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

这次闭关只花费数日，创下了焱颜近两百年来闭关时间最短的记录，如果不是出关后修为并为提升，依然维持在元婴后期巅峰，她也许真的有心情在手札中记上一笔。　　　　焱颜非常了解自己现在的状况。　　　　真元积累也好，心境提升也罢，她自觉已经全部就位，晋升化神只差临门一脚。但这一脚要如何迈出去，她一时还真就找不到办法。　　　　思索片刻，焱颜放松眉头，慨然道：　　“总归理不出头绪，还是照例离宗游历一番，许能觅得突破机缘！”　　　　敲定主意，焱颜一边掐指计算有哪些秘境会在近期开启，一边放出神识到竹楼中，寻觅玄霜踪影——既然有了亲传弟子，这次就一起带出门历练历练吧。　　　　玄霜不在竹楼中，焱颜干脆将神识笼罩住整个丹碧峰，但仍未发现徒弟的行迹。她心念一动，取出琉璃镜“小阳”，发现里面攒了一堆语音留言：　　　　“师父，我练剑的时候不小心把半山腰掏空了一大块。坦白从宽，请师父看在弟子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别生气……”　　“上条留言作废！原来丹碧峰有自动恢复的法阵——弟子一定好好学习理论知识不再露怯！”　　……　　“师父师父师父！我突破到筑基中期了！虽然比师父当年修行速度慢了几年嘿嘿，但在修真界里应该算是速度惊人了吧？算是比较厉害了吧？对不对对不对？”　　……　　“穆师叔补的‘见面礼’中有结金丹，我看师父的笔记，当年您结丹的时候都没服用结金丹，我会努力向师父看齐的！”　　……　　“师父，我去万宝楼拓印了好多典籍，等全部掌握了，就不会再闹笑话了……”　　　　收听留言的过程中，焱颜或点头或摇头，可唇角却越翘越高，凤眸微微眯起，眼底流露出融融暖意。　　　　最后一道留言是昨日玄霜刚出万宝楼时发出的，焱颜心思一转，输入一道真元到“小阳”中，开启了“小阳”的另一大功能——双向定位。　　　　这就像打开了GPS一样，只要在同一世界，且没被秘法隔绝，琉璃阴阳镜的主人可以凭借手中的一面镜子，极为精准地找出另一面镜子所在的位置。　　　　待看到玄霜现在身处何地，焱颜小小地吃了一惊：　　“竟然已经登上擂台了？”　　　　刚到宗门没几天就上擂台跟人打架，这徒弟简直……太对胃口了！　　　　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目睹徒儿有何表现，焱颜一道遁光瞬间来到比斗场外，她踏上红云，隐匿身形进入筑基区域，悬在四十二号擂台附近的低空处观瞧。　　　　此时擂台上的两人并未战在一处，而是各据一边相互对峙。　　　　焱颜的目光刚落到徒弟身上，火气立刻就窜上来了。　　　　玄霜身上的黑色法衣破破烂烂的，腰带上的冰晶石已经彻底报废，浑身上下虽然找不到几处伤口，但嘴角隐隐能看到有擦过血的痕迹；精神头倒还不错，漆黑的眸子亮得惊人，可眼窝已经凹下去了，气息也不够稳定，显然是心神耗费太过的缘故。　　　　“对手的修为不过是筑基后期，就能让你如此狼狈？！”　　　　焱颜强压怒火，正琢磨着把玄霜带到哪处秘境去磋磨一番时，就听下方有人在对话中提到徒弟的大名，忍不住分出些许心思，细听起来：　　　　“玄霜师兄也该到极限了吧？听说这已经是第四十五位挑战者了。”　　“什么四十五位？你昨天没来不清楚，我可是一直从头看到尾的，青云峰拢共就来了二十六个人，被砍翻一轮后，养好伤的又上台去了！”　　“什么？车轮战都快轮完两回了吗？！青云峰这帮人太——”　　“呵呵，青云峰还有什么说的？也就是玄师兄真元雄厚，培元丹多……”　　“玄师兄不愧是焱颜师伯的亲传弟子！这两个半天加一个晚上，赢了多少灵石了啊？不行我得算算……　　“算什么啊，再多也不是你的。有实力又能挣灵石，玄师兄太有焱颜师伯的风范了！早先自报家门的时候我还不信——咦？我的脸怎么突然肿了？”　　“刚才看见一只灵蜂从你头上飞走，八成是被蛰了吧……”　　　　一直听到这段对话走向其他画风，焱颜尤觉得不足，她放开神识罩住四十二号擂台的观众区，将场内全部对话尽数收入耳中，很快就把内情了解得七七八八，包括王灿的那一席话——连同转述时被加的油醋都没有漏下。　　　　