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小院新凉,东风飞盖金紫绶。芳思交加,望叹星汉到天涯。化作春泥,月户埋愁地。怎奈向,素弦声断,念念更护花。 被兵刃抹了脖子可不是好事,下手之人若黑了心切在动脉上,人就无药可医,回天乏术了。 唯一的办法只有请宫内治外伤最好的御医来诊治,只是从宫外到太医院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来回折返,可瞧着雪梅的伤势显然有些艰难,她开始发绕,说胡话了。为解燃眉之急,苏逸堂先请来临街药铺的郎中前来救急。 郎中提着药箱,也未落座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摸着雪梅的脉象,纽开前襟几排金扣,脖子底下连带圆领子上已被殷殷血色染污,沾粘地贴在一起仍在不断流淌。 在场之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眼睛都沉沉地看着雪梅及郎中的脸色,郎中看完伤口从容不迫地回头看一眼,“快!还有的救,要热水,净布,剪刀,快快......” 郎中在铜盆里盥手,上前揩拭血迹,处理好伤口洒上花蕊石散用绵纱敷裹,又在一边写好方子,呈了上去,郎中跪在下面低首道:“适才草民已将伤口包扎妥当,这姑娘伤口虽深索性并未伤到要害,只是流血过多消耗了元气罢了,另外姑娘的心脾不调,大有愁忧思虑,动气伤神之憾,以致阴阳不和,内症虚亏,恶寒不发......” 苏逸堂截断他的话,“既是如此必要发热,给她发汗不就是了。先生你干脆点,我们听着着急!” 郎中拱拱手,“此乃伤寒,须看表里,如发热恶寒,则是在表,正宜发汗。反之如不恶寒反恶热,即是里证,若只一味发汗,则所出之汗,不是邪气,皆是真气。邪气未除而散真气...死者多矣。” 皇帝坐在炕沿儿上,伸手探探雪梅的额头,“依郎中之见,如何救治?” 郎中回答:“尚有二者:其一病患需要饮水以消热气;其二需烫酒搓温,疗以穴位之法在其背部乃胸口之处依次揩抹,当随症而治方可有效。” 这时候,太医院院使张睿早已候在外面多时,皇帝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上来复看,他跪在榻前看过一轮下来,接过皇帝手中的方子,上面写的是: 六合养荣保真汤① 缩砂仁 半夏(汤炮七次)杏仁(去皮、尖)人参甘草(炙,各一两)赤茯苓 (去皮制,各四两)川芎(各四两)甘草(炒,二两)苍朮(洗,锉,麸炒,十六两),水一盏半,生姜三片,同煎七分,热服,每服四钱,枣子一枚,煎至八分,去滓,不拘时,神效不可具述。 皇帝有些着急问太医张睿:“怎样?可用得?” 太医张睿连连颔首,“没想到在宫外还有如此医术高超之人,这位先生无论看外伤还是用药所到之处甚详,医理精妙深远...此理此方当用。” 皇帝双手一拍大腿,站起身指着郎中,“好!你若能把她治好,朕即刻擢升你为太医院医士,下去吧,好生诊治!” 时下已近未时三刻,因是伤寒多少会传染,苏逸堂将雪梅安置于内院仁瑞阁中,众人均不敢靠近,跟前只有先前得过伤寒的嬷嬷伺候汤药,有大半天的功夫,温酒擦身已过三轮。皇帝坐在外面厅堂里等消息,而容若一直站在暖阁外,踱来踱去地看着煞是愁人。 帘栊微动,嬷嬷抓着毛巾把儿从暖阁里出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哥子——姑娘叫哥子啦,身上也不烫了,郎中快来看看!” 