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潜

焱颜自小喜着大红，性格有些我行我素，从不在意无关之人的看法。　　　　但即便如此，这件下品仙器的外形也实在太过张扬，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了。所以在自己的结婴大典上，师尊珍而重之地把它交到自己手中时，焱颜除了深深的感动，还有深深的歉意——明明已经从师尊的表情上看出那无声的期盼，但焱颜就是做不到立刻换上这戏服般的宝衣坦然展示给前来大典庆贺的各位同门！　　　　对师尊表达真诚的谢意后，焱颜迅速将这件名为“火凤裳”的宝衣塞到储物戒最隐蔽的角落里，决定等修为到了能彻底炼化仙器时，给火凤裳换个看得过眼的样式再上身，在那之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拿出来。　　　　“前路未卜，如遇凶险也无人能来接应，既然有仙器宝衣作为底牌，就要在此时拿出来才是，毕竟性命更为可贵……”焱颜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火凤裳上，她望着那幽深的湖水，口中喃喃自语，“……总归这里渺无人迹，就算不巧被人看到，他人又怎知我是何人？更不可能说与我的同门听！”　　　　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焱颜放出元婴修士的威势，干脆利落地把火凤裳往身上一拍，转瞬之间，英气十足的绯衣女修化身为神怪小说中描述的瑶池王母。　　　　刚要掐避水诀下水，焱颜突然想起火凤裳上的百鸟朝凤纹绣中，鸳鸯的双眼便是辟水珠，无需自己再消耗真元长时间使用避水诀——尽管元婴修士真元雄厚，避水诀也耗费不了多少，但谁又知道待会儿是不是会遭遇凶险消耗太过，就需要那点真元来保命呢？　　　　“还真是派上用场了。”焱颜微微一笑，她刻意地无视掉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纵身跃入湖心。　　　　湖面激起了一片水花，在阳光下现出粼粼波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湖心水面最终归于平静，好像从未被惊扰过。山风时不时地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细碎冰雪，却并未在湖心水面上掀起一丝波纹。　　　　焱颜入水之后，瞬息之间便来到湖底中央。站在地缝最宽处边上的她并未着急下潜，而是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周遭环境。　　　　刚从地缝涌出的泉水带着些微的硫磺味，周围生长的水草和魏一取回的悬浮在湖水中的那些无根水草看上去极为相似，但湖底的水草是有根的，且颜色更红，枝叶更加粗大，散发出的火属性气息也浓郁得多。因着穆师弟的缘故，焱颜对灵植的了解不逊于普通丹修，但生长在水底的火属性灵植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总之还是先采集一些，回宗门交给穆师弟，他见到这稀罕物一定高兴。”　　　　焱颜打定主意后就取出一个青色的琉璃缸来，她将数十棵水草连根带土地挖出来，连同地缝中涌出的不冻泉水一起装进琉璃缸中，将将装了半缸。焱颜将琉璃缸收入专门的储物戒中——这枚储物戒里全是她这趟出门时采集的各种灵植，预备回宗门后交给穆师弟的。　　　　收拾停当之后，焱颜试着将神识再次探入地缝深处，结果依旧。她的神识就像落入了黏稠的透明液体中，艰难跋涉了十余丈，就再难深入了。　　　　“总归是要走上一遭的，何必如此瞻前顾后？”焱颜自嘲道。　　　　话虽这样说，焱颜并没有真正觉得过度谨慎有什么不好，她继续放出神识，闪身一头扎入幽深的通道中。　　　　虽然神识受阻，但焱颜在行动上没遇到什么阻碍，一息之间就已经下潜了近千丈，几乎到山底了。通道漆黑幽暗，伸手不见五指，但对修士来说，视线就如白昼视物，毫无障碍。　　　　随着深度的不断增加，地缝越来越窄，不冻泉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无处不在的硫磺味越加浓重，到后来泉水更是接近沸腾。　　　　下潜的过程中，焱颜的眼前陆续出现了数条分叉的线路，但她并未犹豫，还是继续沿主通道行进。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成不变的景象终于有了变化，焱颜看到通道的深处有隐约的红光，她非但没有加快脚步，相反放慢了速度，将神识扩展到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用上十二分的小心，防范可能出现的种种变故。焱颜数百年来多次外出历练，遭遇无数险境，但从来没有受过重伤，都是因着她处处谨小慎微，思虑周全的缘故。　　　　