焱颜面色如常，双眸无波，然而眼尾处的那抹嫣红颜色越来越深，简直像要滴出血来似的；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暴起。如果是做了三百多年师弟的穆心身处此地，在看到这副面容之后，他会肯定地说：自家师姐是动了真怒了，罪魁祸首恐怕要不妙。　　　　玄霜胜了四十四场比斗，仅能于每次比斗前的一盏茶时间里尽量调息恢复，鏖战了两个半天和一个晚上，他损耗不少心神，却几乎没有受过伤——如果不是因为想要见识对方的全部手段而有意放水，战斗所需时间会更短。　　　　正如他此前预计的那般，论单打独斗，这些青云峰弟子在他面前很难支撑多久，而不少中下品法器，都被他的冰寒剑气轻松摧毁了。　　　　经过这些场比斗，他对剑法招式的运用和剑气的驭使更为娴熟，战斗经验大大提升，玄铁剑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安抚，不再让自身的极度渴战情绪去感染玄霜。　　　　直到第四十五场比斗，玄霜才真正地啃上了一块硬骨头。　　　　这位灰衣修士自称尹辉，是来找场子的青云峰弟子的领头人，在车轮大战的过程中一直冷眼旁观，直到第二轮时受伤退场的人数过半了，这才第一次上场。　　　　尹辉的实力是这帮人里最强的，与玄霜的修为相当不说，还有一件杀手锏——下品宝器反杀镜，能将主人遭受攻击时受到的伤害返还回去。　　　　如果碰上高阶修士，反杀镜别说“反杀”，连一巴掌都挨不住；但对低阶修士来说，这件法宝就非常可怕了。玄霜现在发出的剑气还无法损毁下品宝器，刚打起来的时候吃了不少亏。　　　　然而过了几刻钟，经过数次尝试后，竟然被玄霜摸索出一套针对“反杀镜”的克制方法来：　　两方对峙没多久，玄霜施放出数道交织在一起的剑气，如一具铁笼般，将尹辉虚虚地罩在其中，他自己则施施然地在一旁调息去了。　　　　尹辉被困在擂台一隅，他所有的攻击都被拦在“笼子”内，想要逃离此处，每每在贴近笼壁时便会被冰寒剑气所伤，并且由于他是自行“主动”碰触笼壁，反杀镜判定其受到的伤害属于“自残”，无法发挥效能；而尹辉身上的防御法宝等级不够，抗不过玄霜的剑气。　　　　一个在笼子外，不能攻击；一个在笼子内，攻击不能。　　　　战况一度陷入僵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尹辉明显真元不济，已无力继续驱使身上的数件法宝。　　而玄霜放出剑气之笼后，在剑气消散前都不必再耗真元。　　　　服下一颗中品培元丹，体内损耗近半的真元瞬间充盈，玄霜好整以暇地守在笼外，像科学家观察被注射了实验药物的小白鼠似的，用严谨的学术眼光，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尹辉的一举一动来：　　　　“这几件攻击法宝貌似都是低阶法器，每次触到我的剑气，便会光芒黯淡些许——哦哦，都收起来了，不再白费力气了吗？　　“火蚕纱收了后却又再次祭出，哼哼，这‘绝对零度冻气’岂是你区区肉//身就能抗住的？　　“已经开始吃丹药了，希望他培元丹没有带太多，不然还要多耗时间了。”　　……　　　　一个时辰后，擂台上的情形依旧如初，如果不是尹辉的脸色越发灰败，真让人觉得这二位会就这样站到地老天荒。　　　　观众们有好些个注意力已经不放在擂台上了，底下议论纷纷。　　　　但毕竟这场比斗是“丹碧峰亲传弟子VS青云峰非亲传弟子（复数）：车轮大战”的终结之战，显然意义非凡，所以尽管大家都已经很不耐烦，但还是按捺住性子等着最终结果。　　　　此时，组成笼子的剑气已经没有最初那般凝实，尹辉的眸子里利光闪过，脸上现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他将一整瓶共十粒下品培元丹倒进嘴里，萎靡多时的气势迅速暴涨，紧接着祭出三件下品法器，同时击向“剑笼”中最为虚散的一道剑气。　　　　尹辉的突然发难让台下观众精神大振，近千双眼睛都钉在了剑笼上。　　　　“轰！”　　