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始

“南崖玄氏，贺龙眼明珠百颗！”　　　　玄冽穿着绣有暗金花纹的绛紫色锦袍，端正地坐在主桌的上首位，他微阖双目，眼缝中透出的毫光逐一扫过厅中其余十一桌玄家分支众亲眷后，又回到主桌的座位上。他右手边依次坐着玄霖、玄雳、玄霁和玄焘，左手边坐着沈兴。　　　　“江下玄氏，贺百年元鱼一对！”　　　　玄霖和玄雳低声探讨着从数日前便行踪不明的方振可能的去向，面色苍白的玄霁目光局促地看着对面举杯自饮的沈兴，玄焘被大毛皮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直强忍着咳嗽，小脸憋成了紫茄子，站在玄焘身后的男装侍女一直关切地看着自家的小少爷。　　　　“黄湖玄氏，贺白玉如意两枚，碧玉美人一尊！”　　　　女眷们簇拥着玄夫人和沈自芳聚在一墙之隔的小厅里，女人们低低的嬉笑声穿过镂空的花墙，不时地飘到耳边。　　　　“东洲沈记镖局沈兴，贺——贺千年雪山参一支？！”　　唱礼单的男傧相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干巴巴地说完“礼单毕”三个字后，仍站在原地，愣怔地看向主桌中仍在自斟自饮的沈兴。　　　　雪山参是北地独有的药材，百年份的雪山参能给将死之人提气续命，已是难得的灵药，千年雪山参怕是能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了。　　　　一瞬间的静默后，厅中响起了阵阵叫好声，宾客们赞叹不绝的同时，也在悄悄地交流情报。　　“辣手判官这回好大的手笔！”　　“听说三个月前是熊掌柜亲自押镖送过来的。”　　“看来两家好事近了。”　　……　　　　女宾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很快便有侍女给沈兴端上玄夫人亲手酿制、配方密不外传的的百花蜜露酒一壶。　　　　玄冽也有些意外，看向左边的眼神都变了，他拿起酒壶亲自给沈兴倒了一杯蜜露酒，口中说道：　　“沈贤弟送此大礼，愚兄……”　　　　沈兴一抬手，看也不看玄冽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端起酒杯，“吱喽”一声吸尽杯中酒液，说：　　“这是熊材前阵子弄到手的，我用不上，正好也没那个心思琢磨送什么寿礼。”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玄冽不以为忤，他手捋短须，开宴后脸上头一次露出笑模样来。　　　　将杯中的醇酿一饮而尽，玄冽站起身来轻咳一声，在场的宾客们也不再说话，视线都落在了寿星身上。　　　　一段无意义但又不能不说的场面话过后，玄冽进入正题。　　　　“……借此吉日，老夫还要向众亲朋宣布两件喜事。　　“其一，犬子玄霁与老友沈兴的千金已经定下婚约，婚宴将卜日举办。”　　　　宾客中再次传来叫好声，还有人带头击掌。玄霁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不自然的红晕，唇角压不住地上扬；玄雳瞄了一眼弟弟，撇着嘴翻了个大白眼，被人前永远一副光风霁月姿态的玄霖在桌下轻轻踢了一脚，这才收敛了表情；玄焘仍然低着头，极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沈兴一直不停地喝酒倒酒喝酒倒酒，始终挂着一副别人欠他谷子还他糠的嘴脸。　　　　待厅内的喧哗声渐渐平息，玄冽再次开口道：　　“其二，老夫年事已高，不堪家主重任。”　　说话间看向右手边，唤了一声“吾儿玄霖”，待玄霖也站起身后，玄冽将腰间的玄铁剑解下擎在手中，在众人的目光中将其交予玄霖，“今日便将……”　　　　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哐当”的一声，厅门被猛然撞开，刚才唱罢礼单退场的男傧相跌跌撞撞地闯入厅中，语不成句地喊道：“玄、玄真山、山庄玄霜，贺、贺、贺棺材一口！”　　　　最后一字说完，被吓得脸色惨白的男傧相两眼一翻，登时瘫倒在地。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十一桌宾客同时站起身，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门外。　　　　就见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袍男子，单手托着一个巨大的黑漆棺材，脚步轻盈地从敞开的大门中走入厅里。他在人事不省的男傧相身边站住，只用脚尖轻轻一挑，这位两百多斤的汉子便奔着角落飞过去了，落地滚了几圈后脑袋撞到墙上，这才悠然醒转，随后捂着脑门手脚并用地爬到一边了。　　　　见地方空出来了，男子手腕略一施力，就见那口巨棺轻飘飘地落到地面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与此同时，之前被棺材遮住的脸也展露在众人面前，场中顿时响起数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人脸上……”　　“你看他托棺材的左手，断了三指啊！”　　“看起来年纪不大，实力却高深莫测……”　　“你听到没有，刚才傧相说他是玄霜！玄真山庄的玄霜！”　　“玄真山庄？那不是八年前……”　　　　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将场内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彻底压制住：　　“玄霜已将寿礼奉上，二叔何不亲自过来看看？”　　　　未及玄冽开口，站在他身旁的玄霖便情真意切道：　　“来者当真是玄霜堂弟？切莫听信歹人谗言，八年前玄真山庄出事后，我父子百般——啊！”　　　　玄霜仍站在原地，但手中多了一样东西——正是此前一直被玄霖拿在手中的玄铁剑！　　　　