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流言    自从卢重言走了之后,沈令仪就再也没有来过倚玉轩,而沉寂了一年的翠云苑,又开始作起妖来。    张氏三天两头就开始差人来倚玉轩请沈翘楚前去。来人的说辞是:荆少爷已经开蒙了,身体再差走几步道给主母请安总做得到吧。    关键是张氏现在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已经快两岁的沈芙身子依旧不大好,就算保护着沈翘楚不被害,他进了翠云苑那母女俩出了什么事可就百口莫辩了。    方嬷嬷只好替沈翘楚称病,至少要等到张氏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啊……    就这样,沈翘楚基本就没有出过倚玉轩的门,卢重言在的时候,有时还会同沈令仪一起逛逛沈家的园子,如今是想也别想。他也不想逛园子的时候跟翠云苑母女俩偶遇,然后横生事端。    每每沈翘楚提出想要出门看看太平县的街市,都被方嬷嬷以“年纪还小”为由搪塞回来。    这种时候沈翘楚总是会格外思念卢重言。    卢重言每个月都会给沈翘楚寄来厚厚的信,信中讲着他在江南各地的见闻,有时还会附赠当地土仪。    他的文采极好,文章又生动,当地生活几乎跃然纸上,让沈翘楚看的眼热。沈翘楚读书之余,也会看一些游记和地方志,这样结合着卢重言的来信,对周边形势又了然了几分。    沈翘楚呷了一口卢重言寄来杭州龙井雀舌泡的茶,这样的好茶恐怕连自己便宜爹那里都没有。    茶的清香散在唇颊之间,余韵不绝,令人为之灵台一清。沈翘楚提笔一笑,在纸上写下回信,信中除了自己的学习进度和问题,还有一些生活琐事。    “先生所住的院子中有几株兰花盛放,幽香沁人……”可惜先生闻不着。    “方嬷嬷研制出一种新菜,以竹荪醸虾肉上锅与芥兰同蒸,再撒上豉汁,鲜美非常……”可惜先生吃不着。    卢重言收到信,气的笑出声来,这小子……算算时间,离开沈府已有三个月,也是该回去看看,正好顺路往苏州方向逛逛。    因为沈翘楚从出生中一直称病,没有向张氏请安过,慢慢地府里开始流传一些流言蜚语,甚至有传到府外之势。    “荆少爷就没向夫人请安过,就算我们这般仆役人家也没有这样的,看来这荆少爷书念的还不如白念,连孝悌二字都不知怎么写。”    “都说是荆少爷身边先主母带来的嬷嬷奶娘惯得,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老爷也不管管。”    “你们都不知道,这荆少爷早产出生,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说是如今都下不了地呢……什么念书,我看能不能活……”    “嘘……”    于是卢重言归来与沈令仪同游沈府,正好听到这一番话。    沈令仪脸色铁青,他是不喜沈翘楚,也不愿意见到他,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眼前唯一的儿子,其母出身中级世家,对于自己已是高门,如今又不知怎么撞了大运,拜卢家嫡子做了启蒙恩师。    再怎么样,也不是这些下人能够随意编排的。    碍于卢重言在场,沈令仪与自己贴身小厮说了两句,小厮就悄声地退下,指挥家丁将传闲话的几人尽数抓起各打五十大板,送到柴房工作。    “卢先生,请。”沈令仪面上依旧是一片光风霁月,将卢重言领到另一条路上。    而卢重言则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就这样,流言风波竟渐渐平息,方嬷嬷指使周全放出传言,慢慢地关于沈翘楚不孝主母身体不好的流言都被沈府主母张氏身体不好生养,之前生出的小姐就身体不足,不知道这一胎能不能保下来了。    街头巷尾哪个不爱追逐新话题,即便有人不甘心提起沈翘楚不向张氏请安的事,也被人辩驳:“这张氏身体这么差,保胎都是大问题,哪里有功夫见沈少爷,沈少爷不去打扰主母,才是大大的孝心呢!”    “可不是嘛!我怀孕三丫的时候,见到我家那小二子,烦得不行不行的了,何况是身体本就不好还要照顾自己身体不足女儿的沈夫人呢?”    张氏听到这些话,气的倒仰,身边嬷嬷赶紧给她到了一杯安胎药。    她反应这么大,主要还是这些流言,实在是戳中了她的痛脚。    之前怀孕的时候,医生就诊断说她这一胎可能是死胎,极有可能生不下来,就算生下来也可能活不过足月。可是她为了生个儿子不知道吃了多少易孕药物,更是用了从青楼流传出来的催情香方子,才怀上这胎,怎么能就此放弃!    