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再一次飞了起来,这次下笔的速度快了不少,几乎是瞬间,一行清晰控诉的大字出现在纸上,只是那字迹……不提也罢。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洛知秋轻轻念出纸上的话,阖上眼帘,睫毛轻轻颤动。    千秋看她闭口不言,心脏霎时间沉到了谷底。    该不会,该不会真的是洛知秋把她造出来的吧?她就说世上哪会有穿越这等好事,感情是她的魂魄被人家给利用了!怪不得她不能离开洛知秋太远,怪不得她明明是鬼却没能投胎,怪不得洛知秋明知她不是人却对着她诡异地笑……感情她是被人用邪术召到这里来了!    亏她还以为洛知秋是个好人……呸!连亡者灵魂都不放过的人会是什么好人!她这样、她这样还不如就死在车轮子底下痛快呢!    手中毛笔越握越紧,千秋气得颅顶生烟,正想摔笔走人,突然听见洛知秋清凌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迷茫:    “我不知道。”    “什么?”下意识应了一声,千秋立刻板起脸,心中暗恨自己嘴快,然而洛知秋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洛知秋道:“从我记事起,你就已经在了。”    呵,这就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养小鬼的理由?千秋翻了白眼,刚想嘲讽两句就反应过来——不对,她什么时候在了?她不是三天前才来到这个鬼地方吗?    毛笔刷刷动了起来,将疑问写下,洛知秋的语气坚定不似作伪,说出来的话却让千秋禁不住毛骨悚然。    “你一直都在。”洛知秋道。    六月的艳阳天,千秋的后背猛然窜上一阵凉气。    前世活了二十年,她还从没被自己吓到过。    今天,她做到了。    洛知秋还在说着,像是在回忆再普通不过的往昔。    “或许你不记得,但是从我懂事起,你一直都在我背后沉睡。母亲早逝,整个洛家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而已。”    手上突然一暖,千秋看着洛知秋温和面容一点一点变得凌厉,身上止不住发寒,洛知秋的神色却十分认真,令千秋对她说的话生不出半点反驳的心意。    洛知秋:“整个洛家,只有我们才是至亲姐妹,你懂吗?”    懂,怎么不懂。    千秋满脸僵硬。她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事故,她只是因为穿越失败而变成了一只游魂而已。可是没想到,这特么就是个事故重灾区!要按照洛知秋的说法来算,她可不止换了个世界,可能就连魂魄都已经换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千秋简直心塞。    她早该想到,谁特么成鬼了还会自动换套古装啊。    “你叫什么名字?”    耳边又传来洛知秋的声音,千秋机械般在纸上书写着,想想这人的清奇脑回路,又忍不住在下面添了一行字,成功看见洛知秋皱起眉头:    “千秋……我是怨灵,怨灵?”    千秋满意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下的定义十分正确。    连着二十年睡在人家背上不肯投胎,不是怨灵是什么?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洛知秋这一个能把不明物体当亲人。    “不管是人是鬼,你就是我妹妹。”    “啧,我说你怎么这么犟呢?谁会把鬼魂当做妹妹啊……”    嘴里小声嘟囔着,千秋笔尖刷刷和宣纸摩擦,她还没写上几笔反驳的话,便听洛知秋又道:    “不过,以前睡着也就罢了,若你真是怨灵,现在是不是能像精怪话本里说的那样,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怎么可能有这种操作!    千秋狠狠翻了个白眼,正要提笔再写,手中突然一空,毛笔径自落在桌案,溅出一纸墨花。    千秋一愣,又试了好几次却都无法再拿起笔来,转头看见洛知秋若有所思的表情,顿时觉得不妙。    这,这个姐妹不会想到什么歪点子上去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    城东徐府。    粗布衣衫的俊朗青年在空旷的大院中游走一圈,星眸精光闪烁,始终紧抿着薄唇。    在他不远处,徐家主与一并妻儿仆从战战兢兢。    徐家主已近中年,面相周正老实,看着像个踏实本分的生意人,却是靠入赘发家,他身边精神萎靡的妇人便是正室。    与一众花容失色的小妾相比,徐夫人面相刻薄不讨喜,这次的事情也是因她而起,徐家主心中厌恶,推开徐夫人,转而唯唯诺诺地问那青年:    “大师,您可看出什么了?”    半点音量都不敢提高,生怕再引出什么可怕东西。    青年面容沉静地摇摇头,徐家主又追问道:    “那大师可有什么法子能保我们家宅安宁?不瞒大师您说,那厉鬼可是闹得我们徐家上下人心惶惶,这大白天的,我这心里就安定不下来……”    听见他这话,青年眼皮一抬,冷峻的目光在徐家主面上扫过,冷冽地吐出两个字:    “因果。”    徐家主心头巨震,嘴上讪讪道:“大师,您不是道士吗,怎么还讲究佛家这些东西……”    “那厉鬼遭人构陷至死,郁结难平,这院子乃是厉鬼生前所住,跟它联系最深,所以它才会在每夜子时来到这里。只停留三刻,想必厉鬼尸身并不在府内,徐家主可知尸身现下在何处?”    