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红烛明灭。    大喜之日本该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时。大红的帐子下,新房内却空空如也,只有床下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往旁边些,你的腿压到我了!”    “我往旁边些不就出去了吗!露馅事就麻烦了!”    “那你化回原型,还能少占点地方。”    “不要!”    藏在床下的不是别人,正是璃渊和荀玥。    今日婚宴上,狐黎与凤冥二人看上去着实不太像夫妻,处处透着古怪,联想到在客栈看的一出皮影,荀玥心里难免起疑,遂决定今晚来婚房“查看”一番,若无事最好,万一有事,也算能有个照拂的。    当然,是真的担心还是纯粹好奇心使然,只有荀玥自己知道了。    两人用仙术隐了身上气息,过了二族守卫的层层防范,却不想折在这最后一道坎上。    ——婚床看着挺大,床底却不是全空的,只有不到一半的空间让两人藏身。    此刻,两个人挤在一方小天地之中,连翻个身都困难。    “掌柜的,我早说你该减肥了……”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剩下的半句话硬生生被荀玥瞪了回去。看着荀玥的脸色,璃渊非常有眼色地闭了嘴,并翻了个身,主动腾出一块地方,让荀玥容身。    只不过这么一来,两人就从肩并肩挤着变成了上下挤着,此刻荀玥鼻尖正对着璃渊的侧脸,若再靠近一些,就贴上了。    看着近在咫尺熟悉的面庞……    明明地方腾出不少,怎么温度却上升不少?荀玥看着鼻尖上渗出的汗珠,心道。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吱呀”一声打断了思绪。婚房的门终于被打开,荀玥和璃渊看着两双金丝步履跨过门槛,顿时屏住呼吸。    丹朱扶着凤冥进了门,大红袍子还没来得及卸下,凤冥拖着长长的裙尾,行至床榻旁边。    裙摆顺着床沿往下垂,遮住了明灭的光线,床下不大的空间内,顿时漆黑一片。    黑暗如潮水般汹涌上至,将荀玥浑身上下拍了个透心凉。    那些遥远记忆随着黑暗潮水席卷着荀玥。这与曾经的一切那么相似,曾经,她也曾被关在一小方天地之中,看不见太阳东升西落,看不见繁华世界的五颜六色,甚至连一点光都没有。    黑暗中数不清岁月,当荀玥再一次见到日光时,差点恍若隔世。    只是这些事,自荀玥飞升以后,便很少再想起来了。这些年来,荀玥在天界守着一方天地,看日升月落,简单却不乏味。    日子过得太久,久到荀玥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记忆全都忘却,却不想再遇到时,那些生根于泥泞中的污秽自然盘旋在心底最深处,一直不曾离开。    四肢一片冰冷,就像是受伤过后的应激反应,荀玥想动,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黑暗中,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荀玥的手掌,热度从手心开始蔓延,使荀玥渐渐有了温度。就像是千年冰山一点点被春水消融,无声中,渐渐回暖着。    再回过神来,璃渊的俊颜已近在咫尺,荀玥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再下一刻,丹朱的话便传进荀玥的耳朵。    “公主你真是受委屈了,那个狐三太子究竟哪一点好?看他今天喝了酒那狐狸养儿,走一步退十步,就算进得了婚房,那也得明儿晌午了!”丹朱替主子抱不平,她声音不大,但抵不过房间内空旷,一句话,一字不差地进了荀玥耳朵。    相较于丹朱,凤冥倒是淡定许多。她起了身,从容挪至镜前,遣丹朱来替她将凤冠朱钗一一摘下。    “公主,这个现在摘了不吉利的。”丹朱犹豫道。    凤冥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阵,才道:“无妨,反正这场联姻本身就是场闹剧,摘与不摘,又有什么区别呢?”    丹朱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身为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还是有些计较的。拗不过主子,丹朱只好走到凤冥身边,梳理着她的头发。    “丹朱,我今日好看吗?”凤冥突然问道。    “公主无论哪日都是好看的。”丹朱道。    “这样啊……”凤冥听后笑了笑,似欣然接受,也似自嘲,隔了许久,她才对丹朱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丹朱领了命,便起身告退。    她这一走,房间里顿时又恢复了冷清。荀玥悄悄透过缝隙往外看去,凤冥一身大红嫁裳正背对着荀玥,镜子中的她略施粉黛,嘴唇被胭脂殷红,眼角微微向上勾着,当真是未笑先含三分颜色,欲语还留七分自白。    