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二十四）

易沐牙被陈白云看得莫名其妙，却始终端正了身姿，半点不落人威风。　　　　“既然是朋友来了，该好好款待才是，怎么跑到厨房来了？”陈白云收回眼神，继续用宠溺的目光看着陈星儿。　　　　“都怪易姐姐做的吃食太好吃了，星儿光想着口水就流出来了，哥哥你快试试看。”　　　　陈白云看着陈星儿的星星眼，嘴边拒绝的话变成了：“好。”　　他本不吃甜食，是一点都不碰的，可是在妹妹期盼的眼神下，拒绝的话同样说不出口。　　　　陈白云微蹙着眉头吃下那块妹妹递来的绿豆糕，出人意料的，并没有甜到腻歪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清香，绿豆的沙感在舌头尖跳跃，感觉到嘴脸沾了一点沙粒，陈白云伸出舌尖微微触了一下……　　　　味道出人意料的好……　　　　陈白云再看向易沐牙，歉然笑道：“倒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星儿的大哥，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找我帮忙。”　　　　易沐牙大大方方回笑：“好。”全然不把陈白云刚刚那寒厉的一眼放在心上。　　　　这个陈白云，若放在现代，还真是十足十的妹控，书里，他是太子的左右臂，一度很是风光，因为信得过太子，即使暂时是侧室也愿意将妹妹嫁过去，暗中替妹妹谋划，只待她日凤飞九天。　　　　可惜他再是聪明，却算漏了一个变数，主角的光环，那是他无法改变的。　　　　后来陈星儿死了，陈白云也疯了，觉得是自己害了妹妹，是自己识人不清，他叛离了太子，视易沐雅为眼中钉肉中刺，陈白云于太子的江山社稷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他的太子却更爱美人。　　　　和主角作对的人注定是没有好下场的，陈白云就是最好的例子。　　　　从天之骄子到牢狱为生，其实也不过瞬念之间。　　　　如是想罢，易沐牙突然觉得陈白云有些可怜了，对于他的眼神更是视若无睹，怜悯是一回事，接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了哥哥，你是来干什么的？”　　　　“还不是因为你，听下人说你跑到厨房来了，担心你不懂事乱来......”如果不是这样，陈白云也不会在门外看到易沐牙不小心把绿豆糕掉进狗的口中后眼神一瞬间的冷然，也不会一来就眼神犀利地盯着人看。　　　　“星儿，真羡慕你有个好哥哥。”易沐雅捂着嘴偷笑，看陈星儿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看向陈白云的眼神也是十分坦然，性格气质再像，面前的人也不是她心里那个啊！易沐雅想：如果是她心里那个人，一定不会这样忽略她。　　　　她冲着成陈白云笑，那厢，陈白云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面前没有一样道：“既然无事，哥哥就先回去了，易小姐还请多多关照好舍妹。”　　　　易沐牙点头。　　　　他们三个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唯独易沐雅......她面上伪装得很好，依旧笑得洒脱，可那颗跳动的心却在一瞬间变得冰冷骇人，心里有个恶魔在大呼着，在狂叫......　　　　离开以后的陈白云在走过一个拐角后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挡在他和厨房的一面墙，眼神同样冰冷，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自然是与妹妹款人脱不了关系，那个易府的庶女与妹妹之间的事情，他素有耳闻，心里十分不屑。　　　　