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花间归去,玉笙悠悠霜满地。昏意迟迟,西风不由人。忒煞萧索,无奈惊波起。画堂中,冷香半缕,一片空庭雪。    雪梅审慎愬而躬身一福,“太太说哪里话,原是我贪玩缠磨哥子才带了我出去瞧戏,事先没能和太太告知,倒是我不懂规矩了,还请太太责罚。”    觉罗夫人单手接安,“我知道不干你事,反倒是冬郎缠磨你倒是了,你们兄妹自小感情厚重,又投缘对劲,相溶一处也是自然。不过彼此一年大似一年,再这么下去,没得让人闲磕牙,表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雪梅细端此话,言下之意是要她尊崇礼法,不可与冬郎交往过甚,肃身一福,“太太疼我,才说了这些体己的话,您放一万个心,我知道这里头的轻重利害。”    觉罗夫人心里知道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很满意的连连颔首,这孩子悟性高,不用说得太浅白,一点即透。那长房的姑娘们,嫁的嫁,小的小,还剩一个也锦衣玉食的供着,并不稀罕像宫里那样金丝雀的日子,家里打算送人进宫,除她若谁呢?再者本房就一个冬郎,日后要承袭祖业,万不可把前程毁在这丫头身上,事先把她的归宿摆在明面,两个人都断了念想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觉罗夫人指了指彦如玉手里那一捧添漆大盘,“过了腊月眼看就要过节了,偏巧又临近老太太寿辰,顺手给你添置了几件新衣,一是老太太瞧着高兴,二是也要张罗你进宫的事儿了。”    她愕然,心头起火冒油,着实想表露出不乐意的主张,可是傍人门户,腰杆子站不直,她身后又无依傍,端的是孑然,苦的是挂碍。进了明珠府,她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是做不得主的,她也要同额娘一样了,被人摆布了,婚姻建立在家族存活与权谋之上,额娘当年是个牺牲品,可额娘最终是庆幸的,嫁了能独守她一辈子的好男人。可她呢?才和冬郎迈进一大步,那是心心念念的想头。皇帝再好,也是众多女人的,诸如两情相悦,天长地久,不过是宫门深似海,奢望罢了。皇帝图的是新鲜,后宫佳丽众多,别样幽芬的各有千秋,而女人是实心实意的长情,若爱慕一个人能爱到天昏地暗,海枯石烂,想想这些着实可怕,将来怎样谁都没长前后眼,冬郎是否据理力争?还是撂开手就此作罢?若真嫁给皇帝将来又是怎样的了局?    雪梅开始为自己忧心了,怔怔地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觉罗夫人拿起一件藕色缎面裙褂在她身前比划,“表姑娘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再配得这颜色更显着咱们姑娘日月如璧,光彩照人。”觉罗夫人抬眼觑她,“姑娘大了自是要出阁,这都是人之常情,若表姑娘担心进宫的前程,今儿我和姑娘交个底,咱们宫里有人托着,天塌下来也不会砸着姑娘一星半点,皇上那里更不用说,依着咱们表姑娘的姿色、品貌、才情自然是圣眷优渥。过些日子府上要请先生给表姑娘,为着将来投其圣心,也好让你进宫顺当些。”    真是实心实意的预谋,想家业昌盛,竟把女人抬出去充后宫,只为自己稳坐钓鱼台,这自然是明珠与老太太商议好了的,今儿是来给下定论的,辖制了她,由她不得。    她自然心内不平,又没资本意气,单单只剩下风骨了,低头折节的事儿又干不出来,只得打掉门牙咽肚里,她嘴唇微颤,“即是家里长辈们定了,芙儿自当无所置喙。”她无可奈何,事情摆在明面上,就是要她听之任之,那头冬郎还未得到消息,事后也不知他会如何反应,纵然恼火,也要忍一步风平浪静。    戌时正,空濛墨黑的天竟连半颗星子也不见了,刚过一阵狂风,却又是格外的幽静,跟着那扯絮般的大雪已然落得愈发连绵。容若着一袭栗梅大氅,进了明珠的三秀草堂,抬头见那中庭院落里扎满了腊梅花,铁一般的褐色枝桠上束得金灿蜡黄,正要打算上去折枝腊梅,不想一步步地踩着那天青大靴踏在积雪上,压出阵阵地轻响。    “可是冬郎在外面?”屋内传来明珠的声音。    明珠坐在圈椅上瞧书,见容若进来便双肘齐撑,十指交叉,眼睛落到容若身上,“我问你,今儿带着你妹妹去了哪里?”    容若不敢胡诌,照着实情说起了缘由,“我怕妹妹想家腻得慌,今儿又是大腊,带了她出去瞧戏,就恁么回事儿。”    “你倒说得轻巧!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把人带出去你要负责!若出点岔子你怎么收拾?说句简单的旗人小姑金贵着呢,将来那是要许给皇家的!”