如今好不容易拖到六个月,她只希望孩子哪怕身体不好,也要生出来才行。    张氏坐在床上,只觉的腹部一阵疼痛,便派人去请沈令仪。    沈令仪赶来,冷眼看向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的张氏。    本来三年一次的考核结果就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张氏还跟自己来这么一出,实在是烦上加烦。    太平县本就是级别不高的八等中县,沈令仪当年可是二甲传胪,整个同期进士中的第四名,分到这等偏远又不算富裕的小县城本就是委屈了,如今三年考核出来,他只得了中中的评价,三年升迁无望,只能在这小小的太平县再蹉跎三年。    想到这里,沈令仪猛地将高几上的花觚拂到地上,在张氏脚边碎开,张氏被唬的一跳,竟生生止住哭声。    自己这三年也算是兢兢业业吏治清明,不止举任贤明,更敦教化尽地利,整个太平县的收入都提高了,哪里就只能得到中中的评价?!    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出身寒门吗?    沈令仪红了眼睛,张氏连忙站起轻抚他的后背,将他扶到床上。    闻着张氏床上熟悉而安心的香味,沈令仪才慢慢舒缓下来。    沈令仪看着身边如同委屈小鹿一般的张氏,不禁将张氏揽在怀里,柔声道:“夫人,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还是要专心养胎才是。”    张氏打蛇随棍上,娇声道:“难道就让那倚玉轩就这样得意了不成?”    沈令仪面色一寒:“什么倚玉轩?荆儿也是你的孩子,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要是我再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休怪我无情!”    说着,沈令仪站起身来,对翠云苑的嬷嬷道:“夫人需要安心养胎,生产之前就不要出翠云苑了!”    看着沈令仪的面色,嬷嬷们哪敢不从,皆连连应声。    张氏看着沈令仪离开的背影,不甘地绞着绢帕。    自家在沈令仪老家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沈令仪不过是农户出身,一朝考上进士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然哪轮得着他来轻贱自己!    张氏边想着,啐了一口。不过沈令仪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张氏捂住肚子,只有儿子才是自己的依靠。    这边厢沈翘楚正拉着卢重言的手:“先生这就要走吗?你才呆了三天……”    得知卢重言意外的化解了这场风波,沈翘楚不禁在心中感叹,先生可真是自己的福星。    卢重言轻抚沈翘楚头顶:“三个月前还没有这么高,下次见面不知道会长多少……”    沈翘楚握拳,其志满满道:“自然会比这三个月长得还要多!”    卢重言一把将沈翘楚捞在怀里:“那我期待着……”    眼看着卢重言消失在大门外,沈翘楚一边失落,一边好笑自己竟真的如同三岁小儿一般好哄。    读书练功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沈翘楚已经将《春秋谷梁传》和《春秋公羊传》都自学完毕,正剩下一个十九万字的大部头《春秋左传》,卢重言却没有回来。    沈翘楚托腮望向窗外,是了,先生只说每隔几个月回来,却没说一定是每隔三个月回来一趟的。    将先生上个月寄来的书信又看了一回,沈翘楚只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自从上次张氏闹过之后,就被禁足在翠云苑,已经三个月没有动静,实在不像是她的作风。    张氏临盆在即,方嬷嬷每天恨不得把耳朵竖起来,紧紧盯着沈翘楚身边的所有人和事,以防出岔子。    好在自庾敏去世之后,倚玉轩就没有过人事变动,全部都是庾敏从洛阳带来的家生子。这些家生子世代在庾家为仆,早已盘根错节,有家眷的不是在洛阳,就是在倚玉轩中,没有那么好收买。    沈翘楚正看着窗外,突然发现远处院门旁边,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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