一个是陈府娇生惯养似珠玉的小小姐，另一个则是易府的庶女，嫡庶之分，怎能相合。　　　　陈白云脑中浮现另一个女子，站着不甚爱说话对自己的眼神不方不怕的姑娘，那是个好胆量的姑娘，若妹妹欲与人相交，此女子更胜。　　　　至于先前自己所看到的小事，了解了女子的性格后陈白云很快得出答案，心里对女子的机智更赏一分。　　　　陈白云去了父亲陈兴致的屋子，弯腰行礼，富贵人家的礼仪一态，他们向来最是看重。　　　　陈兴致坐在桌前品着茶，看到儿子过来，悠哉问道：“怎么样？”　　　　陈白云实话实说：“庶为庶，不如何。”　　　　他今日去厨房，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听父亲所言，去考察一下妹妹的朋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风言风语听多了，他们自然希望妹妹身边的是可以让她学习之人。　　　　陈兴致又抿了口茶：“嗯，我也这般觉得，以后家里注意些，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奉若上宾。”　　　　陈兴致对易沐雅的印象不甚佳还是源于女儿之口，那些从女儿天真言语中吐露出来的小事情，他品着却觉得满是深意。　　　　陈白云：“儿子知晓。”　　　　解决完了女儿的事情，陈兴致又看向儿子：“说起来，你今年也近十九，身边除了妾室一应俱无，总不能一直围着妹妹转啊！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为父替你打算打算。”　　　　陈白云：“儿子心无所好，但听父亲安排。”　　　　陈兴致：“那如何得了，介时若成了怨偶，岂不怪上为父？”　　　　“儿子不敢。”陈白云垂眸，突然想到一个女子，他问自己的父亲：“易府大小姐年岁几何？”　　　　“你喜欢？”　　　　陈白云思考后摇了摇头：“并不，儿子看星儿与她相处融洽，很是喜欢的模样，儿子此生无欢喜之人，若娶妻，找个星儿喜欢的也不错。”并非一见钟情，而是余生若真需一人相伴，他首先会选择能和妹妹好好相处的。　　　　在他的心里：谁也比不上他的妹妹。　　　　“你这......”陈兴致想到几乎被儿子带着长大的女儿，摇头叹气。　　又想着易沐牙和另一个人的瓜葛，陈兴致道：“不过易府的姑娘，不适合。”　　　　陈白云疑惑：“缘何？”　　　　陈兴致：“你知道六王爷来了江南吧？”　　　　陈白云：“略有耳闻。”　　　　“那你知道他住于何处吗？”陈兴致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便是易府。”　　　　“啊......”　　　　“倒也不是易府有心勾结，实是六王爷自己要求住进去的。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易北那老家伙说他们没关系，怕也无人信。”　　　　“父亲的意思是，当朝成年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太子和六王爷相争，六王爷和易府有关系，而我又是太子的人，倘若真娶了易府大小姐，被太子发现，必定讨不了好处，说不准还因此连累我们家。”　　　　陈兴致表情严肃：“正是，非常时期，小心一些为上。”　　　　陈白云：“好。”　　　　***　　　　正值炎炎夏日，已经习惯了现代空调生活的易沐牙在这古代简直如坐针毡，如铁板烧，如锅中蛋，便是走着觉着闷热，坐下也是热气，躺着更是万万不行。　　　　整个人就像蔫了的白菜，平日里克制住的小脾气全跑出来了。　　　　绿枝心疼自家小姐：“小姐，过了这几日就好了。”　　　　易沐牙蔫蔫道：“我先前还道古代也没热到哪里去，原是我天真了。”那是还没到时候啊！　　　　绿枝：“这可怎么办啊！若有凉暑衫就好了，可是听老爷说暑衫不好买......”　　　　此时，三娘拿着一篮子物什走了进来，面上笑意盈盈：“小姐，奴婢找到让小姐消食解闷的物什了。”　　　　