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晕厥着实不短,待我醒来就发现天已大亮,而我正躺在一大片荒土之中。哪还有那处山北水南的房子,甚至连那条寂寂长街也已不见。身旁唯有一大滩泥水,以及内里一枚黑色丹丸。    坐起身来,我仔细瞧那丹丸,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其拾起放入随身锦囊。将锦囊中昨夜捡到的信笺取出展开,我仔细观瞧。    却见那信笺上有几行小字。    ——挂我东枝头,乾翼接碧穹。八方本清晏,何须上九重。    “什么乱七八糟的歪诗,看起来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么。”我苦笑。忆起曾随口浑说的两句话,再瞧一回信笺,只觉心中喜忧参半。将那信笺重又收回锦囊,我看一眼四周荒凉。    昨日的一切似一场惊梦,直到此刻想来还觉惊险万分。我叹口气将目光转向不远处,见许长安正自泥水中爬出,不由苦笑。    他一路爬行,好不容易到了我身旁,却一眼瞧见我衣衫破败,即刻大呼小叫道:“你受伤了!”边说边莽莽撞撞去扳我身子,我忙侧身躲开他爪子,道:“不妨事,一点小伤而已。”    “衣衫都破成这副样子了,怎么可能只是小伤。”许长安双手固定住我肩头,凝睇我的脸:“这事可大可小,万一伤口化脓别说你去沧州,就连王庄你都走不出。”    他的样子无比认真,我不由心狂跳。垂眸躲开他关切目光,呐呐道:“可是此处并无大夫。”    “没大夫不是还有我么。”许长安不由分说就要去褪我衣衫,我急惶惶双手抱紧双臂,一叠声道:“别别别,真的不碍事。”说着话转身便往前爬,只想躲远一些。谁知爬不上三步,身后便传来许长安的声音。    “咦?柳爻你别动。”    狐疑地回首瞧他,他便指着我背脊说:“你这伤确实是那黑猫弄的?”  “自然是那畜生。”我翻了个白眼。  许长安便啧了声,道:“没事,我只是问问。”    闻言我不由叹气,忆起昨夜情形便问他:“我记得你会飞行之术,怎的昨夜却又不知道躲呢?”    许长安便垂头,低低道:“实话告诉你,我这点法力与轻身之术并不能自控。换句话说就是时有时无。而且最要命的是,它们一到紧要时刻便消失。”    “啧啧,这时有时无却是很要命了。”我叹气。他抬眼瞧我,正色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别别别,别客气。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我这人平生最怕客气,闻言便有些不自在;偏许长安猛地一拍大腿,我吓得一个激灵,他却无比认真说道:“柳爻,我饿,非常非常饿。听说沧州有家面摊,做出的面特别好吃。”    过了王庄便是沧州。    这是间三面苫布围起,唯余一面入口的简陋面摊。摊子里有桌椅四五组,摊主是位着青布长袍的老妪,那身袍子长得遮住她手脚,令她行动缓慢,人也显得愈发佝偻枯干。    她身后角落里立着一尊一尺多高的神像,雕刻粗糙到难以分辨是何神仙。神像前供奉香火奉果,面香与檀香混杂,生出另一种奇异味道来。    我将身上所着粗布长衫拢了拢,到底是偷回的物什,却是十分的不合身;若不是许长安坚持,我怎会任由他在王庄偷了男装偷女衫。    腹诽他几句后我无聊地数起面前摞成小山般的空碗。背后的伤口还有些痛,不过痛是好事,至少证明那猫妖的爪子没毒。    许长安呼噜呼噜将又一碗面下了肚。    “第九碗。”我叹气道。  “真的很好吃。”许长安打了个饱嗝。    他放下.面碗在怀中东摸西寻,自内掏出只黑漆漆的镯子来,小心翼翼放于桌上,拿指尖一路推到我面前。    我拿眼瞧他,他便道: “我知道我一路白吃不喝很不好,奈何我此刻身上并无银两。柳爻,这镯子你且收了留着抵账。我看你法力不弱,自此我可是赖定你了。”    “法力不错?哈,兴许你看走眼了呢。”我见他说的诚恳便不推脱,边打哈哈边拿起镯子细瞧,却见那镯子样式古朴,很是对我胃口。将其揣入怀中,我问许长安:“许长安,你是变戏法的吧?”    “呃?”他怔住。  “当日我检查你伤口时不曾见你还有宝货在身呀。”我笑。  “哎呀,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很吃亏。”许长安作势双手环抱胸前,低低惊呼道。  “呃?”这次轮到我一头雾水。    许长安便道:“检查伤口自然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以我这清清白白之身岂不是被你看了个遍,我当然吃亏了!如此算来我压根不必给你银子呀,柳爻你快将镯子还给我,我反悔了。”    “镯子么,恕不奉还。至于看没看个干净你自己琢磨,大不了我还你清白。”我笑。  “怎么还?”许长安凑近我。  “娶你好不好?”我继续笑。    他突然变了脸色,一本正经地瞧我,一个字一个字问道:“你此话可作真?”    我被他的样子吓到,当下便磕巴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对不起,我不该如此不知臊,没个深浅。”    他便笑了笑,目光自我脸上落到地面,突地低低问我: “柳爻,你与许若青是旧识?”  我怔住,好半响方摇头,道:“不是。”  他长叹口气,我再道:“其实我寻他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要印证一件事。”  “我不明白。”他双眉紧锁。  “很难说清楚的。”我苦笑。    他就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跃过我投向长街。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便见对街一间客栈。