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泡好的茶端到记者面前花锦看了眼门口那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顾客已经离开,看来刚才记者进来以后,她没有再招呼她的决定是对的。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拥有着自己的秘密。身为店主,太过好奇顾客的隐私是违反职业道德的。

“您好这是我的记者证。”孙雅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她入行不到两年已经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采访者言语极端的,对着镜头说不出一句话的,还有打死也不愿意上镜头的,或者问他们可以给多少钱的。

见到的人越多面对各种人各种事时就越淡定,她端起茶抿了一口:“很抱歉如此冒昧地打扰你,我们栏目是为了宣传社会正能量扬社会新风而创办的。在网上了解到郭先生跟他亡妻的故事,于是帮他一起料理了后事,并且对他孩子进行了教学资助。在他那里我们了解到在他最难熬的时候受到了两位好心人的帮助,一位是网络名人,还有一位就是您。您能谈一谈当时为何愿意付出那么多心血与精力为一个贫穷的人,绣出如此漂亮的龙凤被?”

花锦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为了龙凤被而来。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对她而言已经有些模糊,她没想到会有记者为了这件事专程来采访她。

面对着镜头,她沉默了几秒钟后,才道:“可能因为我本身就来自贫穷的乡村,所以更能体会到,经济条件不太好的夫妻,丈夫愿意为妻子花那么多钱来大医院求医,是多么难得的事。”

孙雅以为花锦会说,感动于夫妻之间的感情,又或是趁机抬高自己的品格,没想到她开口会是这样一句话。

“人心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但一个男人愿意为妻子舍弃所有金钱,甚至愿意为她负债累累。而且夫妻二人即便吃尽苦,受尽累,也坚持培养孩子读书,让他增长见识。孩子心疼父母,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放假就四处打工攒钱。”花锦笑了笑,“我不是感动这份感情,而是敬佩这个家庭。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这样的家庭,也许不够富裕,但很温馨。”

“我敬佩他们,也羡慕他们。”

身为记者,孙雅对别人的情绪比较敏感,听着花锦的话,她下意识猜测到,这位女士的原生家庭可能不够美好,或是亲情缺失。

她没有抓住这条线继续挖下去,而是道:“郭先生说,他之前不知道龙凤被真正的价格,后来情绪渐渐稳定,出去了解了一下后,才知道您收的所谓本金,只是一床被子的零头。如果不是郭先生特意去了解,那么您做的好事,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道,这样值得吗?”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电视剧里不是有句话叫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说到这,花锦自己先笑了起来,“我生活压力父母已逝,又不养孩子或宠物,赚来的钱足够花就好。有时候能帮到别人,我其实还是挺开心的。也许我不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心灵上得到满足吧。”

孙雅没有料到,采访对象竟然是个无父无母,单独在外面打拼的人,她担心对方情绪受影响,赶紧问了几个轻松的问题,最后问,“节目播出的时候,可能会用到一些您的绣作,您介意我们取一些影像吗?”

“当然不介意。”花锦起身道,“您请。”

摄像有些意外,原计划里,他们并没有帮繁花工作室宣传的意思,但是既然搭档开了口,他还是选了几个角度不错的景,把店内的绣品拍了进去。

“非常感谢您支持我们的工作。”孙雅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三指宽的礼盒,“这是我们栏目组的纪念品,希望你不要嫌弃。”

“您太客气了。”花锦双手接过盒子,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两个木盒,“夏天快要到了,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的,送两条手帕给二位擦擦汗吧。”

“这怎么好意思。”孙雅知道手工绣品价格昂贵,推辞不接。

“绣手帕费不了太多的精力,只是这两块手帕的寓意好,祝二位事事如意,工作顺利。”花锦解释道,“手帕上的绣纹不多,很多都是我闲暇之余做的,手艺不精,二位不要嫌弃。”

她是个庸俗之人,在听到栏目组有可能在节目中剪入绣品的镜头,就忍不住动了心。多一个人看到蜀绣的美,对刺绣整个行业都是好事,对工作室也是好事。

最终孙雅收下了花锦送的手帕,坐上回电视台的采访车,她打开了礼盒。手帕折叠放在盒中,触手顺滑,她轻轻展开手帕,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好漂亮的富贵牡丹图。

