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离恨徘徊翦烛泪,雨送昏花卧梧桐。望水相思寄,珠落玉盘怎相知?浮生半世,了错花期,焉娆浮萍心期。青丝染霜,镜鸾沉彩。风絮拈香瓣,落萦那见卿。    晨曦微露,琴声万籁直入林沁西苑,屋内燃起一拢幽香,琴声珠落玉盘,委婉连绵。高士奇负手立在窗下,侧目看着挂在墙上自己绘笔而抒地抚琴图。忽听林间箫声清迥,和着琴韵抑扬顿挫,箫声时而柔和,琴声时而中正婉约,好似琴韵箫声似在一问一答,抬头见碧空云中一排雀鸟啾鸣飞过,游丝迁荡,绕梁云霄,回味无穷。    高士奇向门外说道:“琴瑟调和,定是知音者。”    容若将短箫收入腰间,从院中几步便踏了进来,拱拱手,“先生再教芙儿操琴?可还是那首...朝云歌?”    高士奇脸上略发讪色,拱手还礼,“那首曲子公子就不要提了吧,明珠大人也是为着表姑娘好,只为精益求精罢了。”    容若微微一笑,颇有揶揄之意,“精益求精?闻弦声而知雅意,就连皇上也称赞那曲子精致得很,高先生博学,就不要谦虚了。”抬首见迎面之上挂了一幅抚琴图,“果然,甚是佳作!是...先生援笔?先生不论是书画评析,还是诗文琴曲皆有造诣,先生来教舍妹,让她始知学问门径,真是她的福气。”    “公子谬赞,于我甚是惭愧!公子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他日实堪大任,必有建树。”高士奇颌首低眉,偷眼瞧了瞧雪梅,“适才你二人琴箫和鸣,宛若采薇山阿,岫壑浮云,不仅仅是相得益彰,更兼有翼翼归鸟,相鸣而归之意,如鼓琴瑟颇有韵味啊。”    此话中有话雪梅听了自是尴尬,不想抬头正与容若四目相对,直向雪梅挑眉使眼色,示意她下逐客令,碍于老师在场,她只得暗地里地向他摇头摆手不愿相谋。    容若颇感无奈,振振衣袖,取抚琴图摘降下来,“先生画技神乎,这笔墨荏染自然,浓淡相宜皆一气呵成,仕女抚琴,这指尖曲线生动,体态委婉,下笔之处顿挫分明,衣饰更兼流畅,似长风攸攸,一缕淡淡的忧愁凝结于眉宇之间,而这娥眉小口,生情之......”他眉头一皱,“先生画的是...芙儿?”    高士奇微微一笑,“如何?”    “如此更是出神入化,轻纱罗裙芙蓉颜,纤手抚弦莲香藕,先生笔走乾坤,神似妙也!”复又着眼画卷,眼眸中亮也似的一闪,“只是这画不题诗文,不记年月署名便有穷款之嫌,我朝题跋之风大盛,少了意趣。不如先生在上面提一提款识,也好世咸玩味。”    雪梅会意,忙清理一处书案,染翰操纸,把笔递给了高士奇,容若心生雀跃趁势挨着雪梅,低声道:“得想辙把他支开。”    雪梅把眼睛乜成一条缝儿,“先生在课上,好意思么?”    那高士奇擎笔半响也未落下一字,突然抬头,“一时无感呐,写什么好呢?姑娘可有才思?”    他问得突兀,雪梅一时踧踖,胡乱捏了几句,“烟霭凝雪,鼓瑟鼓簧。为以乐哉,载歌载觞。攸攸萧萧,有风南山。慨独在公,心匪可转。清琴霄汉,皎皎云间。日月相辉,我心匪石......这样,如何?”    高士奇连连颔首,“姑娘才思,颇有韵致,不简单呐!”    容若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先生令此画形神俱美,妙笔生花。”高士奇嗯了声,回头看了雪梅一眼,径自笔饱墨酣,淋漓挥洒。    “诗书笔墨自然要有香,学生为老师添香。”雪梅直绕书案,顺手牵了牵容若的袖角,他会意立刻跟上往北间去了。    雪梅在香案上捻一小块炭墼将之烧透,再用细香灰将炭墼[tàn jī]①在香炉中填埋,戳些许孔眼以便炭墼接触氧气而不被熄灭,容若把云母、金钱、银叶、砂片等一一递到雪梅手中,“我觉着咱们愈发艰难了,私下说句话也这样波折。”    她并未看他,只忙着用筯[zhù]②搠眼以通火气,“哥子省省那些牢骚吧,你我如今还可见面就是万幸,对我而言也不算艰难了。”    他低着头看她,有些着急,“怎么?还生我气?”上下打量她的脸色,“咱们不都说好了么?同甘共苦,其利断金。”    雪梅想了想感到很窘迫,喟叹道:“我家虽落败了,不论怎样,好歹也是名门世族,若要效仿文君私奔相如,我舒穆禄氏出了个引诱男人夜奔的妖怪,扫了祖宗的脸面不说,连累你也旦了不忠不孝的名声,我可担不起这千夫所指的唾骂。说句实心话我很想同哥子白首不相离,可你得容我想想,这一步踏出去不仅仅是意气......”    “还想什么?怕坏了自己名声?府里哪个还想着管你这些?不过用这些字眼儿束着你罢了,你若真认了死扣,就是上当!得做他们一辈子的提线木偶!不单误了你自个儿,也误了我!”他摆摆手,“咱长话短说,今儿不是跟你打商量来的,难得时机莫错过了,过几日除夕就是老太太寿辰,你打点好行装,以待那日咱们夜逃,至于去哪...