明珠感觉自己一腔怒火直往头顶上窜,似要压不住了。    容若有点傻眼,头上轰轰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明珠,“依阿玛的意思是芙儿将来要充后宫?当娘娘?”    明珠点点头,“你说对了,就这么个意思。芙儿那孩子看着悄不做声,心里有准头,行事作风又深藏不露,看着天真无邪,然则大智若愚。咱们家底子没老祖儿那时的基业了,咱们家不单要做朝堂上的肱骨,也要有人在后宫替咱们吹软枕面,若调(tiáo)教(jiào) 好了,可不亚于惠主儿。”    “阿玛如此行事少了磊落,咱们族里爷们有的是,竟让一个女人去巩固家业!真是匪夷所思!”容若很伤心,愤然道,“我不同意!今儿我也打算把话说开了,我喜欢芙儿,要娶她过门,要让她做我的嫡妻——萨里甘!”    明珠‘嚯’的啪案而起,“不可能!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在皇帝身边陪了几天书,翅膀长硬了,我就管不动你了!舒穆禄氏是上三旗的贵胄,与叶赫那拉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庇护,俱有照应。她舒穆禄雪梅下生就是要嫁皇帝,前缘早定,谁敢忤逆!”    容若心有不甘,趴在冰冷的青砖上,泥首磕头,“儿求阿玛回转心意,芙儿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一朝入了皇宫更是深渊,儿也不能没有她!望阿玛成全!”    明珠脾气顽固认定的事儿不好通融,“你五迷三道了是不是?我刚才说什么?你听明白了吗?选后妃充宫可是儿戏?事关社稷,皇帝也想拉拢亲支近派的朝臣联姻来巩固朝纲。虽说选秀的时候晚了一年,但也架不住咱们有心,皇帝有意,就算时机不对,不过再等上三年,她也是要充后宫!”    容若被明珠驳得黯然神伤,他心有怨怼,又不敢忤逆,怵惕道:“既如此,阿玛便把儿逼上了绝境。”    此话一出,果然犯了忌讳,惹得明珠泼天震怒,“你成日家读些什么书?念了那些经史子集倒是让你强嘴呕我的?好!好!我儿真骨气,倒要看你能翻起大多的浪来!”站起身绕室转了一圈,“安管家,把这业障给我关祠堂,想明白了再叫他出来!”    安管家一直候在门外,听见明珠要把容若关祠堂,忙打帘子进来,撂袍子跪地劝道:“老爷息怒,哥儿也是年少气盛,这疙瘩结上了,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大冷天儿的,祠堂没烧火龙子,怕哥儿去了再受寒症,老爷您也心疼不是?这么着,奴才把哥儿劝回去,好生开解开解,理儿面儿说到了,一会儿就转过来了。”用肘弯攮攮他,“您说是不是,冬哥儿?”    明珠气得直运气,“安管家,莫妇人之见纵了他!我看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为了儿女私情竟把三纲五常抛诸脑后,叫他去祠堂跪着,让老祖儿们瞧瞧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安管家见家主怫然震怒,只得应了声是,方才将容若带出了三秀草堂。    时下谯鼓楼,亥初三刻。漫天的雪沫子铺天盖地如纱如障银装了整座宅院,祠堂门上的两盏风灯明暗幽幽的挂在屋檐下,安管家推着门,劝道:“何苦来呢?哥儿也忒犟了些,但凡服个软也不必遭这样的罪了。外头飘大雪,里头又没温火,这大晚上可够您受的。”    容若怅然看着安管家,“您得帮我,这个时候关着可不成事儿,我得出去想辙。”    安管家也无奈,摊摊手,“小祖宗,快消停些吧,老爷的话在咱家如同圣旨,谁敢忤逆?只求您听一两句话就有了。”安管家叹了叹,便把容若锁进了祠堂,回首冲着门缝儿说,“哥儿且先安生几日,等一等老爷消了气,到时候哥儿认个错,顺理成章自然容易。”    容若没言语,只扒着门框听那安管家的脚步声走远了,他心里忖量,依目前看来,只有认个错是最明智的,如若不然怎么出去见表妹?男子汉顶天立地,许出去的话绝不能收回,红鸾心动头一遭,喜欢一个人有能说撂开就撂开的么,那是刻骨铭心,心里头希翼着天长地久。他不想误她终身,就想一辈子守着她,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他什么都敢舍,俩人的情谊是两无猜,迄小就看着对眼儿,如今大了感情升华到男女的朦胧之感,彼此相看两不厌,青梅如豆,绿了成荫,悠悠心事,涓涓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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