把手帕翻了一个面,绣图竟然与另一面不相同,上面绣着的是红梅绽放。这是何其精湛的手艺,居然看不到半点不妥之处。这让她想到了姑妈家里挂着的一幅仙鹤送桃苏绣图,听说那是姑妈好友在她五十大寿时送的,当时她看到那幅绣图时,也是如此的惊艳。

工作结束,孙雅疲惫地回到家,见爸妈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茶,姑妈与姑父也在,她一边换拖鞋,一边跟长辈们打招呼。

“小雅回来了?”姑妈看到她,露出温和的笑,“快坐着休息一会儿。”

孙雅挨着姑妈坐下,把背包顺手扔到旁边,靠着姑妈撒娇:“姑妈,我好累啊。”她从小就跟姑妈亲近,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姑妈就经常给她编一些很有意思的小动物,拥有这些小动物的她,是整个小区孩子都羡慕的对象。

“早就跟你说了,女孩子做什么记者,整天风里来,雨里去,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孙爸爸见女儿没大没小的样子,就忍不住责备道,“让你跟我回来做生意你不听,现在知道累了?”

“哥,你这话怎么说的?”孙姑妈轻轻拍着孙雅的肩,不让她跟孙爸爸发生矛盾,“当年爸爸的手艺,你不也不愿意学?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他们不走那些违法乱纪的歪路,我们做长辈的就不该多插手。再说女孩子怎么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孙爸爸一听妹妹这话,顿时硬气不起来了。当年他爸要把草编手艺传给他,他怎么都不愿意,还是妹妹站出来,才没让他们老孙家传承了四五辈的手艺丢干净,面对妹妹的话,他哪敢反驳。

“我这是心疼他”

“心疼女儿就去厨房削水果,别打扰我们女人看电视。”孙雅妈妈嫌弃地看着丈夫,“瞧不起我们女人,你自己一个人待着去。”

孙爸爸彻底不敢再说话,乖乖去厨房洗水果。

“姑妈,我今天去采访的时候,收到一份礼物,你肯定喜欢。”孙雅知道姑妈从事传统手工艺行业,对传统艺术非常感兴趣,所以把花锦送的手帕拿了出来,“你看,这条手帕两面的绣纹竟然不同。”

“这是双面异色绣,几十年前由苏绣师创造出来的。这种绣法,非常考验绣师的针法,并且多用在苏绣上,你这块手帕的用料是蜀锦,用色习惯也偏向蜀绣风格,倒像是集了二者之大成。你运气好,不知是得了哪位大师的绣品?”孙姑妈把手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用色大胆,针脚细腻,图案寓意也好,这么好的东西,你要好好保存起来,别浪费了好东西。”

“不是大师,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绣师作品。”孙雅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拿出临走前,跟对方交换的名片,“这是她的联系方式。”

“花锦”孙姑妈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她在传统手工艺品内部展览会上,似乎也遇到了一位名为花锦的后辈。她拿出当天收到的名片与孙雅手里这张对比,果然名字与联系方式都相同。

“原来是她。”孙姑妈忆起自己曾许诺,要把花锦介绍给自己那位擅长刺绣的好友,结果这几天忙起来就忘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都是五十多岁的人,竟然还说话不算数。想到花锦才二十多岁,就能绣出这么精美的双面异色绣,孙姑妈心中有些欣慰,这么有天分的后辈,她的那位好友一定很愿意见到她。

为了完成菠萝精的定制,花锦跟谭圆连着忙了好几天,晚上做梦的时候,花锦梦到绣架上的针在自己动,很快就绣好了整张绣图。

然而梦就是梦,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还是要面对无情、残酷又繁忙的世界。

在她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想也不想便拿出手机,“你好,这里是繁花工作室,请问您是哪位?”

手机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裴宴。”

“原来是裴先生。”花锦停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走到沙发上伸展了一下腰,“不好意思,我刚才太忙了,没注意到电话号码。”

“你是根本没存我的号码吧。”裴宴语气里的冷漠,已经顺着手机爬了出来。花锦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您今天怎么有空给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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