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从哪天开始，气温不打招呼猛地蹿上去，短暂的春天彻底脱离，夏天和空调一起按了开始键。 乔奈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青绿色的窗帘和乍白的天光，把天花板映成怡人眼球的浅绿，上面垂下一盏月亮和星星簇拥成团的吊灯。 乔奈盯着它，久了，视线渐渐虚了一片，头脑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昨晚在超市的那一幕。 租住的房子附近就有一所大型超市，每周，她会过去两次，采购食物和生活用品。 工作日超市人不多，货架整齐排列，像遵守纪律的标兵. 乔奈把挑好的东西放进购物车，推着它往前走，在货架的另一端，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他穿着件黑色T恤，背着同样黑色的双肩包，脖子后挂着只银色耳机。 起先并未在意，走近了，发现他侧脸竟这么俊秀。 乔奈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擦肩而过时，这就看得更清楚了。 乔奈这就怔怔定在那里了，像被人当头砸下来一棒。 现在的感受，就像，在地上捡到一张钞票，欢欢喜喜拿起来，发现它居然是张冥币。 是那种被避之不及的直觉，烫了手的错愕慌乱，乔奈低下头，快步走开。 他从头至尾都没发现她。 乔奈逃离了那个人的面前，却又悲催地迷路了。 偌大的超市像迷宫，她推着小车，慌不择路。 对方耳朵里塞着耳机，闲庭信步地走来走去。 偏偏，不时地，她总能碰巧遇上他。 乔奈独自演绎着一场情态刺激的追击战，只有天花板上的监控，全程旁观着这么戏剧性的一幕。 终于绕到了超市出口的收银台，乔奈呼了口气，把采购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收银员扫描。 却在这时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白炽灯从头顶洒下光，一米八几的身影能把她笼罩住，乔奈后脑勺冲着他，大气不敢出。 结完帐，她拎起巨大的购物袋。 听见了这个人在后面结帐，回应收银员的声音。 他只买了盒方糖和豆奶，放下身后的背包，把东西塞进去。 乔奈正往超市出口走去，一颗柚子从她袋子里溜出来，皮球一样滚到他脚边。 这颗袖子征兆着什么，画面一转，梦境由此开始。 男人弯下腰，帮她把柚子捡起来，迟迟未交还到她手中。 在乔奈硬着头皮，低头站在他面前时，头顶他睚眦欲裂地端详她许久，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他像一块冻人发怵的寒冰，咬牙说了句：“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乔奈两手在脸前剧烈地挥舞：“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随后身体像沉沉坠入漩涡。 醒来后，她心脏还在狂跳。 这样的结局只是她梦中臆想，现实则比它平和得多。 当时他替她捡起了那颗柚子，乔奈落落大方地走过去，他一言不发地还过来，并没怎么看她。 乔奈很久很久没这么慌过了，努力扯起脸皮笑得自然：“谢谢你了。” 他语气疏离平淡，嗓音低沉，清澄，像流过山间的一汪干净冰泉：“不谢。” 乔奈从超市落荒而逃，以后她可能就对这家超市有心理阴影了。 被压在回忆深处的人，重新出现在了生活中，悄然而至，等她一抬头，就见到这片不打招呼就倾泻而下的骤雨。 但是，怎么这么巧就遇到了他呢？ 世界真就这么小吗？ 到底是不是梦，乔奈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梦啊…… ** 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她晃晃脑袋，甩掉里面的胡思乱想，跳下床，拉开窗帘，铺平被褥。 