绿枝连忙道：“是什么？”　　　　三娘变宝一样掀起篮子上的布块：“老爷方才命奴婢拿来了一篮子山楂，这山楂虽说是乡下物什，却是消食的必备良物，若是人闷热难当，食这山楂也是非常好的呢！”　　　　篮子里一颗颗饱满闪着光芒的山楂，那代表熟透的红色，易沐牙一眼看去，果觉心上的闷热都少了。　　　　几乎是当时，脑袋里就浮现出了想做的吃食，山楂糕，形状自定，由山楂冰糖白糖等食材混合搅拌而成，是个看着就会让流口水的好东西。　　　　易沐牙从凉席上起来，对二人道：“走，做吃食去。”　　　　都是从树上现摘下来的山楂，易沐牙先取盐水，去污，山楂切块，去核，再泡盐水后取出同冰糖入锅加清水烧开，搅拌糖化，山楂变软，她让绿枝取来两个药杵，和三娘两人一起，将山楂捣成粘稠的汁液。　　　　而后继续入锅，加糖大火烧开，不停搅拌避免粘锅，至粘稠沾筷体状，倒入器皿，放冰窖。　　　　绿枝舔了舔嘴角：“小姐，可以吃了吗？”　　　　易沐牙道：“没呢，要在冷冻一下，口感会好很多。”　　　　绿枝有些悻悻收回手，喉咙却忍不住地吞咽，自打跟了小姐，她真是腰也圆了脸也胖了连规矩都没以前做得好了。　　　　等到东西收拾完，绿枝看了看剩下的半框山楂，问道：“小姐，那剩下的山楂用来做什么？”　　　　“做山楂酒吧？”这是易沐牙早就想好了的。　　　　绿枝：“山楂也能酿酒吗？”　　　　易沐牙：“能啊，只是发酵什么步骤比较繁琐，可能用时会比较久。”　　　　山楂酒，同山楂糕一样，挑选无瑕疵的山楂很重要，可以增加食欲，改善味道，山楂捣碎后比例相同添加白糖白水白酒，易沐牙偷偷喝过酒，很喜欢那种麻到舌尖的感觉，此后便觉得度数不高的酒都算不得酒。　　　　这山楂酒虽说是果酒，更注重果肉味，易沐牙却改变了做法，使酒为主，果肉为辅调整味道。　　　　闻着满屋子的酒香，恍若人已醉。　　　　易沐牙将果酒倒入酒坛中，封死，置于阴凉的冰窖边，等待发酵。　　　　时间太长了，易沐牙忍不住添了一下嘴唇，仿佛已经想到了这坛酒出盖的那日，定是酒香四溢，定是美味无比，届时，她就拿上这坛酒，去和祖父把酒共欢。　　　　人生得意，也不过如此。　　　　因为冰窖里常年冻冰，冷冻的效果比起现代的冰箱那是快多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易沐牙让绿枝去取出山楂糕，已成固状，软弹有劲。　　　　易沐牙切下一小块山楂糕入口，那是一种酸和甜的结合，味道自是无与伦比，易沐牙品尝了一番，看到绿枝期盼的眼神，也切了一块递给她。　　　　绿枝是个酸甜苦辣皆吃得的少女，她迫不及待将山楂糕递入口中，整个人浑身一个激灵，就好像被电到了一样，牙齿中先是酸，后来感觉到了甜，而后酸甜交加，带给舌头的只剩下美妙的乐章，仿佛随之舞起，随腹而去。　　　　“好吃！”　　　　可以一口吞下的美味，缺了山楂的涩，只剩下那酸还回荡在口中，绵绵不绝。　　　　既然是易北送过来的物什，做成了这山楂糕，易沐牙自然还想着去孝敬祖父吗，拿了个小食盒装了几块便出门了。　　　　临到了易北的屋前，看着大门紧闭的屋子，许是太热了，许是刚刚的果酒将她整个人都熏醉了，也许是山楂糕的味道让她沉迷了，易沐牙起了些坏心思，便想和易北玩玩小把戏。　　　　偷偷进去，吓他一跳。　　　　她放慢了脚步，一点点挪动着身子，悄悄推开门，而后......　　　　哇的一声，就像是突然冲出来的小鬼，吓了屋里人一跳。　　　　易沐牙忍不住笑出声，在这没有任何朋友亲人的古代，也只有易北才能叫她放下防备肆意地笑，因为她知道，他是真的对她好。　　　　不过笑完了，易沐牙也愣住了。　　　　屋内的人......竟然不是易北......　　　　而是一个陌不相识的男子，穿着一声白衣，手上扬了一半的折扇，面部表情有些惊愕。　　　　“你......是谁？”易沐牙生硬地将步伐重新挪到门外，说出口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生吐出来，僵硬无比。　　　　