想象中的变故并未出现，焱颜顺利地来到了红光的发源地——一潭缓慢翻滚着的浓稠岩浆上方。　　　　“类似的火山我也进去过几座，但从未遇到神识受阻的情况。”焱颜看着在脚边的一处岩浆慢慢地鼓起一个包，然后“啪”的一声爆开，迸出的几滴红色岩浆在接近沸腾的水中慢慢褪色，最终变成黑灰，“想来岩浆深处必有奥秘，我不能止步于此。”　　　　玄霜泡在药汤之中，脸上一如往常地盖着湿润的面巾。　　　　这一年来他就跟春天抽条的小树似的，长得越来越快，这个浴盆明显不够用了，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魏一已经看出来了，刚刚主动提出会在下次玄霜沐浴时换个更大的浴盆。　　　　想到魏一，玄霜又开始琢磨起他和焱前辈的关系来。尽管从没有刻意观察过，但三年来的相处，也足够他看出很多事情。　　　　魏一对焱前辈简直是奉若神明，前辈每次召唤他，“一”字还是口型呢，人就到眼前了，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影卫”似的；前辈的每句吩咐都一定分毫不差地完成；明明身怀绝技，却仍然甘当仆役任前辈驱使，每日服侍他这个小辈起居饮食。　　　　玄霜想象了一下，如果父亲让头号心腹——江湖人送绰号“辣手判官”的沈兴——给一个在山庄寄居的不知底细的小孩天天烧洗澡水……这画面太美他还是不要看了。　　　　比起魏一的无私奉献，焱颜的反应可就十分微妙了。当然，他能够肯定，焱颜对魏一绝对是百分之两百的信任，刚刚的“水草事件”就能证明。然而前辈似乎对这个唯一的心腹属下并未投入多少情感，只在有事吩咐的时候才唤魏一出来，就算人在眼前了，也很少将视线落在对方身上，就像，就像——　　“就像不想看见魏一的脸似的。”玄霜一时脱口，将心底所想说了出来。　　　　“玄少爷唤魏一有何事吩咐？”　　　　玄霜吓得腾地从浴盆中站起身来，脸上的面巾“啪嗒”掉到浴盆中。他看着不知何时进入浴室的魏一，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听到玄少爷唤魏一名字就来了。”魏一还是那副喜盈盈的笑脸，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的缘故，玄霜总觉得这笑容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可能是看玄霜还在发呆，魏一继续道：“主人吩咐过，玄少爷唤魏一名字时，一定要即刻前往，听从玄少爷的指示。”　　　　玄霜静静地直视着魏一的脸，这三年来他积攒了很多问题：你一直都是这张脸吗？你除了笑容，还有其他表情吗？魏一是你的真名吗？你究竟是谁？对焱前辈存着怎样的心思……　　　　纷乱错杂的思绪在玄霜脑海中纠缠不休，让他不由得心生暴戾，呼吸也粗重了起来，正当他不耐地想要为那些情绪找一个宣泄口时，头顶传来一阵清凉，纷纷扰扰的负面情感瞬间消退了。　　　　“前辈什么时候回来？”玄霜平静地问道。　　　　“魏一不知。”　　　　“我已沐浴完毕，但腹中有点饥饿，稍后给我取一枚风露果吧。”　　　　“是。”　　　　随便找个由头将魏一打发走，玄霜回到卧房一头躺倒在床榻上，他曲起右臂，用手背盖住双眼，喃喃地说着什么。如果仔细去听，会发现到“前辈”“报仇”“习武”等字眼多次出现。　　　　当玄霜在浴室里盖着面巾发呆的时候，焱颜已经进入到岩浆深处了，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机缘就在前方，而且几乎能够确定，前方等着她的就是异火。　　　　即便是元婴修士，全身浸入岩浆中也是要有所防护的，但对于修炼了《鸿蒙源火诀》的焱颜来说，这里纯净的火属性灵气充沛而活跃，让她如同浸在灵泉中一般舒适惬意，简直要乐不思蜀了。　　　　有火凤裳的加成，越来越黏稠的岩浆在她还没到近前的时候就自动分开，大量的火属灵气被百鸟朝凤图中的火凤吸入口中起来，当火凤的肚子被填得圆滚滚的，不再从岩浆中吸收灵气的时候，火凤裳储备的灵气足够焱颜三次耗尽真元再三次补满了，当焱颜以后提升境界时，火凤对灵气的储存量也会随之提升。　　　　在此如鱼得水的焱颜觉得，这可能是她所有寻找异火的经历中最享受的一次了。当看到目的地就在眼前时，她甚至在未曾到达的时候，就因想到迟早要离开而感到不舍了。　　　　在岩浆的最深处存在着一处方圆数十丈的半球形空间，岩浆贴着半球形空间的外围换换流动，就像被透明的罩子隔绝开了似的，然而当焱颜将手掌贴过去的时候，却完全没有阻隔地穿过去了。　　　　焱颜在岩浆中透过那无形的屏障，慢慢走入半球形空间，她直直看向球心中央，眼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在地面中央耸起的红褐巉岩尖端，一簇橘红色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它是生于地心深处熔岩之中的异火——地心炎，也是焱颜此行的最大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