咽喉，呼吸在不经意间变得急促。　　　　……　　　　“阿珞，我没事。”　　　　突然间，一个轻而温柔声音突然从众人的背后传来——温柔和缓得让人背脊生冷。那不是从他们中间发出的声音，而是从他们的身后传来的——是断然不会那么温柔的一个声音。　　　　“王——啊——王上！”　　　　也不知是哪个太监突然惊叫了一声，几乎惊醒了所有呆愣的人。　　　　众人回头的瞬间，脸上皆是无比吃惊的神色。　　　　“王上……您没死……”　　　　“呵——哈——哈哈——”离王突然大笑，缓缓站起身来，神色间是抑制不住的狂纵和喜悦，“是啊，我没死。我又成了一个活人。”　　　　“你是太子？”　　　　只有阿珞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褪去了惊诧的脸色几近茫然，只有唇微微颤动。　　　　“阿珞！”那个‘离王’突然径直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一下握起她的双手，目光中满是喜悦，“你果然还是能够认出我的！”　　　　她却几乎是神色颤抖着挣开了他的手。　　　　“你做了什么？”阿珞的眼中有他陌生的厉芒，“为什么要这样？”　　　　“我……我害怕输啊。”他有些无措地说。因为害怕输，所以他听信了屋仪的偷偷建议：在谋反这日干脆以“换魂”的邪术直接取代离王，来省去日后的诸多麻烦。　　　　“可你已经死了。”她冷厉说道。　　　　他轻轻蹙眉，似乎看不懂她的反应：“你难道不希望我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