鹅黄色的棉质睡裙睡得皱皱巴巴，顺滑地脱落到脚底，26岁的身体白皙、细嫩、皮肤紧致，她重新套上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 插着腰站在卧室中间环顾一圈，楼下小区环卫工在楼下扫地，女人们扯大嗓门唤崽子回家吃饭，除草机嗡嗡不休。 自她搬到新家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还是不习惯。 乔奈面前处于独立创业阶段，吃穿用度都比以前节省很多。 她以前住在月租九千的高档单身公寓，现在住在三千块更有生活气息的普通社区。 热了杯牛奶，坐在书桌前拆开一盒饼干，继续研究她那一摞，厚度堪比高三练习册的商业战略性读物：《淘营销》、《网店推广》、《电商精英教程、实战分析》……等等等等。 上午九点钟，乔奈结束了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伸一个懒腰，站起来扭扭跨活动几下。 把窗帘拉开，清理掉桌上的杂物，放正鼠标，牛奶杯子放在Macbook 的左边，屏幕切换到主页，墙纸是文艺的蓝天碧海，她拍下一张照片。 然后化了个淡妆，拨弄几下头发，使没被及时清洗的它们造成视觉上的蓬松，再把衣领拽下去露出一边的肩膀，半眯起眼睛在阳光下找角度自拍。 选出一张最满意的，修图，编辑文字，点击发送。 没一会儿，乔奈个人主页下方的消息栏上，红色数据以飙升的速度急剧变化。 赞美和艳羡从各个地方，毫不吝啬地向她抛来。 网络的这一端，乔奈盘腿坐回椅子里，伸手去拿饼干盒，渣子撒了她一身。 她忙于翻看评论，捡起饼干渣，随手放进嘴里。 刚才牛奶喝多了，打出一个清脆的嗝。 一只小鸟在窗台上蹦跶，被这道怪声吓得飞走了。 乔奈摸摸肚子歇了会儿。 十点她有一个约会，要去一间咖啡厅面试新员工。 工作室还在装修，什么事都尚未步入正轨，或许连个开头都算不上。 除了她本人外，工作室唯一的员工是她的表妹，高中毕业后就在自家川菜馆做收银工作，被她叫来当自己的助理。 表妹和表妹的爹妈都很乐意。 一只蜜蜂飞进她卧室，在大开的衣柜中，选中了某条印满花朵的小裙子。 乔奈伸手拿下旁边一套，显人成熟严谨的纯白色套装。 她不是出去招蜂引蝶的，是要干正事的。 露脚踝的西裤下是双裸色尖头高跟鞋，蓬松的卷发搭在后背，和绵羊厚而柔软的毛发一般吸引人想把掌心贴上去，还香喷喷的。 乔奈选了衣柜中最昂贵的一只H标单肩包，出现在约好的咖啡厅。 依照印象里，简历上的一张大头照，她认出提早来到的年轻男人。 吕高伟。 他应聘的职位是运营经理。 应侍在桌上放下两杯拿铁。 乔奈脊背挺得直直的，吕高伟脊背也挺得直直的。 她眼神飞快地将他打量一遍。 目光相对，吕高伟立即绽放出一个自信而期待的笑容。 牙齿白亮整齐，加分。 仪容干净，谈吐有方，面相不像坏人，眼里似乎有点小精明，不过没关系，这个职位要得就是人精。 只是……白衬衫下这个灰底白波点的领结，是不是太活泼了？ 心里的印象分数，原本是要给到7分的，现在被扣掉一份，原因就是这个领结。 6分，总归及格了。 乔奈起身，微笑着伸出右手：“吕先生，祝我们合作愉快。” ** 乔奈建了一个微信群，成员是表妹、吕高伟、她。 群名是：奋斗！奋斗！！再奋斗！！！ 晚上，乔奈在群里说，下一步就是招募摄像师了，让吕高伟也帮忙多留意点。 她没看错人，吕高伟工作效率很可以，两天后就给她回话了。 他已经招到了一名优秀的摄像师，初试他觉得ok，想安排对方和乔奈见个面。 乔奈很高兴，给吕高伟发去一个大红包。 吕高伟在一秒钟内就拆开了，在第二秒内，给她发来一大串微笑和爱心。 「感谢老板！奋斗！奋斗！」 乔奈盯着后面这四字看了会儿，又抬眼看着他们的群名称。 怎么有点像搞微商的呢？ 话说回来，如果面试顺利通过的话，这意味她工作室的预备工作可以开始着手了。 地点依然选在上次的这间咖啡厅。 乔奈穿着白衬衫、黑长裤，脖子上挂一条四叶草项链，戴同款耳钉，腕上某地亚经典手环，每一个细节都在叫嚣着我、人美、钱多。 她自知年纪不够成熟，要想服众，得从排场上做起。 等约定时间过了五分钟，她才款款步入咖啡厅。 吕高伟坐立不安地等在那里，他身旁，空无一人。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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