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守宜支开身边的人,面色凝重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确定。”颜子意心有余悸,“水很清,光线也好,不会看错的。”    秦守宜深陷的眼窝像是一潭深水,暗流涌动,看着水面沉默良久才说:“知道了。”    接下来秦守宜借口设备故障提前下戏,支开演员和工作人员,片场只剩导演等一众负责人和颜子意,他报了警,犹豫了一会儿又拨了燕京市公安总局吴副局长的私人电话。    吴局年逾半百,躯干依旧结实,眼睛嵌在几道眼角的波折里,黑白相间的鬓发毫不留情地后退,显得前额宽阔又敞亮。    电话漏音,韩可将通话内容听了七八分,等吴局挂了电话,她瞅着他愈发沉的脸,小声问,“吴局,什么事?”    吴局摸出抽屉里的老花镜戴上,“把城东分局上个月汇上来的资料给我...还有徐景行,也给我叫来。”    韩可的脑子里正在上映各种爱恨情仇、虐恋情深、强取豪夺的娱乐圈小言情,脑细胞正燃,她应了声“是!”,一溜烟跑了。    徐景行昨晚抓劫匪,一宿没睡,白天赶着审案,刚小憩了一觉醒来,正陷在休息室的沙发里抽烟。    冷色调的灯光照得他有种异样的白,配着黑衬衫,显得眉目格外清晰,他敞着腿,上身前倾,放空的视线也不知落在哪处,一手搭在大腿上,一手虚虚衔着烟,眯起眼吸一口,雾气缭绕,眉宇间的倦意都极有质感。    黄健翔在一旁将泡面吸得哧溜响,手机支在茶几上看视频,播的正是《画魂》的宣传片。  宣传片拍得很有噱头,一水儿穿旗袍细腰长腿的美女,个个风姿缱绻。在那样一个万众浴血,炮火硝烟的年代,美人花容落泪,胭脂浸血,怎么看都让人动容。    他西里呼噜吃完桶面,一抹嘴,宣传片正好播到隐晦的床戏,床上轻纱幔拢,女子黑发铺了满枕,红唇轻启,眼尾上挑,生生勾出一丝媚意。    黄健翔是标准的技术型直男,方脸方下巴,戴了副黑框眼镜,砸吧着嘴感慨,“尤物啊,同样吃五谷杂粮,人家怎么就长得这么美。”看了眼屏幕里男演员的身材,他撩起衣摆,露出一块块分明的腹肌,“徐队,你说我这身材演床戏够格吗?”    “床戏?”徐景行没抬眼,将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你演床吗?”    “......!”    黄健翔遮好他可以当床板的腹肌,将视频进度暂停在颜子意眉眼如丝的画面,“你看我女神,美吧?这身段,这脸蛋,这眼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心无邪念自风骚,啧啧~没谁了。”    徐景行眸中的墨色映着那抹绯色,像是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光闪了一下,只一瞬他便别开眼,拿起烟盒抖出一支烟,松松咬在嘴里吸燃,淡声说:“还行。”    黄健翔激动,“还行?美得和妖精似的叫还行?头儿,你不会是性冷淡吧?”    徐景行的眉梢轻轻动了一下,眉目压低,掩了满目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黄健翔迟钝,丝毫没感觉出队长周身冒出的丝丝寒气,又百度出一张颜子意的照片硬要他看,“这张图清晰,你再看看。咱们警局方圆十里的雌性生物都拜倒在你的大裤衩下,你要是性冷淡那真是人间一大惨剧。”    徐景行从没刻意关注过她,现在好似有了确凿的名目,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滞迟两秒,接过手机。    这时,韩可敲门进来,一进屋就被泡面混着香烟的怪味呛得偏头,抬手在鼻子前挥了两下,“徐队,吴局让你去他办公室。”她低头瞥到手机,“巧了,你们也在看这个。”    黄健翔问:“巧什么?”    韩可俯下身,贼兮兮地对徐景行说:“偷偷给你透露点,这个剧组死人了,吴局找你就是说这事。”    “谁死了?”徐景行蓦地抬头,目光撞进韩可眼里,眼中突如其来的凌厉吓得她退了半步。    韩可的声音染上点怯意:“我刚才在吴局办公室听到的,这个剧组有人淹死在河里...是个女演员,二十多岁。”好死不死的,她指了下手机:“听描述,和这个差不多吧。”    徐景行手一翻将手机拍在茶几上,“啪”的一声脆亮的响声,震得韩可和黄健翔具是一颤,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没了人影。    黄健翔抖着手拿起手机,翻过来一看,碎屏了...碎屏了......    他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青,咬牙切齿地说,“我、靠、你、个、性、冷、淡,老、子、一、个、月、工、资。”    韩可同情道:“别难过,明儿叫队长赔你部新的,据说光是他家企业给他的分红—”    黄健翔缓缓抬头。    韩可悠悠道:“就抵你一辈子的工资。”    “......”    这个案子本来最多到分局,但娱乐圈捕风捉影、肆意捏造的事情太多,目前不确定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为了不引起舆论或恐慌,吴局让徐景行带人跑一趟。    傍晚五点,影视城。    