客栈外观看来与寻常客栈无二,只是牌匾上的店名令我很意外。    ——山鬼居。    我皱眉,却听许长安低声吟唱道;“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他目光远得仿佛到了天边,就连声音都变得飘飘渺渺:“柳爻,我们今晚就住那吧。”    入夜,山鬼居。    大开的窗前许长安长身玉立。他已将自己清洗干净,用了老板娘足足三大桶清水。清洗干净之后的许长安不复当初落魄模样,皎皎月色之下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此刻在烛火月光之下瞧着他的背影,我竟有些恍惚。总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笃笃笃。”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将我早已飘远的思绪扯回,正准备起身应门,却见许长安转身朝我摆手。我怔住,他已疾步至门前,问:“谁?”    “是我,金枝,这儿的老板娘。”    许长安这才开门,却只拉一半。门外立着的人果然是山鬼居的老板娘金枝,双颊泛着酡红仿佛将喝过酒,她手里托着件物什身段妖.娆的轻倚门扉,娇笑道:“公子也在呀。”    “老板娘有事?”许长安不答反问,语气里带着三分疏远。    “来给妹子添衣服。我方才见妹子所着春衫单薄,怕她受了风寒。”她边说边挺着胸.脯向前,许长安闪身,她就似个泥鳅般挤进屋来,娇笑着朝我说道:“到底年轻面皮子薄,方才我说开一间客房就好,你们还偏要开两间。”    我被她说得脸发烫,有心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去接她手中物什;见是件夹袄,便朝她笑,道:“多谢姐姐记挂。”    她拍了拍我手背,“出门在外可要照顾自己,姑娘家到底吃亏呢。”正说着话,一眼见窗大开,她就惊呼道,“要死了,这春夜最是冻人,怎好开窗!”言罢便扭.着细.腰去关窗,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仍在说着:““妹子来沧州可是走亲戚?”    我目光随着她瞧,见一对玉藕般的白手臂。透过那对白手臂,其后的天穹乌云密布,圆月似血。    “是远房表亲。”许长安回道。她哦了声,又问:“可有想逛的去处?”  “还未想好去哪逛。我与表哥头一回来沧州,不熟。姐姐可知何处好玩儿?”我收回目光,顺口问道。    “沧州好玩的地界当真不少,只是今儿太晚了,无论想去哪都等明日才好。”她说。  “为何?”我与许长安面面相觑。    她回首瞧我,突然淡淡地笑,“天色不早了,妹子与小哥早点歇息吧。姐姐我也该回去算账了。”    言罢便往外走,已行至门旁却又回首朝我笑,“对了,妹子你可知我这间客栈为何唤作山鬼居?”    我被她东一句西一句绕得头晕,只好摇头等她回答,果然她又笑,道:“因为我这间客栈通阴阳。”    她的笑灿若朝阳,我却突然发现屋子里的暖意不见了。    子时。风将关着的窗震得“哗啦哗啦”直响。    我翻了个身,反反复复咀嚼老板娘的话,愈发觉得这间客栈有问题。将被子裹紧些再翻身,只觉这屋内的温度又低了几分,那种寒意不是春寒料峭反而像是阴气。    “笃笃笃。”叩门声响起,我压低声音问道:“谁?”  “是我,许长安。”门外声调镇定,正是许长安。  “你不是回房睡了?如今夜深,有事明日再说吧。”我回道。门外便没了声音,片刻后我听得脚步声响起,声调越来越远,想是许长安回自己房间去了。    又翻了个身,我竟有些不安。索性披衣下.床将油灯点燃,手持着油灯我轻手轻脚走到门前,竖起耳朵细听。    脚步声已止,门外一片静寂。又等了半响,我终是拗不过心底好奇的小虫,于是便开门闩,缓缓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几乎同时便见白光一闪,我来不及多做反应忙去关门,却终究晚了半步。那白影已先一步顺着门缝插.入,竟是只手!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直将我手中油灯熄灭,漆黑一片中那只伸进门内的手将一线缝隙阔至一人多宽,一个高大人影自门外闪入屋内。我脚下连退三步,脱离眼前险境。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有极轻的呼吸声在我耳旁响起。我心咯噔一声,想不到这闯入者居然近在咫尺。    心底迅速盘算对策,身子突地前滑并将手中油灯往远处一抛。“哐啷”一声山响后本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果然随之而去。我单手抽.出腰间软剑,脚尖点地凌空飞起,直奔油灯落地之处全力刺.出。另一手掐诀在眼前一抹,我有把握即便一击不中也可看得对方真容。    然而我手中剑刺.出却只是划破空气,那油灯落地处人影全无,更要命的是清晰可闻的呼吸声竟然不见了!    我不由有些慌,开天.目的手势还未做完,手腕子猛地一紧,竟被一只手擒住了。    那只手万分有力,似铁钳子般任由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随之我身子便被往后一带,另一只手自后向前圈住我腰.肢,将我带到他怀。呼吸声贴着我耳边再起,急促而混乱,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在我耳旁撩.拨。我又羞又恼,拼命挣.扎想要摆脱这可恶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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