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朝着岑千秋走去，立在她面前：“如果你能安生地活下去，我会依照承诺保你一生平安。但如若，你心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不管是想要倚靠着李由意欲为你族人翻案，还是期许本不属于你的荣华，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荷华的身后，陪嫁的婢女欢儿却竟似是隐隐松了口气一般。心中只是感慨着，公主自从嫁入这府中就没有遇上过顺心事，但她性子着实是温软，幸而还有元姑娘是个能拿主意的。 “拖下去，溺毙。” 岑千秋边上的婢女大惊，膝盖一软跌在地上，忙地又正坐俯身，连连磕头：“元姑娘三思……元姑娘三思，千秋姑娘腹中还有郎中将的骨肉啊……看在孩子的份上，还望，还望元姑娘手下留情，这里不是相国府，是李朗中将的府邸，至少……至少待到郎中将回府再行商量……” 李玑珥瞥了一眼边上那顾盼左右的丫头。她虽心慌，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末了，还会搬出李由来压她。 只是，怕这丫头也是新来的不懂事，还不明白，无论是长兄的府邸，还是相国府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那把你杖毙，总不需要先同我长兄商量了吧。”李玑珥冷笑一声，回过头看着荷华道，“日后，长兄想要孩子，不管是几个，自有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来生。你又算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耍心思。” 那婢女霎时间吓得要晕厥过去。李玑珥命人把她拖了下去，倒也没真要她的命，只是浇醒了，抽个十鞭子而已。一时间，却再没人敢道个一二了。 李玑珥招呼了荷华过来，扬声道：“公主生性宽仁，但公主，就是公主。身份贵重远在郎中将之上。在这府邸，谁让最尊贵的人心中不痛快了，便也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如果有哪些个短视的，以为攀上了郎中将便是有了实打实的靠山，便是如此下场。” 如此，便也该是算为荷华立威了。 而将岑千秋往下拖走时，却听到了匆匆赶来的脚步。 李玑珥还未回头，眉头便蹙起。果真，便听到了李由一声怒喝：“都给本官放手！” 荷华浑身一震。 李玑珥叹息似地慢慢闭上眼，尔后，才将面失血色的荷华拦在身后，转了过去，眼光扫过李由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婢女，那婢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行大礼问安，不敢起身。 李由谁也不管，阔步往岑千秋走去，一把扯开了搀着她的侍从，目光先是看着李玑珥的背影，然后，又看着荷华。 荷华忙着用力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故意告诉元姐姐的。 李玑珥却已走到那通风报信的婢女前，拎她高挽的发髻，逼迫得她只得随之抬头，瑟瑟然对视上她俯瞰的目光，却只看到其眼底一片森寒的光。 “杖杀。” 轻轻的两个字，让她软了腿，连连在地上磕头，道：“元姑娘饶命，元姑娘饶命……郎中将，放过奴婢一条贱命，郎中将……” 李由扶起了岑千秋，将她好好安置了于一旁，又吩咐了人去叫上郎中来看，听闻那头撕心裂肺地呼喊，这才又将目光投来。 “李玑珥，你闹够了没有。这里是我的府邸，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由……”荷华想要说什么，李由冰冷的目光一扫过她，她霎时间就怔忪了，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 那在地上头都磕青了的婢女，抬起头，扫了一眼李玑珥，又看了一眼李由，复而又匍匐。 “我说过的。若有一日，她同你不再清白，这府中便再没有她容身之处。”李玑珥朝着他踱步，荷华一下拉住她。 “元姐姐，别……别说了……”她眼红了一圈，慌张地揣摩着李由的脸色，又揣摩着李玑珥的脸色，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李玑珥拉下荷华的手，自若地走近李由，目光却移向身后的千秋。 “那个不是我与你之间的约定，那不过是你一个人的命令。”李由挡住她目光，“想要命令我，你的身份还不够。” “哦？” 荷华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真，李玑珥回过头望着她，道：“荷华，别怕，告诉我，这个人要不要杀。” 