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一半,客堂里突然人潮攒动。    荀玥抬眼看去,只见靠近后厨的地方突然摆上来一张长桌,桌子有些特别,雕花的梨木,上头糊了一张半透明脆纸,从荀玥的角度,隐隐约约能看到脆纸后来来去去的人影。    “开始了开始了。”人群中有人说道。    紧接着,客栈伙计十分有默契地把门窗全都合上,客堂内突然暗了不少。而梨木桌前正相反,脆纸搭成的幕布后,不知用的什么灯,光线均匀地从后面透出来。    有锣鼓声传来,荀玥再看时,脆纸后已经多了两个小纸人儿,手脚头颅都拴着线,被人牵引着,紧贴着幕布一动一动,小人构造精巧,活灵活现。    与此同时,有戏腔从幕后传来,清雅悠扬,让人听着心旷神怡。    很快,一曲罢,幕布后一声鸣锣,好戏正式开台。一时间,叫好声不绝于耳,还有看客不断从跨门而入,专为这好戏而来。    荀玥看过才知道,这是这家客栈为吸引客人专设的助兴节目。    别家酒家的茶余助兴节目一般免不了俗套的说书听曲,这家则不然,竟然是皮影戏。荀玥听邻桌的公子说,皮影是这家客栈的保留项目,每日固定时间开场,讲的都是些万妖风物,江湖趣闻,热闹,听得人也乐呵。    本来嘛,南来北往打尖住店的,拉帮结伙的向来比独行侠多。人多,自然爱热闹,天南地北地瞎聊,听些趣闻回去讲与同乡人再好不过了。久而久之,客栈皮影这个招牌算是打响了,每逢这个点,自然而然有许多人前来听戏。    若说近日奇闻,首当其冲的便是凤族与狐族大婚的消息。天界向来冷清,对于这种八卦谈论得不多,人界则不然,自打荀玥进城以来,小道消息都快磨得耳朵起茧了。只不过说法不太统一,众说纷纭,更有甚者凭一段联姻就编出一堆话本似的爱恨情仇,什么霸道凤族爱上我,风流太子却专情之类,小说话本卖得红火,商家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小道消息嘛,向来假的多真的少,听过就算,图个热闹。这间客栈也不例外,皮影戏讲的是这次大婚之事。    好戏鸣锣开台,荀玥再抬头时,幕布后的小人儿已经发生了变化。其中一个蒙着盖头的纸人正坐在空荡的房间内,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裙,皮影道具做得极其精致,能将人的一举一动模仿得惟妙惟肖。同时,幕后唱腔突然婉转,词中自带三分臊,将新娘子的娇羞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必问,这定然是凤族公主——凤冥。    新娘子左等右等,见没人前来,没忍住好奇心,悄悄用手挑起盖头一端,缩着脖子,偷偷朝屋子里望去。虽然只是皮影,但幕后人巧手天工,硬生生让冰冷的皮影也有了几分温度。    见四下无人,新娘子胆子终于大了些,将盖头一掀,幕布上立刻有一方帕子掉落到床榻上,轻飘飘的打着旋,竟似真的一样。    “好!”人群中立刻有人鼓掌捧场,气氛瞬间活络起来。荀玥环顾了一圈,也十分捧场地拍起手来。    掌声没过一会儿便归于平静,不是因为观众老爷的热情不够,而是因为故事正走向高潮之处,大家纷纷等待着接下来的剧情。    只见幕布上的新娘负手环着屋子走了两圈,似在侦查什么,又似在犹豫着做什么决定。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婉转的戏腔吟唱,一句话转了九曲十八弯,最终连带着新娘一起转到房间中央。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上头放了不少花生红枣之类沾喜气的东西。皮影匠人工艺超绝,连桌子的镂花都映得一清二楚。    新娘在桌前踌躇片刻,最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寻到酒杯,打开瓶塞,瓶子里的药水便缓缓流出,流进酒杯里,有一缕青烟从杯口飘出,升至半空,最终消散于无形。    配乐恰从此时从紧张转向哀婉,二胡的声音盖过了其他乐器从幕布背后传来,客堂中嘈杂声顿时小了不少。    拉二胡的师傅恰到好处地将尾音拖长,下一刻,便有一人开门而入。这个人影胸前带了朵红花,想来应当是新郎狐黎没错。只见新郎一进门,便喊着“娘子”,朝新娘子走去。    “呀!”被新郎的动作吓了一跳,新娘子慌忙将瓶子收入袖中,又顺手将酒杯推入新郎手中,道:“相公莫急,先把这交杯酒喝了。”    新婚之夜,喝交杯酒乃是理所应当。因此新郎想也没想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变数发生了。    饮了酒的新郎似乎痛苦万分,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拄着桌角,似乎在极力隐忍,但可惜是徒劳。没过多久,新郎终于坚持不住,身子轰然倒地。    一只与新郎差不多大的狐狸从他身体中飞出,此“狐狸”的做工质地不同于其他,透过幕布,半隐半现,倒与刚从酒杯中冒出的烟有几分相似。狐狸影子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新娘。    鼓乐声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一个声音代替了鼓乐,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两族大婚另藏玄机,一纸婚约下暗潮汹涌,凤冥究竟为何要在新婚之夜毒杀狐黎,狐黎的魂魄又去了何处?预知后事,且听下回!”    说罢,鼓乐又缓缓响起,只是这次成了离场的乐曲,在曲声和喝彩声中,梨木桌被撤下,幕布后,有几个佝偻怪异的身影随之离去。    荀玥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肉送进嘴里,低声向璃渊问道:“这皮影也太惟妙惟肖了,好看得不似人界应有之物。刚刚退往后厨的那几个人的背影看着有些不太对劲,你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问完,荀玥才想到,虽然璃渊现在一副仙家派头,但满打满算,他也不过刚出生月数有余。荀玥自己活了几百年,依然看不出那几人的来历,怎么可能将希望寄托在璃渊身上呢?真是昏了头了。    看来不会再有什么发现,荀玥往后退了退,准备离席。    谁知,就在荀玥扫兴而回时,璃渊却说话了。他说:“没什么好奇怪的,魔族支脉众多,其中一支便有幻化异能,变出些烟影、狐狸影不奇怪。”    他声音波澜不惊,却让荀玥吃惊不小。不是因为他说得不对,恰恰相反,他说的极有道理。    魔族之中的确有此一支,人口不多,脾气挺好。但是“魔族”这个词,自八百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已经鲜少被人提及,甚至已经被人遗忘了。    刚刚出生的一只神兽,是如何知道这些秘事的?    不等荀玥问出心中所想,桌子另一端,假道士突然开口。    这回不似他平时油嘴滑舌,声音里透露着沧桑。他说:“唉,想当年魔族盛极一时,出了不少战将,最强大时能和天界匹敌。当时谁又能想到,有一天,他们会没落到只能苟延残喘于万妖国这种‘三不管’地界,在人类的庇佑之下做些取悦大众的营生。当年魔尊的风范,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一番话说得感叹良多,使荀玥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至假道士身上。    注意到荀玥奇怪的打量,假道士立刻换回原来面目,嘿嘿一笑道:“猪跑我见过,那些话本里不都这么感叹的吗?怎么样,是不是说得跟真的一样?就我这文采,改年出个奇闻异事话本集,保准能大卖!”    荀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真的在思考他话中之事的可行性。接着,荀玥道:“这顿饭三个人吃,一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未来的畅销话本集大家,先把你吃掉的那份银子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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