众人听了皆喜,纷纷聚在一起把嬷嬷围在中间,容若攥着嬷嬷的胳膊,“她叫的哥子是我,嬷嬷我能进去瞧瞧吗?”嬷嬷煞是为难地看看郎中,“您是贵人,这病可传人,你得问郎中,我说话不顶用。” 郎中走过来告诫,“这位哥儿,此症虽传人但只要不触及病者的水和食物方保无虞,你们既是亲眷我也不可拂了这场情义,你且随我来吧。” 皇帝听了从圈椅里跳起来,“即如此,朕也要去!他们是兄妹,那朕亦是...她的...”皇帝有些难为情,踟躇半响终笃定道:“朕是她未来夫君,你可断然不能拂了这份夫妻之情,日后她转醒,要知道朕因为这个嫌弃过她,她得多伤心,朕亦不是那样的人。” 郎中肃肃拱拱手:“请恕草民不能答应皇上的意愿,您是万金之躯,一国之主,您身负家国百姓怎能轻易涉险?”他顿了顿,“要不这么着,容草民进去瞧瞧姑娘的病势,若大好再请皇上移步探视。” 皇帝无奈,抖抖袍子又坐了回去,“那好,朕等着你!” 容若遂郎中进入暖阁,那地下熏着地笼,正“滋滋”响个不住。容若悄无声息地走上来,见雪梅半阖着眼,口里叫着哥子,容若心头一颤,顿时趴在炕上搂着她呜呜咽咽,郎中见情势劝开不住,索性作罢,只得在一旁按着雪梅的腕子切脉,郎中连连颔首,眼中露出笑意,“真是有惊无险,这姑娘命大,总算是救回来了。” 雪梅被他搅得恢复了意识,有气无力地从身前搂住他,头颈搭在他的肩上,“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哥子对我执念颇深,我若真有不测,你要如何自处?” 容若用袖子蹭蹭眼泪,“你死了,我也一口气不来,往尽虚空处与你为伴!” 雪梅不忍嗤笑,“哥子吓懵了,竟说傻话。家里老太太、太太还有舅舅岂能撂开?恐怕哥子的宏愿是要落空的,如此念头还是放下的好。” “咱们迄小便在一处,你是我的妻此生不悔不变,你若些好歹就算不能和你同生就此同死也就是了。”他说的义薄云天,忽然有张手按在他的肩上,也未来及回头,只听曹寅在身后说道:“你个生葫芦头,皇上还在外面坐着,你就不怕?” “今儿这一天我是受够了,恨不得这会儿就把她娶回家!左右她才是我的妻,就算是皇上再专权也该懂得伦常大义,我这就去禀明缘由!” 曹寅伸手一把抵住他的胸口,“你这是匹夫之志!以你这样横冲直撞,因此扫了皇上的脸,雷霆震怒,你就甭想再有好日子!”他冲郎中扬扬下巴,回首定定地看着他,“郎中,快去向皇上回事!” 郎中一时无措,只得应着是去了,曹寅死死拽着容若,“我虽替主子效命,但对你也是心贴心的仗义,我不想你行差踏错。” 容若无奈,只得怔怔地出神,“病起心情恶,我的心事你又解得多少?” 曹寅给雪梅使个眼色,她会意忙佯装睡起,拽着容若让至门下以待皇帝进来探视。 皇帝见郎中从暖阁里走出,心下焦急,“怎样?” 郎中一时心有挂碍,支支吾吾半响才道:“回皇上,贵人脉象平稳,寒疾已退,后面只要加以巩固,安心调养必然痊愈。” 皇帝听了自是喜悦,大步流星地朝暖阁里的方向走去,顿时心底似一泓春水波澜潋滟,又莫名的丝有若无百爪挠心,朕这是怎么了?他就站在暖阁外,可步下迟疑,心中徘徊,往事如烟,眼前历历在目竟是世祖曾在病榻上对自己的嘱托:“有件事朕要告诉你,作为帝王,这后宫的女人,你可以雨露均沾,但绝不可专情,阿玛传给你的是天下,是一代帝王之业,传承寄予一脉,汝不可负天下。” 他似乎并未有全情投入过一段感情,就像他阿玛说的,对于女人他做到了雨露均沾,爱情如烈火可以使人智昏,这一步踏进去便是肝脑涂地为爱牵掣,姻缘而发,甘之如饴,里面那个女人就是相思子,红尘里的那一抹倩兮巧笑,惹他采撷。 