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朝食,穆清言便挣扎着要去当差。    “我的儿,你才伤了脚,今儿就休息一天吧!”穆林氏如何肯叫他带伤出门,当即就拦道,“等明儿好些了,再去衙门!”    穆清言偏看一眼正堵着阎刀阎讨要房钱和饭钱的穆姝,然后温声安慰穆林氏道:“娘,一点小伤而已,不打紧的!再说我们又没有提前跟县令大人告假,回头衙门里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而我却不在,岂不是要闹饥荒?”    “可是昨夜才下了大雨……”穆林氏揉着手帕担忧道,“雨后路滑的很,路上万一再摔一跤,可不是扭伤就能完事的!”    穆清言探头瞧一眼外头,叫大雨泡烂了的路面果然泥泞非常。他踌躇片刻,随即求救般得转向穆清止。    “二弟——”    “不行不行!”在藤椅上来回摇晃的穆清止未卜先知地摆手道,“大哥,我可惜命的很,那种破路,我们一弱一残的若是结伴出去溜上一圈,只怕是要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    “你这孩子!”穆林氏听着怪不吉利,上前就拧住他的嘴骂道,“怎么老是这样口无遮拦!仔细我捶你!”    穆清止挤眉弄眼地躲了躲,然后继续道:“照我看大哥不如再等等,过了辰正,你必定就能去衙门了!”    说罢不等穆清言多问,他就晃荡着回房去了。    穆清言无法,只能依言坐回去等。    被穆姝堵在墙角的阎刀阎已经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掏空了,但榨干了他荷包的穆姝显然并没有满意。    “只有这些”穆姝颠了颠手里的铜板,语气中满是怀疑,“我大哥的俸禄一向都是县令帮着按市价折算了棉帛发放下来的。去年疆北一带大旱,棉花欠收;而江南一带洪灾泛滥,丝蚕饿死了无数。是以今年棉帛的市价飙升,兑出来的银钱少说也有十二三两,怎么如今只剩了这么点?”    阎刀阎虽然已经明白穆姝与寻常小姑娘不同,但却没有料到她说起大事来也是头头是道,震惊之余不免嘀咕道:“自恩公赠盘缠至今,已经三月有余了……”    “而且除了吃喝住行……”他难为情地抓脸道,“沿途老有人将小生当疑犯举报到官衙,为了不挨板子,小生暗中使了不少铜串子……”    铜串子,顾名思义便是用草绳将铜钱串起来。或五或十,乃至于二十枚成一串,为的是使用时便于清算。    穆姝倒吸了一口气,然后佯装冷静地问道:“多少?”    阎刀阎掰着手指细细算了算,然后犹犹豫豫地竖起了十个手指头。    穆姝不觉松了口气:“十串?”    “不是……”被抓无次数的阎刀阎不由讷讷道,“是十个一串,多少串已经记不清了……”    穆姝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呕出血来。之前她大哥将月俸白送给了这个家伙,她没有想着讨回来已经是大方至极。如今一码归一码,她就是想要对方结清了房钱和饭钱,还是用她大哥白送的银钱来结账,居然也不能如愿以偿!    “那个……还有个事情……”仿佛看出了穆姝内心的抓狂,阎刀阎再开口时便有些诚惶诚恐,“小生能不能——能不能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    “什么?”穆姝登时黑了脸,“你连昨夜的房钱和今早的饭钱都付不出来了,居然还想多住几天?”    阎刀阎被唬得直往墙上贴,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实际上昨天傍晚他去过好几家客栈,结果才掏出铜板来,就被伙计们请出了大门。若非后来机缘巧合地遇见跌进水沟的穆清言,并发现他张贴在桥下的招租告示,只怕他真要冒着雷雨露宿街头了。    阎刀阎真的不想再睡桥墩和墙角了,冷硬不说,还瓜田李下的招人怀疑,原本自己的脸就长得不像个好人了。    想到这里,他便努力鼓足了勇气道:“这里不是正在招租客么?如今小生有意长住,岂不是两相便宜——”    “哪里来的两相便宜!”穆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身无分文,难不成还想白吃白喝然后白占我们一间客房?没钱就没得商量!左右昨夜你也只是睡了客厅,那我就不收你房钱了,这几个铜板就权当你的饭钱,结完了就赶紧回家去!”    虽然相识还不满一日,但穆姝已然将阎刀阎瞧明白了。左右是个捞不着钱的古怪人,与其同他纠缠不清,还不如早早打发了,也省地哪日大哥又被糊弄的掏钱袋子。如今的穆家当真的是经不住再折腾了。    穆姝原就是个有主意,一旦有了决断,行动起来便是风驰电掣。这头才同阎刀阎下了逐客令,那头就已经开始叫红袖送客了。    “等等——等等——”阎刀阎一听不让自己住下,便急得抓耳挠腮地央求道,“小生有银钱!虽然要晚些时日……不过小生前日就已经托本镇的马役往小生家送信去了,相信过不了几日就有盘缠送过来了!这几日欠下的房钱,到时候小生必定双倍奉还!”    “双倍?”就快掉进钱眼子里的穆姝果然动心了。    “对对对!”阎刀阎见财帛有效,忙不迭点头承诺,“小生说到做到,绝无虚言!”    穆姝犹豫地将阎刀阎再次打量了一番,末了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空口白牙无凭证,实在叫人难以信服。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跑了?我可不像我大哥,光听你三言两语就全信了!”    阎刀阎自然知道穆姝说的话没错,只是叫人防备着到底有些郁卒。正当他为如何证明自己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而着急的时候,就听得身后突然有人道:“真是把好刀!”    阎刀阎慌忙回头,就瞧见元七满目欣赏地夸赞道:“乌金刃,流纹面,刀身细窄坚韧,定可断水无声,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刀!”    “好刀?”穆姝霎时亮了眼睛,“值钱吗?”    “这个——”    元七顿了顿,才要回答,就被阎刀阎劫了话头。    “值钱,当然值钱!这刀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断水刀,千金难求!”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阎刀阎热切又谄媚地将刀塞到穆姝的手里道,“姑娘可以用这把断水刀做抵押!若是日后小生没有按约还钱的话,姑娘尽可把它拿出去卖了!”    那刀看着不重,入手却是一沉。穆姝人小力微,接手的刹那几乎没被压倒。幸而有人及时搭了一把手。    穆姝才要道谢,手上又是一轻,再抬头就见元七举着刀好一通审视。    他嘴角噙着笑,清亮如珠的眼眸在刀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有神,当他灵活地翻转手腕试探刀威的时候,穆姝仿佛看见半空中飞快地掠过几道白光。    “断水刀么?”耍过瘾后,元七又微笑着将刀交还到阎刀阎手中,“当真是好名字!”    看愣了的阎刀阎目送元七走远,随即猛然回过神来,又巴巴地将刀送到了穆姝的跟前道:“姑娘,给——”    “……那我就先扣下了!”同样看呆了的穆姝这才反应过来。    可巧收拾完厨房的红袖也过来了。    “奴来了,姑娘有什么吩咐?”    “把这把刀收起来!这算是押物。”穆姝果断将刀转手,同时不忘提醒道,“然后再带这位公子去客房歇着!”    红袖最是忠心,只要是穆姝的吩咐,她少有二话。这会儿既接了刀,自然就打前头带路了:“公子还请这边走。”    “嘿嘿嘿,你们叫小生小阎就好了。”顺利解决了食宿问题后,阎刀阎心里不晓得有多畅快,虽然他挠头憨笑的模样着实有些戳眼。    红袖客客气气的回以一笑,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姝儿——姝儿——”    远在门边的穆清言见他们又是拔刀又是舞刀的,早已是急得不得了。奈何他现在腿脚不便,几步路都要瘸拐半天。    “大哥你就不能好好歇着吗?”穆姝见他疼得面色煞白还不停止步,少不得要自己迎上前扶他一把,“才吃的猪蹄,别浪费了!”    穆清言噎了一下,再开口便显得有些无奈:“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你可如何是好?”    穆姝这会儿又显得胆大了,仿佛昨夜被惊雷吓得直叫娘的人不是她一般。她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然后道:“他们不敢,不然现在已经被我扫地出门了!”    穆清言叹息一声,随即问道:“你真的要让他们住下来吗?”    “当然!”穆姝掏出元七给的碎银子给穆清言看,同时心满意足道,“你看,才一天就赚了这么多!要是能再多来几个客人,咱家就可以去把冬衣和娘的朱钗赎回来了!”    穆清言眼带忧虑,然而还不等他再啰嗦几句,就听得穆姝惊喜道:“哎呀,大哥,衙门里来人接你了!”    “什么?”穆清言不明所以,待到顺着穆姝的视线往外一看,就看见几个眼熟的衙役扛了把轿椅涌进门来。    衙役们一进门就直奔穆清言:“穆郎我们来接你了!快,快上来,县令大人正急着找你商量事情呢!”    说罢不等穆清言拒绝就七手八脚的将他弄上轿椅抬走了。    “慢着——”穆清言趴在椅背上好一阵惊慌,“快停下来,停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然而衙役们哪里肯停,就那么嘿咻嘿咻地飞快地朝衙门走去。    穆姝听着自家大哥微微破音的喊声一路远去,想了想就把大门关上了。    邻里人定然也听见声音出来看热闹了,指不定就要上门来说些七七八八的话,她才懒得搭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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