路上再说,就这么着!”    有些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容若深知权倾可怖,尊亲竭敬的道理,但自己的婚姻与权谋扯在一块,平白摊在雪梅头上,或多或少心有不忿,他意难平,觉着冤。明珠向来烦感儿女情长,自己儿子折在这上头,杀伐决断的事也能做得出来,形势迫在眉睫,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只有逃遁。    他说的很有道理,意愿刚毅且决绝,肝胆相照的让她无法回绝。他全情投入视她为自己的另一半,付出去的真情是必要一翼一目相濡以沫,生死连枝,白首契阔。    雪梅心里惝恍不安,容若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四目相对,一个希翼而望,另一个恻然动容,“不是我做事积粘,越大的事越要沉住气,你我私逃无疑两个结果,一则咱们能逃出生天,以后便可过上安生日子,那自然皆大欢喜;二则...皇帝看上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私逃,自然脸上无光,定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抓人,事出自明珠府,定让舅舅出面,到那时不幸被抓回来是必将你我星散禁足。”她目光灼灼含着泪珠,“所谓真情是为了对方着想,若只为满足一己私欲便谈不上真情,若有那日只盼哥子不要做破釜沉舟的傻事,哥子可以为了我做任何牺牲,那么我也可以为了哥子忍辱斩情,与其挣扎痛苦,不如放手也尚算得真心实意的成全!”    容若听了神情似乎很坚定,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贴到她耳鬓边,低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是成全!”他把出府的腰挂塞进她手里,低头而视那腰挂另一端坠着一幅竹梅双喜莲花纹玉佩,玉质温润如羊脂,上用莲花作底,梅竹二君争艳辉映,一对喜鹊登梅报喜,俨然成就一番“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的况味。    雪梅看着玉佩怔出了神,捧着香炉走出来,早已不见容若的踪影,花菍在身上打着帕子,嘴上咕咕囔囔地走进来,雪梅问她怎么了,她沉了脸,“不知那东府里大爷撒癔症还是怎的,冒冒失失地从月洞门里出来,正赶上我端着茶盘子,两下里一个迎面,扑澄了我一身水,污糟猫似的弄得一身脏!他连句话都没有,臊眉耷眼的跑了。”    雪梅想了想,不以为然,“甭理他,他肚子里尽是坏水,以后看见了躲远点。”    花菍答应着,侧着头看见高士奇正提着笔杆子自赏画作,径自走上去,“先生又有新作了,这画上的美人可真像我家姑娘,天上下来似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若天仙...秦首我眉,扁若惊鸟.....是吧阿?”    高士奇无奈摇头,捧腹笑道:“像?你这小丫头真是眼拙,画上的女子就是你家姑娘嘛!还,秦首我眉...扁若惊鸟?此等才情真的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阿......”    “先生笑吧,反正我肚子里连二两墨水也没有,眼力也不好使,不怕被笑话没学识,笑吧...笑......哈哈......”花菍清清嗓子,搓搓手,“先生画作甚是难得,想是留下来送姑娘的?”    高士奇摇摇头,“这可不行,我也不瞒你们,此画要上达天子,要太皇太后及皇太后相看,方由内务府记档,姑娘才可入宫。”    花菍听了哑言,气氛骤然寂籁。雪梅怅然,心内一片唏嘘:旗人长家做主,要阖家万安,光耀门楣,老家儿要做大官,就要靠姑奶奶嫁天子王公,当娘娘、做福晋,生龙育凤的,一门心思的攀高枝儿。即使姑奶奶心里有主儿,有意的男家谁也不敢正茬儿上门,来来回回消磨了多少旗人姑奶奶的芳华 ,这就是旗人闺女不得自主婚嫁的弊端,最末尾儿把如花似玉的姑奶奶磨成了老姑奶奶,阖家上下全傻眼,真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想飞也飞不出去了,抱憾的又何止一个人的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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