皇帝深吸了口气,似是有些决然,只要他有心这个女人就可以唾手可得,相思子埋进土壤里需要浇灌、需要阳光普照,他想把这段感情慢慢地滋养,人生有情之时必要一番铭心彻骨才算来得珍贵,‘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他要得是于人海茫茫中,耐人寻味的真情。 皇帝打了帘子进去,上前看雪梅的眼神软软地甚是怜惜,而容若立在一边早已痛彻心扉,他蹙眉低首,此情此景他亦无法直视。 皇帝见她还未醒来,转头问郎中:“怎还未转醒?” 郎中道:“回皇上,姑娘身上恶寒已驱,寸口脉浮虽弱但已然从容和缓,几味药猛灌下去,为的是强压邪气以稳病势,这其中有嗜觉的剂量在,再加之姑娘身子本就羸弱,自然是要昏沉嗜睡。” 皇帝颔首,“朕见你有些本事,你就随朕回宫做个太医令吧。” “这......”郎中有些迟疑。 皇帝偏着头问他:“怎么?你不乐意?还是有别的想头?” 郎中撩起袍子跪在地上,“谢皇上知遇之恩,只是草民斗胆...草民以为行医者当为普天之下百姓着想,为他们去除病患以为解忧,而草民一旦进宫虽享受了荣华富贵,宫内只是多了个御医罢了,民间却少了个能为百姓治病的大夫,如此非我所愿,医又有何意。” “医者父母心,你的医德令朕佩服!”皇帝很是欣赏地打量他,“请问郎中尊姓?” 郎中微微一笑,“谢皇上垂询,草民秦翀羽。” “好名字,定是你父对你有所希冀,想你有朝一日翀举飞昊苍啊。”皇帝沉吟半响,“只是...朕素来惜才,你看这样如何?你依旧进宫当御医,外面为你建个药堂,比你现今这个还要大上三倍,待你休沐可随时为人诊治,两全其美,如何?” 秦翀羽感恩戴德,泥首下去,“谢皇上,万岁!” 皇帝抬抬手示意他起身,“你这就下去打点,过会儿你要和张太医跟朕回宫。”秦翀羽领命,带着嬷嬷便下去了。 皇帝就坐在炕上看着她,像品画一样的看,如今他心有所属,像给心安了家似的一样温暖馨甜,爱之越深,越难放手,一点一滴成了心头肉,再难割舍,于是有了占有的心思,“她这样朕不放心,既然已无大碍,朕要把她接回宫好生将养。” 话即一出,众人皆惊,面面相觑之下各有心思,容若脸色煞白,拧着眉忙说:“不可!”他甚是不满,按捺之下一触即发。 皇帝觉着他有些激动,心中纳罕,“哦,如何不可?” 曹寅觉着他似要全盘托出了,忙上前为他解围,“皇上,纳兰说得对,很是不可。雪梅姑娘有病在身,虽已无大碍,但终究是伤寒之症,若冒然接进宫恐太皇太后那里不好交代,将来也会贻人口实,舌头底下能压死人,日后若有人非议此事,只能说是雪梅姑娘魅惑圣心。” 裕亲王在旁笑道:“我看这丫头命大,皇上若欲她进宫也不在这一时。”无意间他瞥见雪梅眼睫微动,他心下窃窃笃定知她是在装睡,牵牵唇微微一笑,“女人嘛,一辈子总要个名分,就这样随随便便被纳进宫,日后回想起来总有遗憾。”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心有不悦但依旧妥协,“裕王说得在理,依你们就是。可她这样如何回去?朕有所耳闻,明珠家教一向严苛,若知她私自外出定会加以申饬,朕不想她再有闪失。” 裕亲王咧嘴一笑,“这好办,皇上不必出面,由我送他们兄妹回去,为之解释一番,明珠自不会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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