再看玄霖，惨叫一声后，仰面栽倒在父亲怀里，口鼻喷血，不多时便面如淡金，昏死过去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没人看清这一幕是如何发生的！只能从结果推导出过程：这位自称玄霜的黑衣少年飞身到一引之外的主桌前，从玄霖手中夺去玄铁剑并将其击伤，随后又飞身回到原地。　　　　“霖儿！”见爱子身受重创，玄冽睚眦欲裂，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刚咬牙挤出一个“你”字，三子玄雳已经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丑鬼竟敢伤我哥哥，纳命来！”　　　　就见玄雳行动间已将精铁护手套在拳上，转眼近到玄霜身前，铁拳携雷霆之势直奔玄霜面门而去。　　　　而玄霜则不躲不避，甚至连招架的姿势也没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眼看着当拳头带出的劲风已经吹动玄霜两鬓的碎发，众人皆以为接下来就要上演铁拳碎脸的血腥一幕时，只见玄霜食指一竖，套着护手的拳面撞到食指指肚上之后，竟生生地定在距他鼻尖一掌宽的位置上。　　　　“你？！”　　　　玄雳又惊又怒，头上青筋迸起，使出全身力气却无法将拳头再推进一寸。然而那食指仅轻轻地一拨，玄雳便蹬蹬蹬地后退了十来步才站稳身形，再去看拳头，骇然发现能够开山碎石的精铁护手上居然凹进去指肚大小的一块！　　　　紧接着，玄雳便听到对面说了一句话，让他险些咬碎了一口钢牙。　　　　“这就是真武大陆顶尖高手的实力？”　　　　玄霜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一丝贬损讽刺的意思都没有。　　　　尽管师父说他已经打遍真武大陆无敌手了，尽管他如砍瓜切菜般将三十多位一流高手的脑袋一剑削去了，可玄霜仍然不敢妄自尊大，毕竟他还没有和顶尖高手对过招——万一打起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种赢法呢？　　　　在“顶尖高手”玄雳从飞身过来到出招到拳头飞到他眼前再到被他一根手指接住并弹回去的过程中，玄霜的心理活动如下：　　　　(⊙o⊙)来了来了！→(⊙_⊙)顶尖高手的速度也有点太慢了吧。→(⊙o⊙)哦哦！顶尖高手出招了！！→(⊙_⊙)顶尖高手的拳头怎么看起来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啊。→( ⊙ o ⊙)顶尖高手的尽力一击我好像用一根手指就能对付呢。→( ⊙ _ ⊙)真的一根指头就对付了……　　　　所以，他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要知道，真武大陆的顶尖高手真的，真的，真的就是这样的实力嘛？　　　　玄雳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想要知道什么，只知道自己这次真的，真的，真的是里子和面子一起被人扒下来踩到脚下碾三碾了！　　　　就见他面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暴跳如雷地叫道：“好！好样的！今日我玄三与你不死不休！”　　　　将精铁护手解下抛到一旁，玄雳大喝一声，紧握的双拳陡然变大了一号，拳头颜色也变得青黑。　　　　宾客中有见多识广的，此时不由得岔声道：“是、是‘一命拳’！”　　“就是那个只能打出一拳，一拳过后要么敌死要么我亡，两命只能存一的‘一命拳’？”　　“玄三爷这是破釜沉舟了……”　　　　玄雳无心在意其他，嗜血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黑衣少年，他将两拳拳面相击，一股庞大的气势猛然外放，紧接着脚下一顿，直直地朝着玄霜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玄霜将玄铁剑交到左手，右手一拍腰间的流火剑，赤红色的剑身无声地滑出剑鞘。　　　　“红剑！黑衣红剑！”　　“鬼剑客！”　　“他是鬼剑客！”　　　　大厅内顿时哗声四起。　　玄冽和玄霖早先从方振处得知，得到玄霜极有可能就是鬼剑客，因此设好陷阱，借寿宴引玄霜入彀。部署了大批人马将玄宅团团围住，来人只许进不许出，另有七十人手持铁弩藏在暗处，听玄冽号令出动，届时七十只铁弩连射，任凭你鬼剑客再强悍，还能逃得过万箭穿心？　　　　然而玄雳并不知晓父兄的计划，见对方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人物，不仅没有胆怯退场，反倒更生斗志，浑身气势大涨，隐约有要借此一战强行突破的势头。　　　　玄冽见状气急攻心，厉声喝道：“雳儿！快回来！”　　　　可玄雳已经红了眼睛，如果是他二哥喊他回来，可能还会有用，然而现在玄霖还昏迷不醒。他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用双拳将对面的丑鬼擂成肉泥，一雪前耻！　　　　“你我毕竟是血亲，就给你留一具全尸吧。”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玄雳此刻尚未近到对方身前，闻言身子一震，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去，只见赤红色的剑身不知何时已然没入自己的左胸了。　　　　玄雳满脸的不可置信，然而仅仅动摇了一瞬间，他就再次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拳头。　　　　玄霜并不欣赏对方这副同归于尽的势头，持剑的右手一动，八尺之躯就这样被他轻松地甩将出去。　　　　玄雳重重地摔落一旁，额头刚好撞在黑漆巨棺上，当场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