白衣男子笑了一声，以折扇挡脸，温煦柔和的眉眼看着易沐牙：“在下候阴。”　　　　易沐牙点了点头，却不告知自己的名字，来到古代以后的古代第一次丢脸，算是栽了。　　　　就在易沐牙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易北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易沐牙挪了挪步子，看向了自己的祖父：“祖父，我做了些山楂糕，送过来给你尝尝。”　　　　易北看了一眼易沐牙端过来的山楂糕道：“嗯。”　　　　易沐牙只想赶紧溜之大吉：“那我先回去了。”　　　　易北道：“好。”　　　　易北手里提着易沐牙拿过来的食盒，走进门去对着里面的候阴笑道：“让你见笑了。”　　　　想不到出去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从京城而来的候阴是个什么身份易北比谁都清楚，绝对不想让孙女和这个人有任何接触。　　　　可是易北又看了看手上的所谓山楂糕，这可是候阴送过来的，他听说孙女近几日烦躁不安才会送过去给她尝尝鲜的。　　　　候阴好奇地看着那深红色的糕点：“这个什么东西？”　　　　“做的山楂糕，说起来还是多谢了你送过来的那山楂，不过瞧着味道应是不怎样，还是不献丑了。”易北歉意地笑笑。　　　　“无碍，哪有什么吃不得的，既是做出来的东西，就一定要入口才是，我可否尝一块？”　　　　易北心中不愿，面上还是道：“但吃无妨。”　　　　候阴以手捻起一小块山楂糕，初时入腹觉得酸甜开胃，渐渐地就被那味道征服，忍不住吃了一块再一块。　　　　“倒是有意思，没成想我送过来的野山楂竟还能做出这等美味，易大小姐果然厨艺过人。”候阴想着自己送的那有些涩味谈不上顶好吃的山楂，再看看面前勾人口腹的山楂糕，忍不住叫了声好。　　　　他没想到，那个女子做的吃食竟又好吃了许多，候阴想到了易府的另一个女子，那是江南闻名的冠军，他尝过她做的吃食，比起面前的难以忘怀却是比也比不上的。　　　　看来，想让易沐雅在江南美食大赛上一展风采，他还需要多下些苦功夫才是。　　　　......　　　　而此时，易府的某一处阁楼中，宋翊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来给他送吃食的人，大抵是这段日子胃口被易沐牙养刁了，寻常其他物什总觉得难以入腹。　　　　今日听了暗卫来报易沐牙做了所谓的山楂糕，他便在等着对方送货上门。　　　　宋翊裴冲着暗处道：“你去看看，她走到哪里了？”　　　　良久，那里面跳出来一个人，身穿黑衣，束黑带，仿佛整个身子与黑暗融合，他小声道：“她没来。”　　　　宋翊裴难以置信：“什么？”　　　　暗卫：“属下刚刚去看了，易小姐是直接回了自己屋子的，没往这里来......”　　　　“莫非她还想再走一趟.....”　　　　“属下刚刚去看的时候，那一盘的山楂糕已经被分完了。”意思就是：没你的份......　　　　宋翊裴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似是生气，似是不满，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又收回手若无其事：“哦，我今日叫你等什么人了吗？”　　　　暗卫很识相：“没有。”　　　　宋翊裴：“出去。”　　　　暗卫：“是。”　　　　是夜，静谧悠长，宋翊裴一声黑衣走在夜里，若不出声，还真看不见人。　　　　宋翊裴步伐沉稳，一步步向着冰窖走过去，那里，还余着山楂的香味。　　　　宋翊裴走到冰窖边，很是熟练地拿起一个酒坛中，提在手上，又似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转身离去的背影自在从容。　　　　全然不顾几日之后，因为他的这个小动作，易沐牙的院子又起了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