青年淡淡问道,徐家主却是出了一脑门子汗。    “邢大师,这、这……我徐某人又不是什么恶匪,怎么可能在府里藏尸体!夫人,你快告诉大师,方茹的尸体你给弄哪儿去了?”    徐夫人心虚道:“大师,方姨娘她死得突然,又是舞坊出身没什么亲人,我就,就让下人用草席包了一下,直接给扔、扔到河里去了。”    “你这毒妇……”    徐家主指着她吹胡子瞪眼,徐夫人连忙摆手:  “老爷,方姨娘她是病死的,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啊。”    四下几个略有颜色的妻妾脸上均闪过一抹嘲讽。    方姨娘刚怀上孩子就突发急病,还死在大半夜,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过是夫人心毒,老爷也不在乎罢了。    众人的神色一一落入青年眼中,他冷漠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待徐家主和夫人争执过后才言道:    “既如此,便请徐家主派人寻找尸身,在下也会尽快找到厉鬼的踪迹,届时再商讨解决之法便是。”    说完,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徐家主急忙追赶,无奈笨重肥胖的身子压根跟不上青年矫健的步伐。    “邢大师,邢大师,您还没说我们府上该怎么解决?徐某是不是该拜拜哪路神仙,做点什么善事……”    青年脚步从容,速度却一点都不含糊,瞬间便走出大门,只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    “忌女色。”    这就行了?徐家主还想再追问,跑出大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道挺拔身影。    徐夫人追上来不见人影,顿时满口埋怨:“这是哪儿找来的大师,不帮我们收了那贱人的鬼魂就算了,怎么还非要找尸体……小贱人的尸体都扔了好几天了,上哪儿去找?他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徐家主脸色也不好看,招来管家拔高嗓门,“还不快派人去找!”    “是是!”    整个徐家一阵鸡飞狗跳。    不多时,街上人只见徐家大管家满脑门汗,扯着嗓子和一群家丁向城外方向奔去。    ——    千秋一直以为洛知秋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就是略微病娇了些。    可事实证明……三观不同,根本没办法做姐妹啊!    书房门窗紧闭,将灼热阳光尽数挡在外面,幽暗房间内,就连红木桌案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晦暗,却有一处惨白得令人望之足底发寒。    看着从那一大块白布下伸出的潮湿的头发,千秋呲溜一下窜到洛知秋的背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战战兢兢。    现在的千秋满心都是“卧槽卧槽卧槽”,打死她也想不到,洛知秋还真的弄来了一具尸体。这要是在现代,都犯法了吧!    虽然已经闻不见味道,千秋却觉得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不能言述的恶臭,伴着视觉上的冲击,格外令人胆战心惊。想想她都变成鬼了还要被吓着,千秋顿觉鬼生黯淡,尤其是望见洛知秋的面色异常平静时。    洛知秋起身朝尸体一步一步走去,察觉到她的意图,千秋连忙跳下来缩到桌子下面,哆哆嗦嗦不敢靠近,然而洛知秋和丫鬟扶柳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耳朵。    洛知秋:“掀开。”    “是。”    扶柳走上前来。白布褪下,千秋壮着胆子瞥了一眼,只见一张姣好的女子面庞,倒没她想象中那样可怖,渐渐地心中恐怖也散去了些。    扶柳细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具尸体是二十里外渔民家的,说是他们家昨天病死的女儿,奴婢差人检查过了,这尸体上半点损伤、味道都没有。”    就算是这样,她也完全不想看见尸体好么!千秋暗自腹诽,目光游移间见洛知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她还以为洛知秋是害怕了,没想到后者前跨一步,手指虚虚点在尸体红润的唇上,可把千秋吓得一哆嗦,差点没跳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是听说能卖个好价钱,他们才给尸体装扮上的,您若是不喜,奴婢这便把妆容擦了。”    “二十里外找来的?”    “是,奴婢秘密差人找了附近,远一些的恐怕没法子运来。”    “好,你下去吧。”    “是。”    扶柳低着头退了出去,随着“吱呀”一声,房门再次紧闭。    千秋抱着桌子腿,胸腔里一阵咚咚声响震耳欲聋。她心里紧张,却见洛知秋蹲下细细端详尸体一番,忽然转过头朝她招手,唇边竟还勾起温和笑意:    “来,看看这身体合不合用。”    顿时一阵冷意直冲脊梁,千秋欲哭无泪,即便对方听不见,她也忍不住说了声:    “姐姐,你别吓我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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