凤族公主便是凤族公主,若放在人群里,荀玥敢保证,她第一眼看见的必然是凤冥。    单就颜值论,荀玥私心里觉得,狐三太子与凤族公主是极配的。只是这位公主似乎状态不太对,言语间隐隐约约预示着,似乎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荀玥又偷偷将目光移至桌子上,幸好幸好,没有酒杯。    未几,房门又响一声,这回是正主狐三太子进了门。    荀玥不能暴露自己,只敢缩回身去,偷偷地看。床下自然不是什么好角度,因此荀玥只看到一双如墨的靴子,缓步朝凤冥的方向走去。    虽然缓慢,脚步却不虚浮,似在斟酌着如何开口。看来丹朱的小道消息并没有多少可信度,狐三太子不仅没喝醉,反倒还精神得很。    没等狐黎斟酌完毕,凤冥倒先开了口。她朝狐黎走近,尽量保持着语气中的温柔:“夫君,饮酒伤身,还是先喝杯醒酒茶吧。”    这称呼倒是改的快,狐黎桃花眼向上一挑,看着款款走来的凤冥。他眼里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只是新娘子主动示好,就算刚刚没醉,现在也是要醉一下的。    “娘子端来的醒酒茶,自然是要喝的。”狐黎说着,接过凤冥端来的茶杯。    凤冥十指上涂满了豆蔻,鲜亮的红色在烛火映衬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狐黎微笑着。本就是狐族,笑起来时自带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此时场景出奇地和谐,若是被狐老太爷瞧见,定然会欣慰之至,觉得狐黎这小子几天禁闭没白关。    但可惜,和谐的场景没维持多长时间,就在凤冥将茶杯送至狐黎手里的一刹那,一道寒光照亮了荀玥双眼。    一柄袖珍匕首从大红色喜袍袖子中滑出,刀刃锋利无比,凤冥的动作也奇快无比,在荀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利刃已经对准了狐黎的心脏。    大事不好,荀玥当即不再犹豫,就地一滚,连忙从床底钻了出来,大声喊道:“且慢!”    以终身大事为赌注换来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便不会再有下一次。荀玥的大喝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凤冥见有人搅局,更加快了手上动作,朝狐黎的心脏位置刺去。    荀玥就算动作再快,哪里快得过拳头向下一用力。眼看着事情即将无可挽回,荀玥赶紧催动仙力,红色油纸伞当即冲出,不管怎样,先将事态控制住再说。    千钧一发。    只是纸伞还没及至狐黎身前,凤冥的身影就已经被定住了。匕首停在距离狐黎心口位置,若再往前一寸,说不定现在定住的已经是具尸体了。    璃渊闲庭信步般走到两人身前,将匕首收回手中,瞧了瞧刀刃,评价道:“啧,吹毛利刃,绝世好兵,用来杀人实在可惜了。”    说罢,将刀鞘合上,放在桌子上。    ***    来往的宾客还没完全散尽,新娘子便趁着洞房花烛夜谋杀新郎,好好的联姻突然成了笑话,自然惊动了三界。    天界之上,荀玥正拽着璃渊往议事厅赶。    提出联姻的是凤族,弄出幺蛾子的也是凤族,以狐老太爷的气魄,哪里咽的下这口冤枉气,自然要讨个说法。    两族都在三界之中,受天帝管辖,尤其是凤族,百族之中,以龙凤为尊,凤族首领更是在天界有自己的行宫。狐老太爷要讨说法,自然要请天帝来做个裁决。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务事不好评判,又被两族吵得头疼,天帝只好召了天界众仙官前来议事厅,明为评理,实则……无论是狐老太爷还是凤族首领,两边都不是好打发的主……    天帝召见,文武仙官哪敢有不来的。全都匆匆往议事厅赶去。路上,荀玥倒是看见不少熟人。    敬文见了荀玥先乐了:“我说荀玥仙子,司御兽之职实在是委屈你了,你应该改行去当福星呀!每次下界,总有一些新发现。”    荀玥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挖苦之意,但偏偏又无法反驳。也是赶巧了,敬文刚说完,迟恒星君便牵着神兽坐骑白狮经过两人面前。    敬文垂涎已久的白狮路过两人身旁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鼻孔里喷出两道白雾,之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了。    荀玥转头看向敬文,突然间心情大好。刚刚还得意的敬文,此刻就像换了张脸,垂头丧气的姿态,与刚刚的荀玥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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