荷华目光又是在李由和李玑珥面前几番流转，最后软软地喊了声：“元姐姐，我们……我们算了吧……” 荷华这性子，真的是让李玑珥十分不快。 “你是他的妻子，又贵为公主，就算你今日杀了这个人，他也并不能拿你如何。但如若你放过了她。她今日可以抢你郎君还得其如此维护，来日，还不知道可以惹出多大的事来。目光放长远些，不要为了讨好一个人，任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退一万步讲……”她再将目光挪到了李由身上，望着他的眼，“你以为不杀岑千秋，他的心思就会放在你身上了吗？” 李玑珥的话是如此地独到而深刻，滴水不漏地一通论道，已然帮她作出最好的选择。 但是。她口中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荷华不曾真正看透，被她点破后，她又不敢去看透。 元姐姐的意思是，她虽什么也没做错。但不论她选择是何，娶她的这个人，都不会再喜欢自己了吗。 李由的眼眸，顿时变得阴沉而灰暗。 “李玑珥，你知道为什么，不管你怎么做，长公子也不会对你动丝毫的心吗。”他说这话，便是全然不顾她了，就着她的痛处如此狠踩。 果真，李玑珥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李由往前走，手指一下戳着她的心口：“就是因为，你胸膛里的这颗心，永远都是这么自私，冷漠，又高傲。” 荷华脸色一变，她没有想过，性子素来和顺的李由也会有露出这种神情，说出这种话的时候。 元姐姐和他，可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啊。 “你永远看不到卑微者的苦痛，你行事，永远只遵从恃强凌弱的准则。你看不到岑千秋经受的一切，你永远只会站在，和你处在同等地位的，同样身份贵重的人的一边……” “由哥哥，不要再说了……”荷华觉得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地刺耳。难以想象，元姐姐本人又是何感受，“不要……再说了！” 李由目光落到了荷华身上，道：“没有错，她是一位公主。她的父亲是帝王，她的兄弟，会成为未来的帝王。就连如此维护着她的你，日后，也只会是万万人之上。但是千秋，她只有我。” 岑千秋的人生，是毁在咸阳城那些见不得人的争斗中。如若他再视若无睹，她此生便再也无望。 “李玑珥，永远都学不会悲悯的你，是不会明白我在说什么的吧。现在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为什么长公子不会喜欢你一星半点了吗。他和你是不一样的人，他是个善良的人，可你，从来不是。” 她面色煞白一片，几欲踉跄。 恍若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长公子不会喜欢你，是因为你们本质上极其不同。扶苏想要的是一个天下祥和的世间，而你，李玑珥，你不属于那样的世界，你也理解不了那个世界。 “你胡说。”她蓦然伸出手，用力地揪住他两袖，死死拉扯着，道：“不过就是你朝秦暮楚想要为自己开脱，何苦扯出这样一套说辞来！你胡说！” “权力可以换来很多东西。但是，元儿。” 他的目光很静默。 “权力，换不来人心。” 她却忽地松了手，背过了身去。没有慌张地抛开，怕被人看到她仓皇的背影。但却也无法再面对着李由，怕被人看到那一刹那，从她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她李玑珥，才不会哭。 荷华走到她身边，手搭放上她的肩膀，柔柔地喊：“元……姐姐……” 李由话说出口，脑子也清醒了几分，看到她僵硬的背影，心中也有几分不是滋味。 “荷华，我们走。” “去哪里。” 她握住了荷华冰凉的小手，说：“这里住得委屈，便搬去我相国府住。反正你也说，这里的吃食实在难吃。记住了，做人要有骨气，来日，就算他跪着求你，你也别回来。” 荷华这一次，丝毫没有看李由的脸色，便用力地点了头。 她被元姐姐牵住手的时候，心中只是在想，如若有来世，她宁愿不当这个公主，也要嫁一个会心疼她的人，像元姐姐这样，总是冲在她面前保护她的人。 将要走时，她却停住了脚步。李玑珥一愣，看到她回过头去望着李由，以为她心中还有什么流连，正想要说什么，却听到荷华语气十分认真地说：“由君，元姐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今日会如此维护荷华，不是因为荷华是个公主，而是因为，荷华就是荷华。” 李由一愣。 “那你维护她呢。是因为她很落魄，还是因为她就是她。” 说完了，便转过头，抬起头望着李玑珥，心中仿佛有将一切都抛开的松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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