河岸线笔直漫长,风吹着杨树叶簌啦啦响,天色灰暗低沉,像个大罩子盖在头顶上,十分压抑。    分局的小刘说:“死者名叫黄思雨,二十五岁,是《画魂》剧组的女演员,死亡时间在昨晚零点左右,初步验证,死者口鼻部有蕈样泡沫,是溺水身亡,遗体表面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误落水或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他指了指脚下一处,“遗体是从这个位置打捞上来的,岸边没有指纹、足印一类的痕迹,也可能是被今早的大雨破坏了,监控视频里那个时段并没有人出现,所以应该是从上游落水然后飘到这的。”    “不对。”徐景行看着河面说。    “啊?”自以为分析透彻的小刘一脸蒙圈地看着徐景行。    “这里的水流急,河面没有任何障碍物,遗体不可能停留在这里。”    脑子里灵光一闪,小刘串联起信息,打捞遗体时,死者只有一只脚被水藻缠着,特别紧,跟打了结似的,他们把水藻割断才将遗体捞上岸。他骇然道:“难道遗体是被人故意用水藻绑在这的?”    徐景行戴上手套,蹲下身拉开尸袋,看到死者穿着的旗袍时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待看到只穿了一只高跟鞋的脚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异。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脱下手套说:“溺死者会在水中挣扎、痉挛,往往会抓住水草、树枝、泥沙之类的异物,可死者的指甲缝里很干净,这说明她是在失去意识时落水的。”    韩可打了个寒噤,指了下尸体,又忌讳似的快速收回手,将指头握进掌心里,“徐队,你是说她是被弄晕后丢进河里淹死,然后又被绑在这个位置?”    “如果是抛尸,为什么不选在偏远的地方,而抛在这里,”徐景行皱起眉,“故意让人发现吗?”    ......    聊完案情,黄健翔四处张望,“怎么片场都没人,我还以为可以看见女神本人。”    韩可啧了声:“新鲜,你还有女神?”    黄健翔:“颜子意,嘿嘿,我今天刚晋升她为我的女神。”    剧组另一边,和黄思雨接触过的人挨个在休息室做笔录,颜子意是第一目击人,分局的张队将她留到最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出来时下起了毛毛雨,雨丝将视线附上一层白蒙的轻纱,片场空旷安静。    “徐景行!”张队突然唤了一声,跑入雨中。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三个字,颜子意整个人怔住,脑子当机了似的,茫茫一片空白,接过小艾递来的伞,稀里糊涂地跑出去,目光惶惶,四顾搜寻。    终于看到他,穿着黑衬衫和黑西裤,没撑伞,和一群人站在河岸边...变化倒是不大,褪去少年的青涩,面容更深刻了些,眼形狭长,眼尾微勾,脸瘦,下颔线条流畅,蜿蜒到侧颈没进衬衫领口。    风很凉,心口却有滚烫的潮水涨上来,顷刻将她淹没,脑子里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脚步已经向他走去。    一个女明星,突然靠近一堆刑警,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总局和分局的刑警都看着她,探究的、打量的、不明所以的眼神,悉数落在她身上。  尤其黄健翔,揉揉眼,又迅速用衣角擦了擦眼镜再戴上,居然真是他女神!本人比屏幕上更美,天仙似的,他直勾勾盯着人家,像是隔壁家二愣子盯着他家翠花。    水天一色的灰蒙里,颜子意紧握伞柄,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他注意到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猝不及防地,再遇了。  刹那间,旷日持久的思念自心底攀爬,溢满眼眶。    一秒,  两秒,  三秒...    静静地,眼睁睁地,她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而她,还站在原地,撑着伞,看着远方,半晌,笑出来,只扬起很小的一点弧度,却笑得眼睛酸涩。    这时,一通乱叫刮回她的神智—“啊啊啊~徐队,你认识女神!?我怎么看着你们不对劲儿啊,不会是有什么情债吧?”    众人:“......”  情商感人到不忍直视。    颜子意吸了一口气,将心里喧嚣着的难过尽数压下去,再回头时已笑得山水明净。    “徐景行。”声音穿过细雨,她叫住他。    明明方才还镇定自若的,可一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停住脚步,默了两秒才回身,嘴角动了动,声音未到喉咙已经湮灭,只好拿漆黑的眼睛回视她。    时光扫过,荒草丛生,咫尺又远方的距离,清晰地在他们中间画出一条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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