随着一声巨响，三件法宝同时自毁，不小的冲击力将剑笼瞬间击溃，尹辉尽管身怀防御法宝，又及时给自己拍了两张铁甲符，但由于距离过近，还是被爆炸的气浪震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　　　　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尹辉祭出一件刀型中品法器，凝聚了体内剩余的全部真元，正待冲向玄霜发出全力一击之时，就见玄霜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中乌黑泛蓝的宝剑——　　　　一座冰寒彻骨的剑气之笼再次罩住了尹辉，剑气比先前的剑笼凝结两倍。　　　　“噗——”　　尹辉喷出一大口血来，目龇俱裂，如风中残烛般摇晃了两下，颓然瘫倒在地。　　　　“你可认输？”玄霜目光幽幽，语调平和，就像尹辉没被他如同笼中鼠般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似的，气定神闲地等着对方的回复。　　　　“你？！——”　　尹辉眼神涣散，脸色青黑，一时间竟口不能言。　　　　晌午的阳光钻透过云缝照射到这片区域中，擂台上的两人打了这么久，早都灰头土脸，仪容不整，然而一个面上神采飞扬，一个表情晦暗颓败，那皓曜的光芒几乎达成了舞台灯光的效果，使得擂台上的这一幕更加富有戏剧性。　　　　台下的观众们全都屏住呼吸，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终场的落幕，还是第四节的垃圾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来自观众区的粗嗓突兀地打破了凝滞的时光：　　“快认输吧，老子还要修炼呢，可不能一直陪你耗在这儿！”　　　　就像暂停的录像带又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消失的人声重又出现了：　　　　“再拖下去也不过是真元耗尽的结局，快认输吧！”　　“玄霜师兄的招数有点无赖啊，尹辉是被气吐血的吧？赶紧认输吧。”　　“用反杀镜就不无赖了？擂台比斗难道不是要看个人实力吗？不过怎么还不认输啊？”　　“这场比斗里，玄师兄可丝毫没有焱峰主的风范，太过取巧了。尹师兄也是，都这样了就认输了吧？”　　……　　“尹师兄，不能认输啊！青云峰弟子可杀不可辱！”　　“继续让你师兄在擂台上蹲笼子就不是侮辱他了啊？你是他亲师弟吗？真要不想你师兄丢脸就劝他赶紧认输！”　　……　　……　　纷杂的话语慢慢汇聚到一起，最后居然形成了同一声音，近千人的声浪一同重复呼喊着三个字：　　“快认输！快认输！快认输！……”　　　　“笼”中的尹辉茫然地扫视着台下，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变幻不定的表情最终归于平静。他强撑着站起身，将衣冠稍稍整理，拱手正色道：　　“在下技不如人，理当认输。”　　　　话音刚落，阵法已被触动，尹辉的身形瞬间消失，重又回到擂台下方。　　　　玄霜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原以为还要再耗上个把时辰，才能从尹辉口中听到“认输”二字。　　尽管惊讶，玄霜并未忘记礼节，旋即向台下的尹辉拱手回礼。　　　　有几个青云峰弟子面露不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被尹辉沉着脸看了一眼，便消停下来了。　　很快地，一行人跟在尹辉身后离开了会场。　　　　“如此看来，这尹辉还真不像是心思深沉之辈呢。”遥望着这行人远去的背影，玄霜暗忖道，“也对，修真者不仅要提升修为，更要修炼心境，比起我在真武小世界里的那帮仇人，修士的胸怀自然坦荡多了。”　　　　这么一想，玄霜突然觉得，这帮青云峰弟子还是有其可爱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